將近傍晚,山上山風冰寒,謝玨沒有久留,將香燭煙灰和紙錢灰燼都給清除後,便帶了蘇月下山。
往下走了沒有多久,晚霞便在山峰背處暗淡了下去。
山脈森林一片靜謐,淡淡的月光浮動,被白雪一映,便帶了潔潔之光。
蘇月伏在謝玨的肩頭,心跳依然帶了急促,臉頰上的熱度便是寒風吹拂也降不下去。
她微微側頭,看著謝玨那線條優美的側臉,看著他那亦是帶了緋紅之色的耳朵,看著一絲一縷的散發,輕拂在他的額角眉梢,拂起一波又一波柔軟的春意。
“月兒。”她的目光太過於炙熱,眼睛盯著腳下的樹枝石頭,謝玨的聲音裏滿是柔軟的道:“你要不要睡會?”
被你這麽看著,可實在是溫柔的折磨啊。
便是寒風凜冽,這身體也熱的受不了,看到那些大石巨樹,便想著讓唐冰他們先走,然後……
可蘇月的身體在阿耶城受過凍,那一次,孔邈被他用藥材誘惑幫蘇月看過後,就曾經說過,蘇月身體不錯,隻是那次的凍得還是有些厲害,為了日後著想,必不能再受凍。
蘇月嗯了一聲,眼簾微垂,將頭往他頸脖處挪了一下,再將風帽拉下一點,將他的脖子都給圍住。
前頭上山,她是自己走的,雖然後麵沒有多久便一直是謝玨背著,不過這種天氣爬山,便是那麽些路,對她來說也是有些辛苦。
再加上這一番氣血湧動心思若潮,謝玨這麽一說,疲憊之意便泛了上來。
沒有多久便慢慢的睡了過去。
謝玨聽得她呼吸漸漸平穩,微微側頭看了一眼,將她身體挪上一些,對唐冰使了眼色,一提氣,加快了往下掠去的速度。
到得山下,蘇月在被謝玨放進馬車的時候睜了下眼,便又被謝玨哄著睡了過去。
第二日,蘇月醒來之時,一行人停在了官道上的一個驛站裏。
外麵人聲交雜,說著加水加料,蘇月眨巴了下眼,想了一會,才聽明白外頭人說的話。
那外麵有人問,往青州還有多遠。
青州?
“我們往青州走。”旁邊有低低的聲音響起。
蘇月一側頭,這才看到謝玨坐在了腳踏上,背靠著車壁,看那模樣,隻怕是一路上都是這麽坐著的。
謝玨衝她柔笑了一下,微挑起了窗簾,道:“車淩在青州那邊買了塊地,那邊是個荒僻的海灣,雖然海船停靠不過來,但是小船是可以的,我們從那上船往泉州走。”
蘇月看著他緩緩眨動了下眼睛,然後一下坐了起來,道:“你,莫不是一晚上都沒睡?”
謝玨微微一怔,隨後笑了起來道:“我無事。”
雖然累,但是要讓他在兩人都拜過天地之後躺在蘇月身邊睡,他可實在沒有那意誌力,所以先頭是在外頭騎馬的,淩晨時分才被唐冰趕上馬車。
不過,他的月兒啊,心裏想的可真隻有他,完全沒有想到他剛才說的話呢。
蘇月輕哼了一聲,伸手過去,將他給拖上了軟榻道:“怎麽無事?你忘記了孔大夫說的?你現在還不能勞累!”
昨天背著她上山下山都不知道累成什麽樣了,還一夜不睡……
謝玨笑了聲,由著她脫去了自己的外衣,帶了淡笑道:“月兒,我剛才說的……”
蘇月哼了聲,將他的皮襖也給脫了,拿了個軟墊墊在了他腰後,再讓他躺下,然後道:“我知道啊,你是說在……”
聲音一頓,蘇月啊了一聲。
車淩在青州這邊買地的事她是知道的,不過謝玨有錢之後在京東路買的地很多,所以她也沒有在意。
現在謝玨特意一說,蘇月才突然想到了,是了,謝玨曾經提過,他要在京東路這邊設立港口,去年還特意跑來京東路看了看,當時還說過,看中了一個海灣。
他剛才說,那裏海船雖然不能直接停靠,但是小船是可以的。
也就是說,那裏是可以進行貨物裝卸的(不過就是麻煩一些)。
而京東路到邊關,如果是走陸路的話,那麽其中要經過好幾個州,但是走海運,特別是到謝玨說的燕州和關外的那兩個港口。
那可真是神不知鬼不覺!
到時候關外的藥材和皮毛等物在這裏下港再往京城運,可就近多了。
而且,從江南上來的貨物也會方便許多。
唯一的問題是,宋國官道上是每個州縣都有自己的關口,通行的貨物必須有文書,但是從北邊也好,南邊也好,那些貨物肯定是沒有文書的。
見蘇月眨巴著眼,滿臉糾結的拚命在想,謝玨忍不住輕笑一聲,道:“傻月兒,這文書北邊是由關城所發,南邊來的,自然不會是厚重之物,咱們在這京東路不光有大莊子,可還有別的作坊,糧油之物也不少。”
蘇月啊了一聲,明白了。
是了,有趙皓在,多少文書不能發出來(兩人本就是一夥的)?而從南方過來的,多是香料珠寶等高價之物,那些東西對糧隊裏一塞,再給關口小吏們一些好處,誰會去查。
“蔡炳提議的新法裏,不光有直接對商戶提稅,亦是會對地方開放路稅。”謝玨瞅著蘇月,強行按住心裏的驛動,找著話題道:“就是每個關口的通關稅都會由著地方州縣提高,這個口子一開,以後這過路費可不是以前那般了,那些人,不拔掉幾層皮,又如何會放人過關?”
蘇月一怔,道:“不是說暫時停止了?”
這個法令,上輩子她聽康王說過,說是有人提起過,但是被蔡炳給否決了。
怎麽……
謝玨冷笑了一聲道:“暫時停止的是新法,這個本是蔡炳弄出來的附屬法令,說是官道維護不容易,也應該給當地官府增加一些收入,用以修繕官道,新法牽涉太大,暫停是可以,不過官道卻不可不修繕,可以先實行此法,今兒早上車淩送來的消息,說是內閣已經通過,細則正在研究中,估計,幾個月之內,就會推行下去。”
“他真無恥!”蘇月怒道。
是了,這個法令實行起來,有好處的是地方官員,但是地方官員想撈大好處豈有不給蔡炳送禮的道理?隻是上輩子整個商稅農稅都提升了,蔡炳並不在乎這點孝敬,但是現在不一樣了,新法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實行,所以呢,蚊子小那也是肉,而且,有這個誘餌在,那些地方官員自然就會投入蔡炳的手下!
謝玨抬手,安慰般的輕拍了下蘇月的肩頭,心中冷哼了一聲。
豈止無恥……
蔡炳是算準了韓相和秦禦史的心思,在韓相和秦禦史眼中,隻怕認為這是蔡炳的一個讓步,因為那兩蠢貨根本就不懂庶務,在他們心中,隻怕是認為關卡稅費能有多少?影響也不大,新法都暫停了,那麽實行實行這個法令也沒什麽。
他們壓根都沒有想到,這個是蔡炳以退為進的一個大招。
那些蠢貨哪裏知道這宋國國土有多大,每一個州縣的官道有多長?其中的關卡又有多少?而且,提稅的幅度由當地官員控製,那麽這就成了當地官吏的一顆搖錢樹!
到時候,隻要巴結好了蔡炳,直接將關卡稅賦提到天價,你朝廷一點風都不知道。
而亦是因為如此,那些官員就勢必會投入到蔡炳手下,蔡炳對地方的控製力立刻會提升。
隻是,短途的商人本就利薄,一旦關口加稅,還是不可控的加稅,這其中的利潤是連稅都不夠,而遠途的商人雖然利潤豐厚,但是路上經過的關口非常多,而且,蔡炳此法並沒有給上限,要是遇見那麽幾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官吏,給你直接扣掉一半貨物都有可能!
到時候哪裏會有錢賺?
虧死才是真。
而這樣一來,商人無利便不會走商,貨物流動停滯,有些貨物便會短缺,造成物價上漲。
當然,這對普通貧苦百姓倒是不會造成什麽影響,因為那些貨物都是高價奢侈品,跟那些百姓的生活完全沒有交集,便是漲得再高,也影響不到他們。
影響到的,反而是那些需要香料珠寶絲綢各地的奇珍異果之人,也就是大戶官宦。
所以,今天車淩派人前來,說是傅大先生問起,此事要不要阻止,他的回複是,靜觀其變。
讓蔡炳去鬧騰去!
如今阿耶城發生這麽大的變故,戰事馬上就要起來,北邊來的藥材和皮毛等物隻怕會斷了貨源,而一旦這個法令實施,不出半年,江南的大商都會停止往北方發商隊(有想發的他也會想法子給阻擋了),那麽,京城的物價就要蹭蹭蹭的往上麵漲。
而且,最先受影響的,隻怕就是那些生活中已經缺乏不了香料絲綢等奢侈用品,但是家境又完全比不上蔡炳之流的清流們。
比如韓家和秦家這種!
趙皓心懷百姓,不願意以犧牲百姓為代價來警告那兩人,那麽,換個方式讓那兩老不死的吃吃苦頭也不錯。
隻不知道那時候,收受賄賂收得杯滿缽滿的蔡炳,會不會伸出友誼之手,救助一下那兩位。
還是說,友誼的小船說翻就翻?
看著謝玨笑成那般,蘇月眨了下眼,道:“三爺,這個,對咱們是好事?”
從京東路過來,這路程要少了許多,路費自然也少了許多,也就是說……
謝玨唇角翹得老高的道:“自然,咱們屯屯貨,趁著春夏之際到處玩玩,就等著下半年看熱鬧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