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埃落定

  “果然瞞不過大人, 民女確實想叨擾大人一會兒。省府張記貨鋪的張家販賣私鹽案, 大人您知道的吧?我哥哥之前是跟著張家三掌櫃跑腿, 我們家也同他做些小買賣, 所以和三掌櫃有些交情, 想幫一幫他。六年前旺城的水災, 三掌櫃也算是立了功的, 您看在這個份上,省府裏要是有什麽風言風語,您能不能幫著壓一壓?”。


  “會有什麽樣的風言風語呢?”。


  “大概是些關於三掌櫃張賢身世的, 譬如說他是張家外室子之類的”。


  “這種事情它若真是傳言,那便不用去壓;若不是傳言,那張賢確實有罪, 我又為何要壓?”。徐念這話說的輕飄飄的, 腳步都沒停。


  大毛深吸口氣,她在梁澤麵前或許還敢放肆, 可麵對徐念, 每句出口的話, 她都要仔細思量。“大人, 我來見您之前, 查了查《明揚律令》, 才知道您是個了不得的大官,管著整個省城的錢糧。這個案子看著和您沒什麽關係,其實仔細想想也是有些關聯的。張家雖說販賣私鹽, 可別的生意也做的十分紅火, 每年上繳的商稅定然十分可觀。如今張家倒了,之前好不容易闖出來的路子也就要斷了。我琢磨著,這對您或許多少有些影響。我聽梁縣令說,其實這個案子到三掌櫃這已是細枝末節,他是死是活其實並不重要。若是能留他一命,他或許能接手張家從前的路子。您不知道有沒有見過三掌櫃,梁縣令說他是個難得的經商之才”。大冷的天,大毛卻是十分想抬起柚子擦擦汗。


  “我見過那張賢,確實是個人才。可誰又能保證他不會走張家老路,張家這個案子可是托了不少人下水”。


  “定然不會,他從前不敢碰以後更不會碰”。大毛想這麽血淋淋的教訓,擱誰也不敢再動別的心思了。


  “姑娘哪來的《明揚律令》?”


  “哦,是梁縣令贈於我的。也是梁縣令給我指的路”。大毛想十分隱晦的靠一靠梁澤的大腿。


  “那姑娘怕是找錯人了,這類事情可不歸本官管”。


  大毛一時真的不知這話該如何去接,暗惱自己嘴笨腦袋鈍。好在她來之前就想好了,遇到此類卡殼的情況,就厚著臉皮拍馬屁,一定不要冷場。“並沒找錯,大人宅心仁厚、足智多謀、清正廉潔,民女並沒找錯”。


  “嗬,你一個村戶姑娘知道的詞還不少。我以前就常常聽我姐夫提起你”。徐念終於有了點笑模樣。


  “張老爺子必定是誇我的”,大毛這話說的倒也不害臊。


  “確實是誇你。他和我說了許多你小時候的趣事。說你從前是個小傻子,說你耳朵裏進過蟲子,說你是如何練出的一手好笛子。他每次提起你都是極開心的”。


  “說起來張爺爺算是我恩師,之前傳學說的關門弟子倒也沒錯。我小時候有陣子不知道抽什麽瘋,特別想學笛子。整個王家村就張爺爺吹了一手好笛子,我就天天厚著臉皮去纏著他教我。慢慢地我發現張老爺子確實和村裏的其他的老爺子很不同,他走過很多路,知道很多外麵的事。我特別喜歡聽他說話,這麽些年來來回回的,我但凡是遇到什麽想不明白或是自己不知道的,總是要找他問問”。大毛這會兒已經沒了之前的拘謹,盡量把這徐大人當做一個普通前輩,說些常人的閑話。


  “我聽他說你比他親孫女還要孝順,比他親兒子還更討他的喜歡。說你前年花了好幾兩銀子給他買了個樂譜,他現在這笛子吹得比之前還好了,每回見我還要給我吹什麽新曲子。你還常常淘些話本子念給他聽,倒是幫他打發了許多時光”。


  “您這過獎了,我哪有這麽好”。大毛這時候居然還能忍不住樂起來。


  “你這個忙我幫了,就當是這些年來對你的答謝”。


  “謝謝大人,謝謝”。大毛連連做揖。“其實該我答謝才對,老爺子真的教了我許多東西”。大毛突然覺著自己之前的那些個小心思都如此不堪一提。


  “大人,這會不會叫您為難?”


  “誠如梁大人所說,到這已是細枝末節。我回去後和吳大人打個招呼,就該差不多了。走吧,咱們安安心心的去爬個山吧”。徐念其實早已不是吳下阿蒙,在官場混跡了這麽些年,早不是張老爺子以為的無依無靠,舉步維艱。


  這事徐念雖說的輕描淡寫,大毛心裏卻是十分感激。她想三掌櫃這回若是脫了險,她一定要把這事和他說了。日後若是有能力,希望三掌櫃能自己還了這份情。大毛覺著指望自己怕是還不了的。


  此事一了,楊家父女又收拾包裹去了縣城。等成才第二天興衝衝跑上去的時候,就見院門又落了鎖。他心裏有些難受,心想為何走了連個招呼都不和他打。


  回到縣城之後,大毛把這事同富貴和李杏兒說了,一家子才都放下心來。大毛也安安心心地睡了兩天懶覺。


  初五這日,成才騎著馬匆匆來到了小院子裏。富貴聽見馬蹄聲就迎了出來,“成才你這是要回省府了嗎?你是特意來看看我們的嗎?”。


  成才下馬,對著富貴說了句,“大花走了”。


  “哪個大花?”。


  “你家的大花”。


  大毛出來的時候,兩人在院子裏愣愣地站著,大毛不知道出了什麽事,忙招呼成才進去坐。


  “大毛,大花沒了”,富貴轉過頭來紅著眼眶和大毛說了句。


  “沒了?我前兩天回去它還能吃能喝好的很,怎麽會沒了?成才你是不是看錯了,它會不會會不會隻是睡著了”。


  “我早上端了食去喂它,喚它它也不出來。我就忙去高老頭那拿了鑰匙,開了院門。它躺在窩裏,都有些僵了”。


  “都怪我,要不是我,咱們也不會丟下它一個在家裏。它昨晚還不知道叫成什麽樣子,走的時候我們居然一個也不在家”。富貴說著眼淚嘩嘩地下來了。他也不出聲,伸手抹了一把。


  “沒叫。它要叫的話我家旺旺肯定要跟著叫,昨晚安靜的很”。成才忙安慰了句

  大毛想象著大花躺在窩裏無助的畫麵,心裏難受極了。雖然它隻是一條狗,可它大概也會害怕,也會無助。這真的是第一次丟下它一個在家。大毛十分後悔,為什麽就沒在王家村多呆幾天。


  “成才,你把它埋了嗎?”。


  “埋了。你倆也別太難過,它走的時候真沒受罪,沒你們想的那麽淒慘。我昨晚去喂它的時候,它還朝我撲,看著很有精神,把一大碗的飯都吃了。晚上也沒叫,我估摸著是睡著的時候走的。其實它也不少年了,這麽不痛不癢的走了,算是件幸事”。


  大毛其實早就知道會有這天,這一年大花的精神都不太好。前兩日回去她見它精神好轉,以為還能撐上一段時間,可沒想到竟是回光返照。其實成才說的沒錯,這般不痛不癢地走了算是不錯了。


  “富貴,這事不怪你。成才說的沒錯,這算是件幸事了”。大毛這會兒想通了,悲傷少了一點。


  富貴把眼淚擦幹淨,“成才謝謝你,幸好你在家。你把它埋在哪了,等這事一了,我就回去看它”。


  “你家後頭的那塊荒田頭邊,離墳岩堆不遠”。


  “你有沒有給它立塊碑”?

  “沒有”。


  成才在這吃了中飯,本想直接回省府的,楊二柱硬是留他住了一夜。如今天短,這會兒走,成才就該走夜路了。


  晚上,楊二柱去小書房睡了,成才和富貴睡在了一床。


  “富貴,你還難受嗎?”。


  “沒那麽難受了,我也想通了,這不論狗還是人都有生老病死,咱們誰也沒有辦法”。


  “這就對了。我以後老了要是能無病無災,不痛不癢地去了,那我可真是走了大運”。


  “呸呸呸,成才這年季還沒過呢,你瞎說什麽。你這媳婦兒都還沒娶呢,倒是想得挺遠”。


  “富貴,你現在有喜歡的姑娘了嗎?”。


  “沒有”,富貴想都不用想,因為真是沒有。“你和林雪怎麽樣了?你準備什麽時候去人家提親?”。


  成才其實就等著這句話呢,他趕緊借機和富貴解釋了遍。


  “哎,這麽說來你倆確實不是一路人。你以後可別隨便說什麽非人家不娶的話了,這要傳出去可不好聽。你以後也多了解下人家姑娘,再說什麽喜不喜歡”。


  “嗯”。成才心想現在果然不是表露心意的好時機,到時候這兄妹兩少不得會以為他又是信口胡說。


  成才走後,三掌櫃的事一直等到年十八,才塵埃落定。大毛不知張家幾人如何,三掌櫃卻是真真的被放了出來。許娘子也一直在旺城住了這麽些天,三掌櫃被放出來的那天,她是又哭又笑地把人接了回去。富貴也沒了限製,想去哪就去哪,他首先就回了趟王家村。


  梁府裏,梁澤卻是有些納悶,“梁鬆你說,張賢這事是個巧合,還是那楊大毛真的找到了什麽路子。省府裏竟然真的有人把這事給壓了下來。我有時候覺著這楊大毛十分神奇,看似不能的事情,她竟還都給辦成了”。


  “或許是張賢有上頭有什麽關係呢?”,梁鬆不信那莽莽撞撞的姑娘有這麽大能耐。


  “我看不像。得,等我下次見到她的時候問問”。


  三掌櫃第二日就來了楊家租賃的小院子。他一是來道謝,二是來辭別。“大毛,多謝你費盡心思救我出來,這份恩情我記下來了,往後必竭力報答”。三掌櫃說的十分鄭重。


  大毛見三掌櫃收拾的利索,又恢複了往常清朗模樣,覺得十分欣慰。“三掌櫃,就憑我是做不了什麽的。您這次能安然脫險,多虧了布政使徐大人,是他從上頭就把您的事壓住了。您記住他的恩就成”。大毛在心裏嘀咕一句,“當然也別忘了我們老楊家的”。


  “必不敢忘”。三掌櫃回的堅定。三掌櫃第二天就回了省府,富貴帶著三百兩銀票跟著一道去了。


  對於後麵的路該怎麽走,楊家一家子很有些迷茫。“要不咱們還是回去把田收回來種吧?”,李杏兒憂心忡忡,這好不容易攢的錢一下子就隻剩一百兩了。以前手裏有個十來兩就覺得日子不錯,可如今一百兩在手也覺得不安。


  “田還是借出去,咱們不如把這院子退了還是回家收藥材去。這雖沒了三掌櫃的大頭,可是收藥材的小買賣咱們還是能做得。這一年好好幹,也能掙個二三十兩,這也很不錯了”。楊二柱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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