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章

  大毛家的這個年其實過的特別匆忙。因為得趕著回去給富貴把親定下, 初三的時候全家就回了縣城。


  富貴和如意的定親辦的簡單, 但是楊家的聘禮卻下的很足。除了媒婆列的禮單, 富貴還備了十六兩的聘金。要知道縣城的一般人家娶媳婦兒下定也就十兩的樣子。楊家本想把日子定在春天, 可女方覺著太趕, 怕旁人說閑話, 便定在了秋天的十月十八。


  作坊開工後, 大毛把之前散出去的鞋麵也都陸續收了回來,她便安排繡娘著手做鞋子。


  大毛這幾天一直惦記著自家鋪子的事,還有三天鋪子就滿一年了。她已經同家裏人商量好, 明天就去把鋪子買下來。去年受了災,鋪麵都比往常便宜了些,但她依舊準備了六百兩。


  第二天大毛和楊二柱一道兒去的衙門, 走的正經流程, 江縣尉幫忙操辦的手續。大毛拿著那份店鋪契書,心裏覺得十分踏實。“多謝江縣尉!本以為這事很要花點工夫, 虧了有您在”。大毛誠心道謝。


  “楊姑娘客氣了。這事之前大人就吩咐過, 說不論你家是租是買讓我幫著把手續辦妥”。


  “那那您代我謝過大人”。


  買了鋪子以後家裏還剩二百六十多兩的銀錢。等到三月初的時候, 鋪子裏又掙上了三十多兩, 湊夠了三百。大毛和成才又一人投了兩百兩進作坊, 成才便帶著這四百兩銀錢和三車的貨踏上了往西北去的路。


  成才走時還是春光明媚, 歸來時卻已是七月酷暑。大毛這幾個月也算是提心吊膽,偶爾會腦洞大開的做些奇怪的夢。夢裏成才被沙子埋了啊,被匪寇追殺啦, 被蛇蟲咬了啊, 有時半夜都會驚醒。醒了她便總會又想想富貴,富貴也是從來不同家裏說外頭的艱險。大毛心中感歎,長大以後雖說男孩比女孩多了許多自由,可也擔了更重的擔子。


  七月初四這天下午,大毛把井裏浸的西瓜提了上來,切成一丫丫的分給大家。切了三個西瓜,她給自己留了塊中心的,捧著坐在院子裏的樹底下吃著。在大毛看來,吃西瓜大概是夏天最幸福的事了。


  成才便是這時候回來的。他一路快馬加鞭,等到了院子門口倒是緩了緩,撣了撣身上的灰,理了理衣裳,拿帕子擦了汗才牽著馬進去。大毛一抬頭便見著了這一人一馬,她強壓住自己那顆想要跳動旋轉的心,抿著嘴把眼睛笑成了月牙。成才鬆了馬,也不去拴它,大步走到大毛跟前,低頭看她,很想問一句“有沒有想我?”。可他朝後廳瞥了眼,卻張嘴問了句“西瓜還有沒有了?”。


  大毛被他這副傻樣逗地笑出了聲。“有,我去井裏拿”。大毛說著就要往井邊去,成才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又慌忙鬆了手,“不急,咱們一道去同嬸子們打個招呼”。


  “你去吧,我去給你打點水來。你這褂子都汗透了,趕緊洗洗換件幹淨的”。


  等成才打了招呼換好衣裳,大毛便捧了兩半西瓜去了成才屋裏。她把大的那半遞給成才,兩人一人一半麵對麵吃著。


  “唉,原來你也能曬黑,我還真以為有人曬不黑呢”。大毛邊瞅著成才邊感歎。


  成才下意識地摸摸臉,“沒事,捂一捂就變回來了”。


  “來回路上還順利嗎?沒什麽事吧?”。


  “沒什麽大事,回來的時候遇著了風沙,稍微耽擱了下。這趟鞋子很好賣,我光在個寺院裏就賣了一百多雙。衣裳賣的慢了點,到最後還剩五十多套都兌給了鋪麵。我自己大致算了下,這趟大概能掙個二百多兩。回來的時候車空著也是空著,我就拉了些哈密瓜在路上賣了,抵了來回的路費不說還掙了四十多兩。可惜那瓜存不了太久,要不我還想帶幾個回來給你嚐嚐。那邊的瓜果比我們這可甜得多”。成才的眼裏布著些血絲,但說這話的時候眼珠子卻亮的很,一副求表揚的樣子。


  “厲害。你雖然說的輕鬆,可我想想也知道,一路上肯定許多麻煩”。大毛看著他說的鄭重,“辛苦你了”!

  成才聽著卻皺眉,覺著有些客套。“路上並不累,隻是有些遺憾。到那邊是四月,野杏花開的正好,幾個山頭都是,很漂亮。那時候我我就想,要是你也在該多好,你肯定喜歡。我可以騎著馬陪著你一道從這座山到那座山,還能聽你吹吹笛子。那邊有些房子蓋在山崖邊上,我想你要在定是會上去看看”。成才以前沒覺著,可這趟凡是見了什麽稀奇好看的事物,都會想著,要是大毛也在該多好。


  “我也想去啊,這不是去不了嗎”。


  “其實你要是真想去也不是不能”。


  “嗯?”。大毛覺著有些不妙。


  “大毛,我之前就同你說過我喜歡你。你你也是喜歡我的吧?”,成才說完便緊緊看著大毛。


  大毛被這麽突然一問,倒是有些發愣。後又笑了笑,她挖了一勺子西瓜遞到成才嘴邊,成才懵懵地張嘴,覺著這勺子西瓜十分的甜。


  “嗯,喜歡!”。大毛朝成才笑地明豔。


  成才嘴裏甜,心裏更甜。他趁機追了一句,“那那咱們不如早點成親吧!成親以後我們便能一道四處看看”。


  “成親?”,這速度著實嚇人。“不不不,咱們還小。再等等,等等”。大毛還想著這戀愛要好好地談兩年呢。


  “那那要等多久?富貴還有三個月就成親了,我比富貴還大好幾個月呢”。


  大毛伸出兩根手指頭。


  “兩年?”。


  “嗯。我還想在家裏多呆兩年呢”。


  “我們兩家的院子可以買在一處,這樣即便咱們成了親,你也可以常常回家”。成才知道富貴成親前,大毛家肯定是要在縣城裏置辦個新院子。


  “那不一樣的。我成親以後,哪怕離得再近,我要是常往娘家跑也是要被別人閑話的,你爹娘肯定也會有說法”。


  成才仔細想想,真成了親,大毛除了同他一塊出去方便,其餘卻是多了許多束縛。他頓了好一會兒才開口,“你說的對,咱們再等兩年”。


  “唉?”,大毛這會兒才反應過來,自己就這麽把自己給許配出去了?這求婚儀式也太簡單了些。她歎著氣搖著頭,繼續吃西瓜去了。


  成才說的沒錯,富貴成親前,楊家確實買了新院子。他本想也在邊上買個,大毛卻建議直接把現在的作坊買下,並著後麵的空地一道。到時候直接在後麵造一個院子,開個後門便可。這樣既方便也能省下許多銀錢。


  成才也確是等了兩年,等大毛過了十八歲的生辰才去楊家提的親。那時候作坊已經上了路子,成才從江南買了四架織麻布的機子,從鄉下收些青麻,開始自己織布。三掌櫃的買賣也穩當起來,富貴也不再四處跑,隻在附近縣城收些貨物送到省府。梁澤也升了官,調了任,隻是不知調到哪兒去了。


  大毛也是在秋天成的親。那日陽光和煦,不冷不涼。大毛一早就被拎了起來,刮臉,淨麵,上妝。她也沒由著喜娘折騰,自己畫的眉毛,上的粉,塗的胭脂。妝扮好了,便換上大紅的喜服。大毛對著鏡子,有些恍惚,原來自己穿紅衣還挺好看的。


  兩家離的近,再加上早有準備,大毛以為自己不會有太大的感情波動。可等到中午新郎來接,她要蓋上紅蓋頭的時候,嗓門眼卻有些難受。李杏兒紅著眼叮囑她以後要好好的,她那眼淚珠子就不停地往下掉。喜娘趕緊來勸,讓新娘子收一收,別哭花了妝。大毛便抿起嘴,努力楊出個笑,對著李杏兒和楊二柱點頭。可等蓋頭蓋上,富貴背著她一步步朝花轎走的時候,那淚卻是怎麽都止不住。


  王家村的嫁娶風俗簡單,新郎家吹著喇叭把新娘接到家以後,便開始放炮竹,開席麵。新房裏圍著一屋子的人,大毛坐在喜床上有些擔心,不知道自己的妝有沒有花。要是花了,等下蓋頭一掀開可就丟人了。她這麽胡思亂想著,突地感覺眼前一亮,對上了成才的眼。成才穿上紅色喜服,顯得更加高大。大毛是想盯著好好瞅瞅的,可邊上圍著這麽多人,她隻好羞羞答答低了頭,做小媳婦狀。成才牽著她的手,跟著媒人一桌桌敬酒。大毛往常並不喝酒,但這會兒也不好糊弄,隻得硬著頭皮喝了。這麽八桌子下來,大毛整個人都暈乎乎的。擦了這麽多粉,都沒蓋住燒起來的紅暈。後麵略略吃了幾口飯菜,便靠在床上歇著了。成才燒了醒酒的湯喂她喝了,但也不好一直在屋裏陪著她,囑咐家裏的表妹看著點,他又出去陪酒去了。


  等賓客散去,成才回來的時候,帶著一身酒味。大毛剛緩過來,聞著這味又有些頭暈。成才趕緊換了衣裳,打了熱水來。大毛暈乎乎地洗漱了一番,便爬上床躺著了。成才收拾好自己,躺在床上戳了戳旁邊的人,“大毛,大毛?”。


  大毛把那手打掉,“別動,我難受”。


  成才愣了愣,歎了口氣。幫她把被子蓋好,側著身子,摟著她睡了。


  第二天大毛醒地很早,一睜眼便看見一張大大的臉,身上還搭著一個胳膊。她來了興致,仔細去看那張臉,這會兒總算能這麽正大光明地盯著了。成才睡地熟,眼睛閉著,那又濃又密的睫毛簡直要戳到大毛心裏。大毛伸手摸了摸,成才皺了皺眉倒是還沒醒。大毛又摸了摸那鼻子,那嘴巴,這些事都是她早就想幹的。


  成才覺著臉上蘇蘇麻麻地,浪著眉頭睜了眼,很快便換上了笑臉。“醒了?”,嗓音有些沙。


  “嗯,快起來吧,第一天總不好睡懶覺”。大毛說著便要起身,成才一把將她拽了回來,按回去躺好。他側著身子看她,也學著大毛,伸手輕輕摸了摸她的眉毛,鼻子,臉龐。到了嘴巴的時候,他慢慢俯下身子,吻了上去。大毛趕緊側過臉,拿手去擋,“還沒刷牙呢,一股酒味啊”。成才把她的手拿開,難得霸道了一回。


  往後的日子很長,大毛同成才一道走了很遠的路,看了許多風景。她這一生,平平淡淡,柴米油鹽,卻不失樂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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