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個魔術
二月二龍抬頭這天, 風輕雲淡的是個好日子。
大毛一家在自家貨鋪子兩邊各擺了三筐子雞蛋, 每筐裏有八十個。這些個雞蛋可是好不容易才湊起來的。大毛十分擔心, 今天若是生意火爆起來, 雞蛋不夠該怎麽辦。雞蛋前麵立著兩塊木頭牌子, 上麵都貼了紅紙, 寫著黑字。進門右邊的牌子上寫了鋪子今日的優惠內容, 左邊的牌子就隻有四個龍飛鳳舞的大字“開業大吉”。這可是大毛昨日特意找揚名提的筆,放在門口倒是十分顯眼。
楊家的鋪子在青石街上,就是縣城最熱鬧繁華的街。且鋪子在街道中間, 位置極好。大毛出門朝兩頭看了看,雖說太陽才剛剛升起,街上已零零散散地有些行人。
耍猴戲的老大爺來得很早, 除了猴子還帶了個小孫子過來。老大爺姓陸, 他這孫子叫陸虎,小名虎子。虎子看起來八九歲的樣子, 長得有些纖瘦, 不過眼神靈動, 十分機靈。趁著他爺爺和楊二柱說話的空, 他就把鑼嗙嗙磅地敲了起來。那些個路上閑逛的聽到動靜, 三三兩兩的圍了過來, 看看熱鬧。
“看猴戲嘞,今個楊家貨鋪的東家請大夥看猴戲嘞”。童音清脆,倒是很有穿透力。
陸老爺子本是想和楊二柱商量下什麽時候開始, 楊二柱還說等人多些的時候。可這幾句話的工夫, 他那小孫子竟就招了一圈子的人來。老爺子沒法,隻得牽著猴子去了前頭空處,耍了起來。
大毛出來看了看,門口已經聚了十來個人。大夥看猴戲倒是看的開心,可卻沒一個往鋪子裏去的。門口的牌子也不知道有沒有人瞅上兩眼。大毛有些著急,心想“你好歹進來個人,讓我開張也好啊”。
第一波看猴戲的都跑光了,鋪子裏也沒進一個人。楊二柱看日頭都升高了,就讓劉剛去放了兩掛炮竹。這劈裏啪啦地,又招了些人來。
有人交頭接耳地議論起來,“不知道這楊家上頭有什麽硬關係,居然這麽快就把鋪子重新開了起來”。倒是有那好奇的,進去瞅了瞅。大毛見了,十分熱情的湊上去介紹了鋪子今日的優惠活動。這回倒是真的開了個張,賣了一副針線,攏共三文錢。雖說少了點,可也算是開了個頭不是。
大毛讓陸家爺孫兩歇了好一會兒,還給他們倒了茶水。等街上的人多起來的時候,才叫虎子敲起鑼來,再來一場。這回過來的人,比上次多了一半。大毛想著無論如何也得多引幾個人進來。
楊二柱和李杏兒都伸著頭,焦急地朝外望著。大毛和他兩打了個招呼,就去了樓上。樓上是閣樓,有些低矮,裏頭堆了許多貨物。大毛看了看,搬了張椅子上來,坐在樓梯邊上。她取下腰間的笛子,在手裏轉了轉,醞釀了一會兒就放到了嘴邊。不一會兒,鋪子裏就傳出悠揚的笛聲來。大毛吹了首自編的曲子,風格類似小放牛,時而悠長時而歡快。
笛子的聲音很有穿透力,連隔壁鋪子門口的人都能聽到。有那些個好奇的就進去瞅了瞅,劉剛就趕緊招呼著。倒是真有個婦人家裏的米和油快吃完了,今個本來打算去糧鋪買些米,再去油鋪打些油來著。可聽劉剛說滿一百文還能送十個雞蛋,她很有些心動。問了問米和油的價格,也並不比別處貴,幹脆就在這買了。
這婦人平白得了十個雞蛋,自是喜笑顏開。而那些和她同來的,邊上看著的也都動起心來。家裏那些吃用反正遲早要買的,提前買些倒也無妨。許多人都是隨眾愛湊熱鬧的,有這麽一批人開了頭,後麵的似乎也受了感染,都熙熙攘攘地問起價格來。倒是把三人忙得不可開交,大毛又忙下來幫忙。
鋪子裏氣氛逐漸熱鬧起來。大毛發現剛子這個小夥,口才十分了得,這麽個簡單的活動他也能說得天花亂墜。什麽“我之前跟著張家這麽久,從來沒有過這麽好的事,錯過今天還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時候呢”。什麽“我自個家、我大伯三叔四姑家今天都買了幾百文的東西,反正都是有用的,還能得些便宜,實在是合算”。那些個大爺大嬸們,被他忽悠地一愣愣的,倒是都多多少少買了些。有個嬸子家裏或許比較富裕,花了四百多文,得了個三十文的購物箋。她也不等下次,當場就拿著買了壇子醬油。一壇子醬油二十七文,剛子又給她配了副針線正好是三十文。
這可不就是“激情消費嗎”?大毛十分感歎。她覺著剛子這銷售能力簡直甩了她十萬八千裏,她們一家三口綁起來也不敵人家一個。大毛琢磨著晚上回去要仔細思量下,是給剛子提成呢,還是拉他入夥呢。這麽個人才真是可遇不可求,要是以後跑了那簡直太可惜了。
整個上午就是這樣,人是一批一批的,忙的時候腳朝天,閑的時候冷冷清清。但總體十分不錯,雞蛋籃子已經空了三個,購物箋送出了四張。中午的時候大毛給了陸家爺孫十文小錢,讓他們自個兒去吃些東西。給了剛子十五文,這倒不是吃飯錢,而是上午的賞錢。大毛和楊二柱狠狠誇了剛子一頓,並鼓勵他下午再接再厲。大毛又問他中午想吃些什麽,是包子還是燒餅?她這壓根就沒打算讓人歇,準備直接買來讓剛子在鋪子裏吃。
“小東家不必客氣,你隻管買你們自己的就成。我家離地近,等會兒我娘子就該送飯來了”。劉剛每月的月錢是不含吃宿的,他出門前就和家裏說好了,中午的時候送飯過來。大毛笑了笑,道了聲“好”。
大毛從不遠處的燒餅鋪子裏買了八塊肉餅。她和李杏兒一人兩塊,楊二柱三塊,剩下的一塊大毛還是給了剛子,讓他先墊一墊。剛子道了謝,拿在手裏卻並不吃。等他娘子送飯來的時候,剛子讓她帶了回去,給家裏的孩子。
剛吃完餅大毛還沒來得及喝口茶水,鋪子裏卻來了個趕牛車的大客戶,大毛忙上前招呼。這來人是白雲鎮的李掌櫃,年前備的貨賣差不多了,今個是特意來進貨的。他本是打算去西市的江家鋪子,可是路上聽人說張家貨鋪重新開張了,他就先過來看看。畢竟從前張家鋪子在的時候,他都是在這進的貨。李掌櫃看見門口的牌子,心裏倒是樂了樂,想著這趟還能省下不少錢。
李掌櫃先問了價格,劉剛搶在大毛前頭給報了價。這價格比剛剛賣的要便宜一些,大毛想,這大概是往常張家給下頭鋪子的批發價格。她朝劉剛笑了笑,點了點以資鼓勵。李掌櫃見這價格和夥計都沒變,就沒了猶豫。拿出他的購物清單給剛子,叫他一樣樣給配齊了。
大毛擔任了賬房一職,一項項地仔細記清算明了。“李掌櫃,攏共是三兩零二十五文。這是七張三十文的購物箋,您拿好,下次來這就可以當錢使。七張箋是二兩八百文,還剩二百多文給贈您二十五個雞蛋”。
李掌櫃可不想要什麽雞蛋,這麽遠的路再給顛碎了,再說這雞蛋在鄉下也賣不掉。“小掌櫃你算算還差多少能再送我個箋,我再買些湊湊”。
“好嘞,還差一百七十五文”。大毛很開心。
下午的人比上午還要多些,眼看門口的雞蛋越來越少。大毛趕緊去樓上寫了許多五文、十文、兩文、一文的購物箋。雞蛋要是沒了就用這個替,為此她還特意開了一小罐子的白醋。
梁澤今日輪休,倒是沒去下麵村鎮,而是帶著梁鬆在縣城裏逛逛。他特意來了青石街,想看看楊大毛那鋪子弄成了什麽樣。街道上行人多,主仆兩今日也沒騎馬,閑閑散撒地逛著。
梁澤走到鋪子跟前的時候,裏頭剛走了一撥人,這會兒很是冷清。他拿著扇子在手裏敲了敲,先抬頭看了看鋪子門頭上的“楊家貨鋪”四個大字。他覺著好笑,這匾額的字體都和張家之前一樣,就換了一個姓。他往邊上瞅了瞅,看見了左邊“開業大吉”的紅紙黑字,心裏道了聲好字。又看了右邊牌子,這又送雞蛋又送什麽購物箋的倒是也有趣。他目光越過牌子,就看見了兩籃子雞蛋,邊上擺著四個空籃子。梁澤這才知曉,楊家今天的生意估計是不錯。
梁澤正猶豫著要不要進去呢,就聽邊上響起了敲鑼聲。陸老頭又開始了新一輪的猴戲。或許是路人今個都看膩了,這會兒倒是沒幾個人圍過來。梁澤和梁鬆倒是站在邊上看得起勁。忽然地,鋪子裏傳出些淒淒涼涼地笛聲。梁澤不由地抽了下嘴角,心想這麽個大好的日子楊家這是怎麽了。他起了好奇心,施施然地進了鋪子。
楊二柱一見他,心裏不由咯噔了下,不過還是硬著頭皮去打了招呼行了禮。“楊掌櫃您自去忙,我家公子不過隨便看看”。梁鬆十分有眼色,替梁澤把話說了。
梁澤順著笛聲來到了樓上,卻見楊大毛靠坐在椅子上,腳翹在前麵的矮幾上,閉著眼睛吹得投入,連腳步聲都沒聽見。
梁鬆剛想叫人,梁澤就舉起扇子示意他禁聲。他自個兒倒是斜靠在欄杆上認真聽起來。
等大毛一曲吹完,睜開眼睛就嚇了一大跳,連忙站起來,走道邊上行禮。“梁大人好,不知大人大駕光臨,民女有失遠迎”,她順嘴就來了這麽一句。
梁澤走過去,坐在了大毛剛才的那把椅子上,學著她的樣子把腿翹在了小幾上。他往後靠了靠,這姿勢果然十分舒服。“姑娘這大喜的日子,為何吹這麽一首淒淒慘慘的曲子”。
“大人,這曲子也不算淒慘隻是寡淡了些。我已經吹了一上午喜慶的曲子了,這會兒實在是吹不動了。您不知道那些個喜慶的曲子吹起來多累人,不能坐隻能站著不說,為了能吹出情緒來,我得跟著它的節奏變化表情,常常要眉飛色舞,十分累人。您剛剛聽的曲子吹起來就十分簡單,調子平緩也無需多大的氣,我閉著眼睛都能吹出來”。大毛剛剛吹的正是小時候送給成才的那首淒曲子。
梁澤倒是很想叫她吹一首喜慶的曲子來看,可聽她嗓音已有些沙啞,隻好作罷。他見小幾上鋪了幾張紅紙,朝梁鬆看了眼,梁鬆就遞到了他手上。
梁澤拿著大毛做的購物箋,仔細看了看。“楊大毛,你這章蓋著沒什麽用,若是有人想仿,簡單的很”。梁澤說完把那幾張箋撂倒了桌上。
提起這個大毛很是得意,她又拿了張遞到梁澤跟前,“大人,您聞聞,聞到什麽味沒?”。
“一股酸臭味”,梁澤皺了皺鼻子。
大毛深吸口氣,不去反駁。“大人我在這後麵可是做了防偽的,您身上有沒有火折子,我來變給您看看”。
梁鬆聽了,遞了個火折子給大毛。大毛吹了幾下把它點著,拿了張一文的箋,背麵對著火烤。
梁澤開始有些納悶,不知這楊姑娘想幹什麽。可是慢慢地,那張空空的紙上漸漸顯出些字來,且越來越清楚。梁澤坐不住了,立即站了起來圍到邊上。
大毛越烤越得意,“大人,民女變個魔術給您看看!”。
等字完全顯出來的時候,大毛道了聲“好了”。她把紙吹了吹,平展在小幾上。“大人您看”。
梁澤湊過去,越看越皺眉。自己又隨手拿了張箋背對著火烤了起來。同剛才一樣,空紙上變出字來。和剛剛那張的字似乎是一樣。
梁澤對著梁鬆揮了下手,梁鬆就行禮退到了樓下。
“姑娘是如何做到的?”。
大毛還沒見過梁澤如此嚴肅的樣子,心中有些忐忑。”梁大人,我用毛筆的另一頭,蘸了白醋在背麵寫上字。幹了字就沒了,可火一烤就又出來了“。
“竟這麽簡單?知道這個法子的還有哪些人?”。
“就就我一人,怎麽了大人?”。大毛有些害怕。
“這個法子姑娘莫再用了,這些什麽箋我先帶走。還有那些送出去的一旦收回,你也要立即銷毀”。梁澤把桌上紅紙都攏在一塊,拿在手裏。“姑娘告辭,本官有些要事”。
剛剛還閑閑散散地,這會就有了要事。大毛十分心慌,連忙抓住梁澤衣袖,“大大人是不是有什麽密探、間諜的用了這個法子?我我這純粹是瞎貓碰到死耗子,自己瞎琢磨出來的,這還是我第一次用”。大毛這法子,是以前從諜戰片子上學的。她這會兒想來十分害怕,這可別牽扯進什麽官司裏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