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個假
這麽這忙了十來天, 大毛才鬆了口氣, 覺著這事好像上了路子。她前些天從王家村回來的時候, 見路邊許多枯葉, 倒也算好看。她尋思著要不給自己放兩天假吧, 趁著天沒冷透, 還可以出去走走。那倒不如給整個作坊都放個一天假得了, 大毛看繡娘們天天縫啊縫啊的,倒是真怕傷了眼睛,反正這活也不趕。
大毛以為大夥聽了這麽個好消息該要歡呼雀躍呢, 不想竟都不同意。付嬸子代表大夥發表了意見,“大毛,好好的放什麽假?大家夥在家裏又沒什麽事, 這不白白浪費了一天功夫?要是誰家有事, 誰就提前告個假不就成了。再說今個都冬月了,不到兩個月就過年了, 那年前年後的還要歇好些日子呢”。
“我怕你們天天這樣的再傷著眼睛”。
“這哪裏就能傷著眼睛了, 又不是繡花。咱們也就白天幹, 晚上又不動針, 不礙事的。今年年成不好, 米糧都比往常貴些, 大夥都想多攢些銀錢好過年呢”。其他繡娘們聽了,也都附和。大毛也就隨她們去了,隻是叮囑她們悠著點, 眼睛澀了就停下歇歇, 往遠處看看。不過她自己的假還是照樣放的,和大夥兒打了招呼明天就不來了。
大毛兩個多月前從楊名那得了個曲譜,裏頭有幾首曲子看著還不錯,可這些日子一直沒功夫練練。她打算明天去青湖邊的小青山走走,既能賞景,又能靜心練練曲子。晚上的時候她問了李杏兒,明天要不要同去。可李杏兒明個要去街頭李嬸子家幫廚,沒功夫。
第二天,大毛隻得一個人揣著曲譜,騎著毛驢往小青山去了。她去的早,到青湖邊的時候,湖岸湖心還零散地飄著幾片小舟。她今天並不遊湖,隻騎著驢繞著湖往山邊去。湖邊的柳樹已經枯了,這蕭蕭瑟瑟的柳枝,隨風飄飄蕩蕩,也有一番別樣美感,清清冷冷地倒映在淨透的湖麵,又添了幾分沉寂。好在樹梢上飛來幾隻長尾巴的花喜鵲,嘰嘰喳喳地帶了幾分熱鬧。
大毛這麽悠悠噠噠地到了山邊。她也不急著上去,倒是找了條小路,打算繞到山的背麵。這小路走的人少,滿是落葉。因著路邊長著許多白果樹,這路上就覆著許多白果葉子,像金黃的小扇子,美極了。踩在上頭沙沙作響,倒是驚起了一些鳥雀。這條路很長,沿著山饒了半圈,到了山的背麵。其實這麵反倒向陽,山腳再往下還住著許多人家,也有上山的路。這山腳坡上還有片大草地,雖說是一片枯黃,可仍有幾頭牛馬在那悠哉地吃著草。大毛猶豫了下,便也把自己的毛驢放去吃草了。她走了幾步,還是有些不放心,又跑回去撫著小驢的腦袋叮囑了幾句,“你可千萬別亂跑,就在這乖乖吃草。你跑遠了,我可沒處找你,乖乖的啊”。大毛拍了拍它的腦袋,這才放下心來。
因著山上有寺,這條山路雖說崎嶇,倒並不荒蕪。大毛這麽爬了一會兒,倒是冒了些熱氣。路邊許多雜石,累了她就歇一歇,並不急著往上爬。
快到山頂的一處凹地,有一間青瓦小屋,還用石頭牆圍了一處小小院子。院子裏有棵說不上名字的老樹,樹下有張石桌,兩方石墩。這屋子向陽背風,坐在那低低的石頭圍牆上便能看見山下景致,倒是個好地方。大毛繞著屋子看了一圈,門鎖著,窗戶有些殘破,她扒著縫仔細朝裏頭看了看,裏麵隻有一桌一床,連個燒飯的地方都沒看見。她也不深究,繞著圍牆找了處景致好的地方,把圍牆上的灰吹了又吹,才爬上去坐好。她晃著退,看了陣山下的景,滿足的呼了口氣。
大毛從懷裏掏出曲譜,一邊轉著自己的笛子,一邊歪著頭仔細去看。這麽看了兩三遍,她便把譜子翻過去,拿起笛子輕輕吹起來。吹到卡殼的地方她再把譜子翻過來瞥上兩眼,如此反複來個幾遍,一首曲子也就記住了。她便晃著腿閉上眼,再吹幾遍。山間無人,倒是不怕吵著誰。吹累了,她便直接躺在圍牆上閉著眼睛歇著。這圍牆大石頭圍的,很寬,隻是不很平。
可能是陽光太暖,又或是山間太靜,大毛竟睡著了。迷迷瞪瞪地覺著有人在叫自己,她皺著眉睜了一隻眼,這一眼差點被下個半死,一個機靈坐了起來。她迅速地撓了兩把頭發才開口,“這麽巧,大人也來爬山啊!”。
梁澤“嗯”了聲,順手拿起大毛剛剛枕在腦袋下的曲譜翻了翻。“楊大毛你倒是好雅興,特意來這練曲子嗎?”。
“也不是,我出來玩順道練練”。
“練好了嗎?吹個來聽聽怎樣?”。
大毛硬著頭皮應了聲好。她也不敢在牆頭坐著,站在梁澤邊上,乖乖地吹了起來。笛音十分宛轉悠揚,離地這麽近,梁澤也不覺著刺耳。結束的時候誠心誇了誇,“好聽,這曲子叫什麽名字”。
“別亦難”。
梁澤轉頭看了大毛一眼,似乎別有深意。大毛有些懵,趕緊開口,“大人別誤會,這曲子是我剛學的,絕對沒什麽別的意思。我對大人也絕對沒什麽,額 沒什麽非分之想”。
“嗬,你倒是坦率”。梁澤其實覺著這話有些怪怪的,又說不出怪在哪裏。
這話大毛並沒接,兩人便沉默了許久。要是往常,大毛能扯出一百個話頭活絡氣氛,可她現在隻能閉口不言。因為她害怕,她怕自己好不容易壓下去的念頭,斷了的心思,再冒出來接上。她甚至惡趣味地想,“看,我一不說話大家就尷尬了吧,呆不下去了吧。我就在這耗著,看咱兩誰先走”。
“你上次研究的鞋子做出來了嗎?”,梁澤居然開了金口。
“還沒呢,正在做”。
“我上次問了楊名,你現在和王成才一道辦了個作坊?”。
“額,也不能算一道,是王成才的作坊,我不過投了錢占了成”。
這話說完,兩人又是一陣沉默。梁澤有些皺眉,心道自己果然不是個能談天的。他那天在楊名那知道了這姑娘之前的小心思,也能理解她的避嫌,可心裏還是有些悶悶。
大毛偷眼看了下梁澤,見他皺著眉頭一副不開心模樣。她在心裏歎了口氣,還是開了口,“梁大人是從山上下來的,還是要往山上去呢?”。
“從山上下來”。
“那要不咱們回去吧,天要中了”。
梁澤看了看天,道了聲好,卻抬腳往山上走。
大毛跑兩步跟上,“大人,咱不是下山嗎?怎麽往上去了?”。
“我的馬在對麵腳下,且那邊的路景色更好些。半山腰有一池清水,裏頭長了許多野魚”。
“野魚?那那我跟您一道吧”。
兩人一道登了山,大毛站在靈岩寺的大門口看了會兒。這寺廟的外牆不知是用什麽刷的土黃土黃的,竟還有點現代的氣息。牆上爬了藤蔓,大毛走近了看,好像是爬牆虎。沿著牆爬到了圓拱門上,從上頭垂下些枝條。
“想看便進去看看吧”。
大毛笑了笑,“我隻是看看門,裏頭下次再看。咱們先回去吧”。
下山的路比大毛之前走的要平坦許多,沒多會兒就到了梁澤說的水池。這水池不深,清可見底,裏頭的魚小的很,還沒巴掌大。大毛暗自撇撇嘴,本還想著下次同富貴一道來逮魚來著。說到逮魚大毛倒是想起一件事,“大人,下麵青湖的魚是能隨便捉的嗎?”。
“自是不能。隻有邊上這些交了捕魚稅的才能捉。其他人捉了就叫偷”。
“那捕魚稅是怎麽個交法?”。
“一年一兩半的銀子。即便是交了稅也隻能在規定的時間才能捕,且網眼也不能太小”。
“一兩半還挺多的。看來這些個漁民也不容易”。兩人邊說話邊朝下走。梁澤倒是來了興趣,細細地給大毛普及了各類稅收,最後還自己總結了下,“一兩半真的不算多了”。
到了山腳下,大毛也沒見著梁澤的馬。“大人您的馬呢?”。
“不知道”。梁澤說完,彎起兩個手指放到嘴裏吹起了哨子。吹了幾聲,他便停下,找了塊石頭坐著等。
大毛本想繞到山那邊去找自己的小毛驢,這會兒倒是有些好奇,便也坐到邊上一同等著。不過幾分鍾的樣子,便聽見了馬蹄聲。“謔,大人厲害了”,大毛忍不住讚了句。“怎麽兩匹馬?唉?不對”,大毛站起來,“這不是我的小毛驢嗎?”。
梁澤的馬高高大大跑的自然是快,可大毛家的小毛驢也不甘示弱,蹦蹦噠噠地倒騰著小短腿,看著倒是歡快。一馬一驢一直跑到兩人跟前才停下。
大毛看著有些好笑,轉頭對梁澤說,“看來隻要脾氣相投,即便跨了物種,也能成為好朋友”。說完便騎上了毛驢,同梁澤和他的馬並排走著。梁澤的馬倒是很給麵子,放緩了速度。大毛突然覺著心裏敞亮了,便打開了話匣子,“大人今天怎麽沒帶上小鬆哥?”。
“我想一個人走走”。
“唉,大人,我其實一直覺著您和我想象中的富家公子很不同?”。
“哦?那你想象中的富家公子什麽樣的?”。
“額,傲氣的啊,紈絝的啊,當然也有能幹的,但是都不是大人這樣。說起來,大人或許是我這輩子見過最富貴的人了”。
“嗬,這可說不定,你這一輩子還長的很”。
“嗯,卻是還很長。不過我倒是希望少見些達官顯貴,平淡安穩些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