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 章

  趙鸞下朝回到養心殿, 換了身常服, 坐在桌案後喝了口茶,看到站在一旁的張進忠,想起來問道:“都送過去了?”


  張進忠“誒”了一聲兒,琢磨著措辭回道:“一大早便送過去了, 不過貴妃娘娘精神頭似乎不大好, 也沒太細看,但瞧著還挺喜歡那座報時西洋鍾的。”


  趙鸞聞言皺了皺眉, 張進忠趕緊補充道:“不過您特地吩咐送過去的荔枝,娘娘看見了非常高興。”


  趙鸞眉心這才稍稍鬆了些, 薄唇微動道:“淨知道吃。”


  話雖像是嫌棄, 但語氣卻帶了絲笑意。


  張進忠討好道:“娘娘也是看在您時刻惦記著她的喜好, 才那麽高興呢!”


  趙鸞沒說話,但唇角卻微微向上勾起一點弧度。


  張進忠偷眼瞧見了, 再接再厲道:“皇上,這回南邊兒一道還運了好幾棵荔枝樹來,奴才瞧著貴妃娘娘喜歡在院子裏頭種些吃食, 是不是挑兩棵好的給娘娘送去?”


  趙鸞一聽,放下手中杯盞,抬頭朝他看了眼, 難得誇了句好:“這主意倒是不錯, 那你便先去挑出來, 問清楚這荔枝樹怎麽養護,晚點朕去承乾宮時, 讓人一道帶過去。”


  張進忠趕緊下去準備了。


  趙鸞其實覺得自己這種類似心虛的情緒來的有些荒謬,先不說王清秋不過是王太後強塞進後宮的, 他根本不可能臨幸, 便是真的多封一個嬪妃又如何?他如今這後宮也不過十餘人而已,同他那位至死都流連美色的父皇比,已經可以稱得上空虛了。


  但他就是莫名擔心沈心聽到消息後會不高興,好在這些時日他本就要故意激怒王太後,若沈心真的因此不悅,他過去了多哄哄便是了。沈心性子好,對著底下的那些個奴才們都不輕易使臉子,更別提還那麽愛慕心悅他,定是很快就能哄好的。


  沈心正坐在桌前吃著剛從冰窖裏取出的牛乳荔枝凍,晶瑩透亮的荔枝肉凍過後變成乳白色,吃進嘴裏是雪糕一樣沙沙的觸感。


  她含著一顆瑩白的荔枝,猛地一拍桌,想起來這個夏天還沒吃過雪糕呢!當即就想要讓琉璃給她取紙筆來,一抬頭便看到趙鸞熟門熟路地從殿門口走進來。


  沈心已經習慣了他的不通報了,她將口中的凍荔枝換了一邊腮幫含著,也沒起身,凍得“嘶嘶”的,含糊道:“皇上吉祥。”


  昨夜裏趙鸞便說了在她膝蓋傷好前不用行禮,沈心本也不習慣這一套,心安理得的接受了,但見了人還是口頭上打了個招呼。


  趙鸞看見她腮幫子鼓鼓的,像隻找到了吃食的小鬆鼠,雙眼亮晶晶的,像是含了一層水光,可憐又可愛。


  沈心飛快地將荔枝咽了下去,語氣像是有些奇怪,“您怎麽來了?”


  她其實隻是隨口一問,雖然趙鸞最近每天都來承乾宮,但一般都是傍晚或者晚上才到,今天時間還早得很,算著應該是剛下朝沒多久便過來了。


  可聽在趙鸞耳朵裏,卻覺得她這明顯就是在吃味兒。


  昨兒晚上還“你啊我的”,今兒便一口一個“皇上”和“您”了。


  通過這些日子以來的相處,他早就發現沈心一放鬆便習慣說“你我”的口癖,他沒有糾正過,因為撇開“皇上”、“臣妾”這些稱呼,他也能從中感受到一種奇特的親近感,令人感到放鬆。


  尤其那句“您怎麽來了”,一聽就是在暗示他今天既然新封了妃嬪,怎麽不召柔嬪侍寢,還來承乾宮作甚?


  趙鸞輕咳一聲,顧左右而言他道:“張進忠說今兒送來的荔枝你覺著不錯,我瞧著南邊兒還進貢了幾棵荔枝樹,便給你帶了兩棵來。你那院子反正也是個菜園子了,多種兩棵荔枝樹,什麽時候想吃了便讓人摘,新鮮。”


  沈心聽他這麽一說倒是來了興趣,畢竟荔枝其實不禁保存,更別說這還是千裏之外運到京城來的,以現在這個時代的腳程,其實已經不算特別新鮮了,即便是放冰窖裏,也存不了幾日。


  她走到門口一看,果然看見兩棵不算大但卻碩果累累的荔枝樹正擺在自己院子中央,用精致的大花盆裝著。


  北方並不適宜荔枝生長,這荔枝樹整棵送過來也不過是保鮮的手段而已,但沈心看著還是很高興,感覺自己就是個農場主似的,她指著另一片空地,道:“那兒我還想種棵葡萄呢,用架子搭起來,還可以乘涼。”


  趙鸞聽她沒再用敬稱了,心中竟還覺得鬆了口氣,滿口應允道:“搭,趕明兒讓張進忠帶人來安排。”


  墨畫這時端了沈心要喝的藥過來,趙鸞便順手托了沈心一把,帶她回殿內用藥。


  沈心看著麵前黑糊糊的中藥便頭疼,勺子一下一下撥著,眼見都要涼透了也沒見喝上一口。


  趙鸞指節扣了扣桌麵,提醒道:“再不喝就要冷了,冷了藥效不好。”


  沈心苦著一張臉,可憐巴巴了看向他,嘟囔道:“這藥真的太苦了。”


  像是告狀,又像是撒嬌。


  趙鸞聽得心頭一軟,但還是道:“良藥苦口利於病,過段時日身子好了便不用喝了。”


  沈心畢竟也不是小孩子了,也隻是抱怨一句而已,於是端起碗吹了兩下,“咕咚咕咚”一口氣喝完,放下碗整張臉都皺成了一團。


  趙鸞趕緊從果盤裏取了顆醃漬過的糖梅,塞進她嘴裏,也忘記方才誰說“良藥苦口”了,道:“後邊兒的我讓楊元良想想法子,看能不能不那麽苦。”


  酸酸甜甜的味道很快將口中的苦味壓了下去,沈心含著梅子,含糊問道:“太後娘娘才回宮,我便立刻稱病不去請安,這不好吧?”


  趙鸞:“我親口允的,你不用介懷。”


  沈心似真似假的抱怨道:“正是你親口允的才麻煩,我在太後眼中恐怕都要變成蘇妲己了。”


  趙鸞眼眸微垂著,看不清神色。


  他頓了頓,抬手讓殿內的人退出去,這才和沈心道:“這其中的事情沒有那麽簡單,牽涉到你們沈家和王家,你宮裏那個彩屏便是皇後安插的人。我不想你再受傷了,這段時間你就在承乾宮裏好好養傷,其餘什麽事情都不用想,相信我,很快便能處理好了。”


  像是為了印證趙鸞所言非虛,沒過兩日,沈心宮中竟出現了好幾條毒蛇,好在沒有人員受傷,隻是最終也沒能查出來到底是誰所為。


  趙鸞仍舊日日來承乾宮,甚至連初一十五要去皇後宮中的規矩也置若罔聞,每日處理完政務,便溜達過來,不是陪沈心用膳,便是侍弄院子裏的番柿和荔枝,甚至還親手給沈心做了一個秋千。


  就這麽過了八.九日,沈心膝上的傷終於好全了,而“沈貴妃受孕懷了龍子”的傳言,一下子也甚囂塵上,在後宮中廣為流傳起來。


  “娘娘,要不還是請楊禦醫來診診?”琉璃小聲道。


  沈心笑出聲,道:“我有沒有,你難道不清楚?”


  琉璃嘟囔道:“雖說娘娘半月前剛來完小日子,但這些時日皇上日日宿在咱們宮裏,萬一這就有了小皇子了呢?”


  沈心心說怎麽可能?趙鸞每天過來也就是在她旁邊借個床位而已,那日突然發.qing還是在她的安全期,哪裏來的小皇子?


  “反正沒有,你個小丫頭別整日裏想這些有的沒的,去給我取碗牛乳荔枝凍來嚐嚐。”


  打發走琉璃,沈心撩起眼皮看向一旁的墨畫,問道:“看你幾次欲言又止的,是不是有什麽話想說?”


  墨畫抿了抿唇,突然在榻前跪了下來,“娘娘,奴婢這話本不該講,但……但奴婢還是冒死想……”


  沈心寬她心道:“但說無妨。”


  墨畫抬起頭看她一眼,重重磕了個響頭,艱難道:“娘娘,奴婢覺著皇上若是當真為了您好,便不應當將您置於如此境地……正所謂木秀於林風必摧之,皇上這般的寵愛,同將您當成……當成靶子又有何區別呢?”


  這話簡直就是大逆不道。


  墨畫聲音都在發抖,顯然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氣才開的口,就在她以為貴妃娘娘或許會斥責她大膽,或是懲罰她時,一雙纖柔的手掌將她扶了起來。


  墨畫聽到貴妃娘娘惆悵歎了口氣,道:“是呀,就琉璃那個小傻子還美滋滋的呢,她要有你一半聰明就好了,日後我不在這宮中,你記得多幫襯著她一點兒。”


  墨畫大驚:“娘娘,您……”


  “噓——”沈心朝她眨眨眼,問:“你可願幫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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