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毛想有輛大馬車
要說剛剛山子爹還有些猶豫慌張, 這會兒卻是全餘憤怒, 簡直氣得心肝肺都疼。心裏甚至恨恨地想著, “這白眼狼走了才好!到時候等霞子進了門, 想怎麽快活就怎麽快活!”。遂冷著一張臉對著眾人道, “誰也別攔著, 就讓他走。有種以後就是餓死在外麵也別回來!”。
山子不說話, 緊緊抿著嘴,掉頭走出人群。
張嬸子慌忙跟上,一把拽住他的袖子, “山子啊,你這要往哪兒去?等天黑了要住哪兒?”,說著眼淚又往下掉。
山子扯出一個僵的不能再僵地笑, “嬸子別急, 我前些天拖舅舅給我在縣城裏找了個活。東家給吃給住的,就是沒有工錢。現下我先去舅舅家住一晚, 明天就去縣城”。
“你一個小娃子能做什麽活?”。
“舅舅說是酒樓裏打雜的, 並不是什麽重活”。
張嬸子擦了眼淚, “好孩子, 這樣也好。在外麵不要犯倔, 有些事忍忍就過去了。以後要是過得不好, 盡管回來。這家你要不要它都有你的”。又回頭對著人群裏道,“倩子他爹,你去把我的荷包拿來”。說著把山子的袖子抓得更緊了些。
倩子爹怔愣了下, 反應過來忙疾步往家去。很快拿了個灰褐色的荷包出來, 遞給了張嬸子。
張嬸子從荷包裏拿出一大把銅錢,就要往山子的包袱裏塞。
“嬸子這是做什麽?我舅舅已經給我準備了些盤纏。這錢快收起來”,山子慌忙往外推。
“山子啊,我和你娘打小就認識,我們一塊兒長大,又嫁到一處。這比親姐妹也一點不差。你又是我看著長大的,我一直拿你當自家侄子。你如今要出遠門,我多的也沒有,這些你就收著我也能放心些”。
“山子,拿著吧。你不拿了你嬸子不能心安”。倩子爹也勸道。
山子眼睛又紅了。接過銅板,仔細放好。“叔,嬸子,我以後定混出個人樣,好好報答你們”。山子看著張叔張嬸,說得擲地有聲。
張叔張嬸子連連點頭道好。
這次山子是頭也不回地走上了一條前途莫測的路。
當事人的各種心酸,在許多旁人看來不過一場鬧劇,劇終人散。
下午,一家三口心情低沉。大毛忍不住代入自己,想著這要換了自己會如何?能像山子這般走得毅然決然,哪怕前路不明?若是以前,她估計是要走一條相反的路,斷不會因為怨一個人或恨一個人而難為自己。倒不是大毛隨遇而安不夠硬氣,而是她性子裏天生帶著些冷漠或者說涼薄,很難恨得濃烈。但若把李嬸子換成李杏兒?這想法剛一冒出來,大毛就在心裏狠狠扇了自己幾巴掌,竟是想都不敢想的。
剩的山芋不多,都收好的時候,太陽還高高掛著。柴房裏的山芋分了兩堆,一堆是小的壞的,裝了三袋半。一堆是大的好的,足足碼了二十八袋。起的時候犁頭有時會劃過山芋,難免會有些破損。這好的壞的加在一塊怎麽著也有兩千多斤。這山芋產量很高啊!看著這小半屋子的山芋,一家人這才有了些好心情。
李杏兒背了半袋子破的山芋去洗,剩下父女兩對著山芋發呆。
“爹,這山芋怎麽弄?還和麥子一樣收稅的拉一半,剩一半留著吃”?
“哪能吃那麽多,又不能當飯吃。這山芋不值錢官家也並不來拉”。
“那這稅怎麽交”?
“折成銀錢。每年除了麥子稻子是官家上門收的,其餘田地都是折成銀錢的”。
“怎麽折呢?
“不管災年豐年,每畝地800文”。楊二柱看大毛一副要問到底的樣子,不待她說,自己先回了,“這山芋我準備把這挑下來的三袋半留著,其餘都拖到鎮上賣了。兩文一斤,估計能賣個四兩半的銀子。年成好折成銀錢還是合算的”。
大毛皺著眉頭算起來,家裏總共十二畝地,除去兩畝稻子四畝麥子,還有六畝地。這光稅就要四兩八錢銀子。花生是全留著自家吃用和做種,一分錢也沒賣,遲棉花估計也賣不了多少,黍子也是基本不賣,就是賣也不值錢。也就是說這一年稅收的錢基本指著這些山芋了。照這麽個算法,這還要差上幾百文。年成好的時候尚且如此,要是遇上什麽災荒,日子恐怕不好過。
楊二柱或許也想到了,居然歎了口氣。要知道在大毛眼裏,她爹總是一副朝氣蓬勃的樣子。
“說來這山芋要是能拉倒縣城裏賣的話,這所有的稅錢也盡夠了。縣城裏能賣到兩文三厘一斤呢”。
“那咱們就拉倒縣城去啊”?
“太遠了,這麽重牛受不了”。
大毛皺著眉頭想了想,“爹咱們能雇輛官家那樣的大馬車嗎”?
楊二柱也皺起眉頭,“這雇應該也能雇,不過價錢可不便宜。我聽說一趟就得一百文。這車鎮上沒有,得從縣城雇來。一來一回要兩趟,得兩百文”。
“那也合算啊爹。就是咱們要費點事,先把山芋都拉倒鎮子上去。爹,要不你這兩天去城裏問問,看下好不好雇。”大毛又皺眉想了想,“爹咱們這山芋一車能裝下嗎”?
“肯定是裝不下的,這一車最多裝2000斤。這麽遠的路,人家肯定不願裝這麽滿,估計能拉上1900斤就很不錯了。要真是能雇到,咱們能拉多少拉多少,剩下的依舊賣到鎮裏”。
大毛有些舍不得,這剩下的也要少賣不少。她突然想起一事,“爹我前些天聽李老頭子說咱們用的麻袋麻繩都是青麻做的。我看這青麻到處都是,都開花了。這縣城裏有沒有做麻袋的作坊收這青麻“?
楊二柱仔細想了想,“這我還真不知道”。
“爹,我明天和你一起去縣城吧。咱們先找找有沒有收青麻的地方,要是有,價錢也合適,咱到時候就雇兩輛車,多的山芋和青麻湊成一車。運氣好咱們這次可能還能掙不少銀錢”。
楊二柱看大毛小大人的樣子,幾乎忘了她才五歲。
“行,明天爹帶你一道去看看”。
大毛想到這空車一趟跑過來就要一百文,還是有些肉疼。
“爹這鎮子上的雜貨鋪子是不是從縣城拿貨要不咱們找一個拚車的”?
楊二柱歪頭想了想, “這恐怕不容易。馬車直接從縣城裏來,鎮裏的掌櫃人不過去這貨沒法挑。就算是寫了單子,我們明天帶去,那也是要先付銀錢的。一車子貨可得不少錢,他們肯定不放心先給了我們。我們也沒這麽多銀錢去墊,即便有我也不能冒這個險。這一路這麽遠,要是被人截了道可怎麽辦?要是有些金貴貨物,路上再磕了碰了,咱們還要賠些進去”。二柱越說越覺得拚車的法子行不通。
“爹,咱這鎮子裏,那麽多莊子,就沒有一輛馬車嗎”?
“沒有。不說馬車金貴,這莊子裏裏路窄,也跑不得馬車”。
大毛有些犯愁,又忍不住想,“我要是有輛大馬車就好了!”。
“不過”,楊二柱又頓了下,忽然眼睛亮了亮,笑盈盈地說,“爹想到好法子了。咱們明天去鎮子上的書鋪問問。秋天孩子們要上私塾了,他們定是要運些書本紙張來。那書鋪的掌櫃和你大伯曾是同窗,我與他也相熟,人品很是可靠。再說這書本也不會顛破,路上也沒人眼饞,最是保險不過。咱們明天一大早先去找他商量商量”。
大毛覺得這個法子很是可行。忍不住誇了句,“爹,你可真聰明!”。
楊二柱聽了好笑,別人家都是老子誇小子,他們家倒是反了過來。
大毛自認為謀劃了了件大事,蹦蹦跳跳去找李杏兒。
“娘,你洗這麽多山芋幹啥?也吃不掉啊”?
“洗幹淨了我明天切山芋幹曬”。
大毛想起每年冬天吃的山芋幹,無滋無味,隻能頂飽。覺得太浪費了。“娘,咱們不能想法子存起來,想吃的時候拿幾個,不比山芋幹子好”?
“哪裏能存得住啊。咱們自家挖的山芋窖子不行,年年都要爛,不如曬成幹,還能頂飽”。
“娘,你昨天蒸得山芋就很好吃。咱們要是把這山芋煮熟了再曬,味道是不是好點”?大毛其實想起了上輩子的紅薯幹,咬起來肉津津的,又甜,多好吃啊。
“娘,煮熟了咱們別切片了,幹了也咬不動。咱們切成條,又能煮稀飯又能當零嘴,多好”。
李杏兒想想,或許可行。“成,那你明天也別放牛了,和我一起把山芋都洗了”。
“我明天要跟爹去縣城幹大事去了,您老自個兒洗吧”。大毛洋洋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