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4 章
徐宇寰一直都知道, 自己的老板是個不好惹的狠角色。
可直到現在, 他才意識到,這人真的狠起來,完全就是個六親不認的瘋子。
雁回看不上雁氏,但也從沒想過要將雁氏拱手讓人。
相反, 他的目的從始至終都很明確。他要的不是從雁青山那裏繼承的雁氏, 而是完全屬於他雁回的雁氏。
別說曹芳、雁子駿和與他們相關的那些人,就算是雁青山, 都無法置喙一分一毫。
雁回從幾年前便開始部署,項目、人員等都在慢慢滲透雁氏。按照原定計劃, 不出兩年, 他便能不損一兵一卒, 徹底入主雁氏。
可自從一個半月前的車禍發生,沈心因為溺水窒息造成腦部損傷陷入昏迷, 醫生表示能不能醒來、什麽時候醒來,都是未知數以後。
雁回便立刻大刀闊斧地運作起來。
別人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好歹還賺兩百。
可雁回卻完全不在意收益回報, 隻要能達到目的,他甚至聯合雁氏的對家,殺敵一千自損兩千的招數, 用起來眼都不眨一下。
“雁董事長, 我們雁總正在忙, 沒有預約您不能……”徐宇寰錯身擋在辦公室門口。
“我過來找他,還得預約?”
雁青山站得筆直, 鷹隼般的眼睛掃過去。他身後的保鏢立刻上前,將徐宇寰擋開。
“哎!你們不能……”
話沒說完, 雁青山已經自己推開門, 徑直走了進去。
徐宇寰揮開保鏢製住他的手,著急忙慌跟上去,對上雁回冷淡肅殺的眼神。
“公司安保是吃白飯的嗎?任人隨意闖進總裁辦公室,竟然沒有采取半點措施?”
“我馬上叫保安上來處理!”徐宇寰後頸一涼,立刻轉身去叫人。
雁青山則衝身後幾名保鏢掃了一眼,命令道:“去外麵守著,不要放人進來。”
雁回放下手中的筆,八風不動地看向雁青山,疏離道:“雁董有何貴幹?”
雁青山被他噎了半晌,大步走到他對麵坐下,語氣凝重道:“你最近電話不接,家也不回,我要找你,隻能親自過來了。你知道的,雁氏發展到今天這個程度,表麵看著風光,實則危機四伏,無數雙眼睛都在暗處盯著,稍有不慎便會被人抓住把柄踩下去。雁回,你不能還親自去給對手遞刀子,聯合別人來整垮雁氏!”
雁回神色冷淡地看著他,道:“你當時選擇保雁子駿,就要想到保他的後果。”
雁青山的氣勢頓時弱了下來。
他歎了口氣,道:“小回,我知道你對我在事發之後保下子駿的做法不滿,也知道這次你受了太多的委屈。子駿這次確實錯的離譜!他當時喝多了神智不清醒,才會被人攛掇,他現在已經知道錯了,我也絕對不會輕饒他!我已經狠狠罰過他一頓,現在人還鎖在家裏養傷,一步也別想出去!”
說到雁子駿,雁青山是真的生氣。
以前看他愛玩不爭氣,他總想著他年紀還不算太大,多教教總能改過來。哪裏能想到,這臭小子磕飛了,居然會聽別人慫恿,買凶殺自己的親兄弟?!
但事已至此——
雁青山定定神,繼續道:“但現在要以大局為重啊,你不會不知道,如果當時這件事爆出去,會對雁氏造成多大的影響!”
雁回冷漠地睨著他,反問:“雁氏怎麽樣,和我有什麽關係?”
雁青山素來不喜歡他漠視雁氏的態度,聞言一時沒忍住,一巴掌拍在辦公桌上,肅聲道:“怎麽沒關係?你是雁家的人,身上流的是雁家的血!”
雁回突地冷笑一聲,麵露嘲諷:“雁董,我這條命,原本在一個半月前,就被你口中的,流著雁家血的人,留在資水河裏了。”
雁青山一窒,聲音不由小了下來:“萬幸你沒事,現在也全須全尾的……”
雁回立刻嫌惡地打斷他:“我活著,雁子駿做的事就能一筆勾銷了?麻煩你搞清楚,我現在之所以還能在這裏和你對話,是沈心,我的妻子用她自己的命換來的!”
提及沈心,雁青山臉上也浮現出愧疚。
他捏捏眉心,道:“沈家那邊我肯定會盡全力彌補,醫生不是說沈心蘇醒的概率很大嗎?我會找全世界最好的醫生來醫治……我也可以跟你保證,我會把子駿送到國外去,雁氏的股份,他將來一個點都拿不到,今後絕不會對你有半分威脅……”
“砰——”
辦公室的門被從外麵撞開。
徐宇寰帶著幾個保安走到雁青山麵前,一板一眼道:“雁董,請。”
雁青山往後一看,果然看到自己帶來的兩個保鏢都被製住了。他瞪了徐宇寰一眼,看著雁回,坐著沒動。
雁回卻沒看他,隻衝徐宇寰擺擺手,話都懶得再多說一句。
“得罪了。”
徐宇寰嘴上這麽說,手下卻沒留情,直接退開,讓兩個高大的保安上前,一人抓住雁青山的一條手臂,帶著人往外走。
雁青山這些年什麽時候受過這種氣?
一張老臉登時氣得通紅,掙紮著衝雁回罵道:“混賬,你總不能為了沈心,把整個雁氏都賠進去!這對你有什麽好處?!”
雁回聽到他的話,突然抬手讓保安停下。
雁青山還以為他終於聽進去了一些,正想再趁熱打鐵多勸幾句。
不料雁回的視線如寒箭一般朝他射來,一字一句漠然道:“在我眼裏,一百個雁氏都比不上沈心一根頭發。你最好讓雁子駿趁著現在還能動彈的時候,好好的求神拜佛,祈禱沈心能醒過來,不然……”
他沒有將話說完,但是雁青山對上他的眼神,卻忍不住後脊一陣發涼,一時間竟連自己要說什麽都忘記了。
徐宇寰見狀,立刻衝保安使了個眼色,迅速將雁青山架了出去。
辦公室的門再度被帶上。
徐宇寰回過身,看到雁回又將那個造型普通的玻璃瓶從抽屜裏取了出來。
裏麵隻裝著一顆糖,空蕩蕩的。
他第一次見到這個玻璃瓶,是在沈心的病房裏。
那時候瓶子還是半滿。
他看到雁回拿著瓶子,對昏迷不醒的沈心說:“你想多睡會兒,也沒關係。但是你給我留的糖隻剩二十顆了,我每天吃一顆,吃完了你就得醒來,重新給我做,知道嗎?”
可惜糖一天天越吃越少,沈心卻一直沒有蘇醒的跡象。
瓶子裏的最後一顆糖,就這麽留了下來。
偶爾徐宇寰能夠像現在這樣,看到雁回倒出那顆糖。
摸一摸,嗅一嗅,又再裝回去。
徐宇寰回神,輕咳一聲,快步走到雁回旁邊,道:“雁總,外骨骼設備已經送到醫院了。”
雁回小心地將玻璃瓶蓋上,收回抽屜裏,這才道:“嗯,聯係威廉,今晚就做手術。”
徐宇寰頓了頓,道:“雁總,明天您和匯通的許總還有約……”
雁回頭都沒抬:“隻是一個內置微創手術,難道一晚上都做不完?”
徐宇寰:……
是了,對於一個白天分秒必爭的工作,晚上還能為了提前達到手術標準,不顧醫囑強行大幅提高複健訓練強度,連覺都不用睡的人的人來說。
隻是一個微創手術而已,沒什麽好擔心的……
才怪。
這項技術需要用內置神經信號接受發射器,目前還在試驗階段好不好!誰知道會對人體神經造成什麽影響?!
徐宇寰想起之前從醫生那兒聽過的勸阻,終於還是沒忍住,道:“雁總,威廉醫生說你的腿康複進度不錯,就算不需要外骨骼設備,假以時日也肯定能重新站起來,你……”
雁回終於抬起頭,看著他冷冷道:“我花錢是請你來這兒和我說廢話的?”
徐宇寰:“……知道了,我這就聯係威廉醫生,做手術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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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心覺得自己好似一直在不停的在做夢。
說是做夢似乎也不對。
那些畫麵並不像做夢一樣,是零散的,沒有邏輯的。
相反,它們就像一個個完整的故事。
而每一個故事裏,都有她和雁回。
就好像——
那是他們曾經真的經曆過的,每一個輪回。
畫麵一轉,又回到墜橋的那天晚上。
沈心看到河水將自己眼耳口鼻淹沒,幾乎沒有什麽掙紮,便往水底沉去。
而昏迷的雁回卻在這時醒來。
隻見他驚慌的看著她消失的方向,簡直目眥欲裂,不管不顧地拚命掙紮,要往她那邊撲過去,連帶著救生員也一起嗆了好幾口水……
看得沈心恨不能立即顯形,大罵他發什麽神經!是不是不要命了?!
就在這時,她聽到雁回聲嘶力竭地喊出她的名字——
“沈心——!”
沈心感覺自己靈魂一顫,“唰”地睜開了眼。
觸目皆白,空氣裏還殘留著淡淡的消毒液的味道。
沈心下意識動了動手,輸液管扯的吊瓶“哐當”撞了兩下,她剛反應過來自己是在醫院,手已經被人緊緊握住了。
沈心微微偏頭看過去,對上了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
不由一愣。
她想說“你這是幾天沒睡覺了?眼睛怎麽紅成這個鬼樣子”,但嘴唇動了動,卻沒能發出聲音。
雁回定定地看著沈心,眼睛一眨不眨,好像一眨眼就要錯過什麽似的,好一會兒,他才輕聲道:“總在我夢裏醒來算怎麽回事?有本事你真的醒過來給我看看啊……”
沈心嗓子幹得生疼,想要讓雁回給她倒點水來,不想視線往下一瞟,卻看到輸液管裏倒流出長長一段血液,不由嚇得掙起手來,啞著破鑼嗓驚叫道:“血!雁回,我血回流出來了!”
雁回渾身一震,狹長的鳳眼慢慢睜大。
他傻乎乎地盯著那截紅色的輸液管看了兩秒,突然被嚇到似的站起來,撲到床頭猛按呼叫鈴,按完又等不及,轉身衝出門去喊人。
沈心整個人都暈暈乎乎的。
直到一群醫生護士湧進病房,圍著她做了許多檢查後,她才後知後覺地看向一直站在床邊看著她的雁回,驚訝道:“你,你的腿……”
雁回撩起褲管,露出腿上的黑金色設備,薄薄一層,嚴嚴實實裹著他的腿。
他簡單解釋了一句:“是外骨骼設備,穿上它,我就能和正常人一樣行走跑跳了。”
沈心才剛蘇醒,精力很差,一番檢查折騰下來,眼皮像粘了膠水一樣往下蓋。
但聽到這話,她還是控製不住睜大了眼,感歎道:“好厲害!”
雁回無聲笑了笑,伸出手輕輕在她臉頰一側碰了碰,像是害怕稍微用大一點力氣,就會將她碰碎似的。
沈心再也撐不住,闔上眼再度昏睡了過去,沒有聽到雁回輕輕說出的話——
“嗯,所以以後再也不會發生同樣的事了,我一定會保護好你。”
那種眼睜睜看著心上人陷入危險,卻無能為力的感覺。
他再也不想體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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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蘇醒,沈心感覺自己意識清醒了許多。
感知力也比第一次強上不少。
就像現在,她還沒睜開眼,便遠遠聽到雁回和人說話的聲音傳進耳朵裏。
“……我覺得現在很好。”
這是雁回的聲音。
“雁先生,我當然知道對於患者來說,能夠自由行動的誘惑力確實很大。但是經過術後的一係列診斷,穿戴外骨骼對您身心造成的負麵影響都太大了,這是得不償失的……你本來是有很大可能,可以通過自身複健恢複的,但這樣下去,或許將來您一輩子都需要依靠外骨骼,並忍受它帶來的一切已知或未知的後遺症。我們認為……”
陌生的聲音顯得誠懇又急切,但沒說完就被雁回打斷了。
“不用再說了,我已經做好了決定。比起等一個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實現的可能,我甘願現在自己掌握控製權。”
沈心猛地睜開眼。
守在床邊的徐宇寰看到她的動靜,驚了一跳,立刻站起來要出去通知雁回。
“等等。”
沈心叫住他,看了眼半掩的門,輕聲道:“我剛剛聽到了,那個外骨骼,究竟是怎麽回事?”
徐宇寰站定,回過頭看著她,表情十分為難。
沈心挑眉,威脅道:“我既然聽到了,知道事實隻是早晚的問題。你現在告訴我,我保證不會出賣你。可如果你不說,就別怪我去雁回那裏吹你的枕邊風了……”
徐宇寰:…………
外間的對話在這時停了下來,隨後是漸行漸遠的腳步聲。
徐宇寰猜測雁回大概是去外麵吸煙區了。
自事故發生後,雁回煙就抽得很凶。
今天沈心醒過來一次,他一整天都守在病房裏沒有動,這會兒可能是實在忍不住了。
徐宇寰躡手躡腳走到門邊,偷偷摸摸往外看了看,確認雁回不在外間,這才輕輕關上門,重新走回病床邊坐下。
沈心也被他這態度帶的謹小慎微起來,做賊似的用氣聲道:“現在可以說了吧?”
徐宇寰搓了把臉,終於開口:“其實夫人您知道也好,或許現在也隻有您的話,雁總才能聽得進去了……”
沈心凝神聽著徐宇寰的解釋,越聽眉心就皺得越緊。
“你的意思是,雁回現在穿戴的外骨骼,是還沒有完善、也沒有通過認證的試驗產品。且目前根本無法確定,後續是否會對他的神經係統,造成負麵的永久性影響。就算他穿上這套設備能夠走路,但在行走動作的同時,本身也會承受巨大的痛苦?”
徐宇寰點點頭,歎氣道:“威廉醫生說,依靠外骨骼站起來的雁總,就像是喝下魔女巫藥的美人魚。但美人魚隻有在走路的時候,才會感受刀割一樣的疼痛,而雁總……從置入神經信號發射接收器的那一刻開始,每一分每一秒,雙腿都像在被刀尖穿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