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堅守

  西納歎:“聰明。”說著就要拿小袋子。


  周遙攔下:“我自己去。”


  西納愣住:“如果被發現了怎麽辦?”


  周遙短促一笑:“如果你被發現了呢?”


  “這——”


  “我被發現,被抓的隻我一個。可你被發現,我和他的下落就暴露了,兩個人都得沒命。”


  西納一時有些難受:“你小心啊。”


  周遙不言,她跪坐到駱繹身邊,撫摸他冰涼的臉頰,忽然輕聲問:“你不是壞人吧?”


  西納怔了怔,體諒卻無奈地一笑:“你還不相信我嗎?”


  “直覺相信。”周遙歪著頭,一瞬不眨看著駱繹的臉,有些絕望,“可我害怕萬一,我的直覺出錯。”


  “那你要怎麽辦?”


  “能怎麽辦?除了信你,已經沒有別的辦法。走投無路了啊。”周遙輕歎,她摸了摸駱繹的嘴唇,很快站起身,頭也不回,“我走了。”


  深夜,寨子裏一片忙碌。


  男人們奔走相告,召集人群;女人們倚在窗邊,愁雲慘霧。


  小路上擠滿一長串麵包車。


  周遙抱著一堆白麵粉,蹲在樹叢裏挪著腳步行走。人聲喧鬧,她悄悄靠近那隊麵包車,趁著眾人還沒聚攏,偷偷摸上車,把麵粉袋塞進車後座的座位底下。


  第一輛,第二輛,

  如此往複,

  周遙順利把最後一小袋麵粉安置好。正要下車,卻見人群已匯集,司機朝這邊跑來。


  周遙大駭,下車已來不及,她慌忙縮去座位後藏身。


  這輛車的司機上了車,關上駕駛座門,摸了煙抽起來,沒有要下車的跡象。


  周遙悶在狹窄的夾縫裏,大汗淋漓,暗叫不好。車上沒處躲藏,過會兒再上幾個人,她立馬就暴露。


  越拖延危險越大。


  周遙四處摸,從座位底下摸出一根扳手。周遙伸出腦袋,透過座椅縫隙往前看,司機還在抽煙。不遠處,男人們開始集合上車了。


  周遙手心全是汗,她小心把後窗玻璃拉開,準備扔扳手時,試探著再度微微探頭,車內後視鏡裏,司機轉過臉來,她立馬縮回去,心跳如擂。


  她捂住胸口,又警惕地貼著窗戶看一眼,前邊登車的人越來越多。她在最後一輛車上,沒多少時間了。


  周遙不敢耽誤,把窗戶玻璃再拉開一點,又一次窺探鏡子,司機轉過頭去了。周遙立即拎起扳手,用力扔進樹叢。


  扳手打在樹枝上,猛然響動,哐當掉進地裏。


  “什麽人?”司機喊。


  周遙抱著腦袋,屏住呼吸。


  樹林裏沒動靜。


  一秒後,司機推門下車,進樹叢查看。


  周遙抓緊機會,立即貓著腰溜下車。


  前頭車已坐滿,男人們走向後邊的車。巷子裏視線一覽無餘,唯獨車身能遮蔽半分,周遙沒法往樹林裏跑,左右無處躲,眼見他們越走越近,她急得團團轉,一咬牙幹脆鑽到車底下。


  她才慌忙爬進車底,司機罵罵咧咧從樹叢裏回來了,催促正往這邊走的幾個男人:“快點兒!”


  周遙在逼仄的車底下,看見五六雙腳靠近,接二連三上車。


  她喘著氣,地上塵土飛起。


  前頭有人喊:“都上車了嗎?”


  “上了。”


  “上了。”


  每輛車的司機都探出頭回答。


  發動機啟動,周遙閉緊眼睛捂住耳朵,頭頂一陣轟隆聲,熱氣騰騰;地上,塵土石子跟著蹦躂。


  前頭的車行駛起來,一輛接一輛,頭頂這輛車也啟動了。


  車子移開後,周遙卻不敢亂動,怕司機從後視鏡裏看到自己,又怕車上的人回頭望。


  橫豎前者概率大,她沒了轍,隻能趴原地裝鴕鳥。直到聽到車子拐彎,她才立即滾進樹叢。


  終於,喧囂漸消,車隊遠去。村子緩緩恢複安寧。


  周遙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後知後覺地害怕了,差點兒腳軟站不起來。


  她緩了不過三秒,就強打起精神往西納家趕。非得要回到駱繹身邊,她才能放心。


  燕琳他們帶著整個村子的男人撤離了,她和駱繹安全了。再等不到半小時,警察就會趕來,那時什麽都不用怕了。


  可走到半路經過一家竹樓,周遙聽見裏頭隱約翻箱倒櫃的聲音,夾雜著女人冷冷的低低的命令:“警察趕到之前,一定要把他找出來!——輕點兒!怕隔壁聽不到嗎?”


  燕琳?!

  周遙驟然脊背發涼,她沒走?!

  黑暗中,周遙驚恐地瞪著眼睛,突然明白過來:燕琳對了駱繹下了殺心,所以兵分兩路。


  到時警察以為她逃了,派人去追,卻不想她留在這裏,隻等抓到駱繹後走別的路逃走。


  這就是所謂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周遙抵死不認。


  “每家都搜,羊圈,閣樓,一處角落也別放過。”這是刀三的聲音。


  周遙在原地怔了一兩秒,想著駱繹,條件反射就朝西納的竹樓跑去。


  燕琳等人迅速下了樓,準備去搜下一棟。


  “等一下!”燕琳突然止住腳步。其餘人全停下。


  門口的矮荊棘上勾著一縷絲帶,彩珠閃閃發光。像是誰匆忙跑過,衣服被刮掉了絲。


  燕琳拾起來,漸漸眯起眼睛,那彩珠太過廉價:“不是我們寨子裏的。是賣給遊客的衣服上的。”


  刀三:“據說姓駱的身邊跟了個女人——是個傣族——”說到這兒,刀三也突然意識到了什麽,冷臉道,“媽的,就是那女的!”


  燕琳惱火地瞪向他:“他們倆肯定在一處,還不快去找!”


  灌木叢旁,一個手下舉著一塊撕碎的紗,報告:“燕姐,這兒!”


  燕琳大步走過去,眾人撥開灌木叢,一看,樹枝折斷,植被大麵積碾壓,拖出一段長長的痕跡。


  刀三:“姓駱的受了傷,被那女的拖走了。”


  燕琳勾起唇角,眼裏閃過一絲勢在必得的狠意:


  “追!”


  十多個人迅速進了叢林,沿著痕跡找。燕琳擔心聲音太大,驚動前頭逃亡的周遙兩人,抬手示意眾人悄聲,放慢速度,切莫走錯方向。


  走了沒一會兒,手下們再次找到被荊棘勾住的細細絲緞。燕琳撚起那絲兒,不禁冷笑,周遙逃跑太匆忙,什麽也顧不得了。她穿傣裙隻為偽裝,卻萬萬沒想聰明反被聰明誤,裙子最易被勾絲。


  一行人追了近二十分鍾,終於瞧見人影。


  周遙弓著腰,一邊抹眼淚,一邊奮力拖著人,在樹林裏艱難走。


  燕琳悄悄給手下們使了個眼色,一行人無聲潛伏,漸漸形成一個包圍圈。


  圈中的周遙半點沒意識到,她渾身都是汗,還使勁全力拉著繩索,躺在矮灌木叢中的人一寸一寸地被扯動。


  深深的夜裏,一切都悄無聲息,隻有人體在樹枝間一下一下被拖動的聲響。


  狩獵圈形成,燕琳一揮手掌,一行人衝上去把人圍住。


  周遙驚慌失措,尖叫著撲上去抱住地上的人。


  燕琳陰狠一笑。


  弟兄們團團圍上,撥開矮灌木去捉受傷的駱繹,卻在陡然間,各個都愣住,臉色怪異。


  燕琳走過去:“讓開。”


  大家讓開一條路,燕琳就見周遙趴在地上,懷裏抱著一隻大山羊。


  燕琳驚愕,隨即惱羞成怒:“駱繹人呢?!”


  不久前,竹樓下,

  “每家都搜,羊圈,閣樓,一處角落也別放過。”這是刀三的聲音。


  她在原地呆了一兩秒,想著駱繹,條件反射就朝西納的竹樓跑去。可才跑出一步,就止住。


  燕琳他們如果搜到西納家,一定會發現血跡和酒精消毒水的味道。到時候——


  周遙愣愣的,似乎是傻了。她真的沒有一絲力氣了。


  為什麽非要把人逼到這幅絕境?


  周遙恨恨地抿緊嘴巴,眼裏浮起一層淚霧,卻很快擦掉。


  她迅速把衣服上的彩珠和絲緞撕下來,撒一片在竹樓門口,正對著門燈,燈光照耀著,彩珠一閃一閃;她又撒一片在路邊的灌木叢。


  她溜進羊圈,拉了隻羊出來往樹林深處逃,羊不肯走。周遙綁住它的嘴,拖著它,樹枝藤蔓拖出被折段壓倒的痕跡。


  一路走,一路不忘在荊棘上掛上“勾裂”的一縷縷絲緞。


  樹枝藤蔓劈開又合攏,周遙用盡全力拖著那隻不肯被偷的羊,一邊拽繩子一邊驚恐地抹眼淚。眼看不遠處,西納的竹樓再也看不見了。


  她嗚嗚哭出聲,越哭越害怕。


  又懊惱現在還不到哭的時候,還有二十分鍾,她還得拚命跑,跑二十分鍾。


  可那羊太執拗,趴地上不動。周遙唯恐速度過慢,用不了二十分鍾就被燕琳抓到。


  她使勁拉繩,如拉船的纖夫,一邊罵那隻羊不聽話,一邊仰起頭咬緊牙齒不出聲,淚水直流。


  “他人在哪兒?!”燕琳暴吼。


  她這輩子從未像這兩天般狼狽,被耍被騙被辱,她對他恨之入骨,殺了都不能解氣。


  而周遙恍若未聞,慢慢鬆開那隻大山羊,她因極度的疲勞而表情呆滯,隻剩喘氣的份兒了。


  燕琳氣極反笑:“你以為這樣就能救他?你往這兒跑,說明駱繹他就藏在竹樓裏。我現在就派人去搜!”


  周遙垂眸看一眼手表,幹枯的嘴角慢慢彎起。她仰頭看著燕琳,片刻前空茫的眼睛裏光芒一閃,她笑了。


  “你笑什麽?”燕琳話音剛落,手下驚慌跑來報告,“燕姐,寨子被包圍了!特警已經進寨搜索!”


  燕琳身子猛地一晃,麵頰抽搐,再看周遙,又恨又怒,一巴掌甩在她臉上。


  “帶走!”


  特警包圍了寨子,七八個小分隊在寨裏搜索。


  西納把陸敘引到自家閣樓,指著昏迷的駱繹:“這個人是跟你們一起的?”


  陸敘見狀大驚:“他怎麽傷成這樣?”


  “你放心,子彈擦過腹側,沒有進腹腔,不然後果不堪設想。因為打到神經末梢密集的地方,活活痛暈過去了。”


  西納說,“倒是跟他一起來的那個女孩,我很擔心。她自出去後一直沒回。”


  “女孩?”


  “她出去往車上塞麵粉,拖住他們的逃亡速度。可都過了半個多小時,我怕她被人帶走了。”


  “她長什麽樣?”


  “似乎是他的女朋友,瘦瘦的,很白,眼睛很大。”


  “周遙?”陸敘驚起,“她沒回北京?!”


  周遙不知道自己在什麽地方。她被人捂住口鼻在山林裏拖行,夜色太濃,她看不清方向,很快就到了這處陰暗的地下室。


  她驚慌地掃視四周,這裏更像一個倉庫,堆滿麻布袋。透過一處鬆開的袋口,她看見了碧綠的翡翠。這就是丹山的窩點。


  周遙心裏狠狠一沉,已經預料到最終的結果——燕琳不會讓她活著離開。來的路上,燕琳甚至沒考慮蒙住她的眼睛。


  周遙慌了,不想顯得太軟弱,可眼淚無法控製地湧出來,越流越多,漸漸哭出聲。


  燕琳瞧她這樣兒,笑她窩囊,不無鄙夷地問:“怕死?”


  周遙抹著眼淚,點點頭。


  “我倒好奇他看中你哪點兒。”燕琳走到她跟前,蹲下,說,“怕死就把LAND的核心研究方法交出來,我考慮放你一命。”


  周遙眼淚一下子止住,盯著她看,眼神冷漠,固執,帶著居高臨下的俯視。


  燕琳被刺了,又是一巴掌甩在她臉上。


  周遙側著臉,臉頰血紅,問:“你是丹山?”


  “算是。”燕琳說,“把LAND交出來。”


  “不可能。”


  話音未落,刀三大步上前,揪住周遙的頭發把她拎起來往牆上砸,如同砸一枚雞蛋。


  頭顱撞上石壁,哐一聲悶響。周遙腦子裏像塞了炸彈,劇痛之下頓時沒了知覺,栽倒在地。


  石壁上血跡斑斑。


  不知過了多久,意識才緩緩回籠,劇烈的疼痛再度爆炸開,無盡地震蕩著。周遙眼前一片模糊的血紅,什麽也看不見,一動也不能動。


  她太疼了,疼得眼淚嘩嘩地流,機械一般。


  “小朋友,這裏不會有人對你憐香惜玉。”燕琳起身走到她麵前,拿腳踢了踢她鮮血淋漓的腦袋,“說不說?”


  周遙臉貼著地,眼珠緩慢地轉過來看她一眼,沒力氣,卻明顯地翻了個白眼。


  燕琳臉上笑容僵了。刀三麵無表情,再次抓起周遙的頭砸到牆上。


  周遙跌落地麵,奄奄一息,連鼻子旁地上的灰塵都沒了動靜,隻有手指抽搐著,條件反射地摳一下地麵,證明她還活著。


  手下們交換眼神,沒想這小姑娘骨頭這麽硬。


  燕琳摸出一根煙來,點燃了,吸一口又吐出來。


  她夾著煙,蹲下,俯視周遙:“疼嗎?”


  周遙盯著她,眼淚慢慢滑出來,沒有言語。


  燕琳微笑,拍拍周遙的臉:“把LAND交出來,讓你解脫。”


  周遙嘴唇一張一翕:“LAND不是我的。”


  “我知道,是羅譽的。既然不是你的,就更不必為此喪命。”


  周遙慘白一笑:“不是羅譽的。”


  “什麽?”


  “是國家的。”周遙說。


  燕琳危險地眯起了眼。當初,羅譽也正是如此回答。


  周遙氣若遊絲:“如果交給你,這不叫殺人,也不叫放火。——這叫叛國。”


  隔著薄薄的煙霧,燕琳諷刺:“果然是學生,愚蠢。跟羅譽那個傻子一樣。怎麽就學不會你林師兄的變通?”


  周遙濕潤的眼珠轉過來。


  燕琳笑容涼薄,輕描淡寫地說:“羅譽不聽話,我讓林錦炎把他推下樓了。”


  周遙盯著燕琳,眼睛漸漸血紅。想著羅譽單純而靦腆的笑臉,想著駱繹疲憊而沉默的側臉,他那一低頭的眼淚。


  “恨不得殺了我?”燕琳嗤笑。


  “你怎麽能這麽對他?”周遙疼得眼淚砸下來。


  燕琳知道那“他”是誰,聳聳肩:“兩年半前,我接近他就是為了羅譽。”


  隻不過,她自己陷了進去。


  那時候,那個叫駱繹的男人,得意自信,高傲不羈。短短一個月她就被他吸引。他身邊從來不缺女人,以往處的也都正是她這種類型。兩人一拍即合。


  後來她殺了丹山,自己當老大,幻想和駱繹一起打天下。可她漸漸察覺,雖然他們表麵上有著相同的成熟冷酷與瘋狂做派,骨子裏的價值觀卻截然不同。


  再後來大事爆發,燕琳抽身而退,獨自在珠寶界混得風生水起,也就再也想不起駱繹那個男人。


  直到漸漸發現他查丹山找吳銘,燕琳才意識到,當初短暫相處的半年裏,她根本沒把駱繹這個男人看清楚。


  亞丁一遇,她真正認識到他的魅力,比當初還要瘋狂地愛上了他。


  可在他眼裏,她還和當初一樣——不過是個性感女人。而且是這一階段他已不需要的性感女人。


  直到現在,被他逼上絕境,燕琳依然愛他,甚至更愛。


  他把她壓製得越死,她越愛他,越恨不得親手殺了他。


  至於麵前這個丫頭,又算個什麽東西?

  “小朋友,”燕琳誘哄,“你把LAND交出來,我也放了他,如何?你也不想他一直被我追殺,顛沛流離?”


  周遙噙著眼淚,不吱聲。


  燕琳便冷笑起來:“以為你有多愛他,不過如此。”


  “為了駱老板,更不會告訴你。”


  周遙咬牙切齒,“如果是駱老板,他寧願死,也不會把LAND交給你。兩年來,他做盡一切,就是為了不讓LAND落進你手裏。”


  燕琳抽煙的手頓住。她抿緊嘴唇,眼中凶光畢現,是嫉妒,是仇恨,是羞辱,是終於看清她和她之間的差距。


  “你不識趣啊。”她冷笑著站起身,示意身後人。


  幾位手下上前,把周遙的手腳固定住,摁住她的頭。


  周遙驟然害怕起來,不知道他們要幹什麽。


  有人端了水盆過來,盆裏泡著不透氣的濕紙。


  他拿出一張濕紙貼住周遙口鼻,死死摁住。周遙呼吸困難,用力掙紮,紙巾急速起伏,很快被第二張第三張第四張第五張濕紙壓下去。


  她又慌又怕,拚命掙紮,像脫水的魚,可頭和手腳被牢牢固定。


  “嗯!!”周遙額頭上血管暴起,身體瘋狂地抽動著需要氧氣,可潮濕而厚重的濕紙把她捂得嚴嚴實實。


  一層一層的濕紙疊加上去,周遙痛苦得無以複加。氣管徒勞地收縮著,痛得像被強擰上發條。全身的血液湧到頭部,要炸裂了。


  空氣,沒有空氣。隻有一道道閃電般的光。


  那一刻,周遙突然後悔了。


  那天分別,她為什麽沒有去抱抱媽媽?


  如果她死了,媽媽哭了,該怎麽辦?誰去安慰她?

  還有駱繹。


  不久前分別,她為什麽沒有去親親他的嘴唇?


  她多害怕啊。


  羅譽的死幾乎毀了他的人生。她多害怕她也死去,他從此不言不語,不笑不痛,變成一具行屍走肉,流浪漂泊隻為給她複仇,直至死去。


  周遙眼裏蓄滿了淚水,不斷從眼角湧出,又不斷再蓄滿。她渾身抽搐著,全身的皮膚一片血紅。


  燕琳抽著煙,冷眼看著,仿佛在跟她較量。


  刀三:“想通了就點頭。”


  濕紙還在疊加,


  周遙驚恐地瞪著眼睛,淚水流了一汪又一汪,卻死死地不點頭。


  燕琳臉色越來越冷,刀三也咬了牙,窒息的痛苦是無人可以忍受的,可——


  最後一張濕紙貼上去。


  周遙眼底的淚倒幹,目光驟然間煥散,和他們較勁的身體也失了力氣,隻剩一下一下條件反射地抽筋。


  刀三見狀不妙:“把紙拿開!”


  燕琳:“誰敢!”


  刀三:“她死了,就拿不到LAND!”


  燕琳:“那就讓她死!”


  特警隊拉網匯報,在村子裏找了一遍,沒看到可疑人物,可能都跑了,但也不排除夜色影響搜查。


  陸敘不肯鬆懈,在等緝毒警察的反饋。除非那頭確認抓到逃亡的燕琳,不然這邊絕不撤退。


  特警在祠堂裏找到一部分玉石,但無法確認是否為走私,且數量不多。


  陸敘問西納是否知道寨中窩點,西納不知情:“骨幹成員才知道,普通人一般都在祠堂集合。”


  受傷的三個便衣也相繼被找到,送到西納這邊治療。小李得知周遙被帶走,十分自責。


  陸敘道:“大家不知道寨子裏是這幅情況,準備不足,不怪任何人。沒丟命就好。你們隻有四個人,難為了。”


  小李意識到不對,慌道:“還有兩個男人。跟駱繹一起。但不知什麽時候突然不見了。”


  陸敘猜到是薑鵬,道:“不用擔心,他很機靈,不會出事,現在應該逃出寨子了。——西納,駱繹大概什麽時候能醒?”


  西納看一眼掛鍾,蹙眉:“照理說該醒了。但或許太累,要睡到早晨。”


  陸敘沉默了。


  以駱繹的秉性,一旦回了意識,會立即驚醒去找周遙。他左想右想都不對,跑到閣樓邊,推開竹門。


  涼席上空空如也,哪裏還有駱繹的身影?!


  “人呢?”


  西納一愣:“我也不知道。”她立刻看門後,掛的長刀不見了。


  “那瘋子!”陸敘又急又氣,咒罵道,“他一個人能幹什麽?!這麽多人在想辦法,他就不能好好待著?!”


  身後,小李聲音顫抖:“陸哥,他一個人……有辦法。”


  陸敘回頭。


  小李一臉驚恐:“我知道那兩人去哪兒了。燕琳的兒子在村裏。駱繹把她兒子綁走了!”


  祠堂一角,窗戶大開。


  微弱的天光從窗外投射進來。


  駱繹靠著牆坐在地上,唇色慘白。


  薑鵬蹲在一旁,沉默地抽著煙。


  燕琳的妹妹被綁了手腳堵了嘴巴,瑟縮在角落。殺手守在她身旁。


  一行人剛才好不容易躲過搜查。


  隻有淘淘,趴在草堆裏睡得香香的,與周圍的環境格格不入。


  薑鵬綁了人後,燕琳曾給妹妹打過電話,但因薑鵬脅迫,妹妹撒謊說不在村裏,帶淘淘回景洪了。


  燕琳罵了她幾句,叫她好生待著,等她聯係。


  駱繹叫薑鵬綁人時,想法很簡單,一來不想孩子在交戰中受傷;二來,萬一那兩名便衣沒死,成了人質,可以跟燕琳談判。


  卻沒想到……


  駱繹低下頭,拿手撐住額頭。


  薑鵬見狀,歎氣:“你身上還帶著傷呢,行不行啊?”


  駱繹卻低低地說:“燕琳一定打她了。”


  薑鵬一愣:“啊?”


  “燕琳一定打她了。”駱繹說,手背上青筋暴起。


  地下室內,


  周遙緩了回來,目光呆滯,望著天花板。


  燕琳的臉再次出現在視線中,她蹲下來,抽出匕首,冰涼的刀刃拍一拍周遙的臉頰:“換個新花樣?”


  周遙盯著她,惱怒,怨恨,害怕,更不爭氣,不過多久,眼淚汪汪地淌了出來。


  “怕就開口,少受點折磨。”


  周遙隻流眼淚不吭聲。


  “我沒那麽多耐心。還是你覺得警察來了,能馬上來救你?小朋友,他們不會來救你的,駱繹也不會來救你。知道為什麽嗎?——因為大部隊撤離了,大家都以為我們走了。”


  周遙眼裏還有淚,卻吃吃笑了一聲。


  “你笑什麽?”燕琳恨極了她的笑。


  就在這時,手下緊張來報告:“燕姐,出事了。”


  “怎麽?”


  “逃路的人全被截了。”


  燕琳愕然起身:“怎麽回事?”


  “不知道誰往車上扔了白麵粉,被緝毒警察查了,還找出了人血。燕姐,咱們快走。警察馬上就會發現咱們根本沒離開村子!”


  燕琳表情空白,在原地滯了一秒,陡然轉頭看周遙:“是不是你幹的?!”


  周遙沒反應。


  “好啊!”燕琳驟然大笑起來,“既然如此,咱們就來快的。”


  燕琳一個示意,幾個手下抓住周遙,把她的手摁在桌上。


  周遙深知大禍臨頭,哭喊:“不要!”


  “你不說,我就把你的手指一截一截砍下來,直到你開口為止。”


  刀刃的冷光刺進周遙眼底,周遙尖叫,被死死捂住嘴;掙紮,被緊緊控製。


  冰冷的刀刃貼在她指旁,燕琳眼睛空洞如魔鬼,問:“不點頭就砍了。”


  周遙淚如雨下,恐懼,驚慌,腳蹬著地麵竭力掙紮,沒用。


  燕琳不做停留,起刀便落;周遙被捂緊了嘴,拚命搖頭。


  刀刃剛切開肌膚,手機響了。


  燕琳設置過特殊鈴聲,是她妹妹打來的。


  燕琳停下手裏的刀,看周遙一眼。周遙眼睫上全是淚,驚恐地看著她。


  “給你一分鍾考慮。”燕琳起身,走到一旁接電話。


  那頭卻傳來駱繹的聲音,極其冷酷:“她在哪兒?”


  燕琳心底一駭,處理了一秒,微笑:“誰?”


  “燕琳,你給我聽好了。無論你對周遙做什麽,我都會報複在你兒子身上。”


  燕琳嘴角一抽:“她不在我這兒。”


  “你動她一根手指頭,我就剁他整隻手。”


  燕琳怒火衝天,強製冷靜後,恢複了理智:“駱繹,你不會。”她譏笑,“你不會傷害他。這就是你和我最大的不同。”


  一秒的沉默後,電話那頭傳來他低低的一聲笑,叫燕琳脊背發涼。


  隨後,是淘淘淒慘的嚎哭聲,很快斷了,像孩子被人悶住喉嚨。


  燕琳幾乎發狂:“駱繹你敢!”


  “嗬。”駱繹輕笑,語氣卻冷得可怕,“燕琳,我得到過一切,也失去過一切。你說我敢不敢?——


  你聽好了,如今這世上,我什麽都不想要,但就這一樣。你要是毀了她,我就毀了你。”


  “如果她出事,我發誓,一定會毀掉你最珍愛的東西。


  我發誓,剩餘的這輩子我隻會幹一件事——掘地三尺也要把你找出來,剁碎了喂狗。”


  “不信,你就試試。”


  “駱繹,你想怎麽解決?”


  “人質交換。”


  燕琳反問:“我怎麽知道你那裏沒警察?”


  駱繹涼涼地笑出一聲。


  燕琳其實清楚,他目前所做的事,身邊不可能有警察。


  駱繹道:“真等陸敘介入,你就再也見不著你兒子。因為——我絕不可能把他交給陸敘。”


  最後一句話裏的狠意讓燕琳咬牙切齒。


  交給陸敘,淘淘至少能保證安全;而現在的駱繹,就是個瘋子!

  “好!交換。”


  “我在祠堂,一刻鍾內把周遙送來。隻準帶一個手下。”


  “你就沒幫手?”


  駱繹:“有槍的人,跟我討價還價?”


  燕琳不做聲了。


  駱繹:“讓她接電話。”


  “不行。”


  “讓她接電話。”駱繹再說了一遍。


  燕琳垂下手,隱恨地深吸一口氣,摁了免提,走回去把手機放在桌上。


  周遙趴在桌邊,盯著手機,眼裏汪汪的全是淚。


  安靜了一兩秒,手機裏傳來駱繹低低的聲音:“周遙?”


  周遙一癟嘴,眼淚吧嗒吧嗒掉下來:“嗯?”


  又過幾秒,他問:“疼嗎?”


  周遙拿手背捂住眼睛,嗚嗚哭:“疼。”


  “疼死了。”周遙委屈地哭訴告狀,“駱老板,他們打我,還抓著我的腦袋撞石頭。嗚——”


  駱繹那頭沉默著,很久沒做聲。


  燕琳在一旁被這沉默弄得頭皮發麻,想嗬斥周遙,下一秒,駱繹說:“燕琳。”


  燕琳關了免提,把手機放到耳邊,那頭沒聲音。燕琳躁了:“說話!”


  手機那頭傳來什麽東西撞到牆上的聲音,連撞三下,孩子的嚎哭聲撕心裂肺。


  燕琳眼紅如血:“畜生!”


  “你再碰她一下。”駱繹說,掛了電話。


  “畜生!”


  燕琳把手機砸到牆上,碎裂成幾塊。她回頭看周遙,仇恨,嫉妒,想把她碎屍萬段,卻隻能把拳頭往死裏捏。


  事到如今,燕琳已無處可逃,隻能先搶到兒子,再跟他們拚個魚死網破。


  駱繹放下電話,眼中噬血。


  薑鵬問:“真交換人質?”


  “不換。”駱繹冷笑,“她們有槍。淘淘一交出去,周遙就會死。淘淘也不能交給陸敘,不然燕琳無法無天。”


  “那怎麽辦?”


  “我現在隻想見到周遙。”駱繹說,“見到周遙,把她搶回來,就這麽簡單。”


  薑鵬:“這不簡單。你知道燕琳手下有多少人嗎?他們都有武器。”


  “交給陸敘了。”駱繹說,“我手中的線索,足以推斷出她們的位置。”


  薑鵬一臉疑惑。


  “我跟她說我在祠堂,她並沒有說,她在寨子外,不能進來。”


  薑鵬:“她沒撤走,還在寨子裏。”


  “對。周遙也透露了。”駱繹沒有詳細解釋,“先讓周遙離開那裏,兩方交火,不能讓她留在那兒當人質。”


  “你意思是——燕琳帶著周遙來找你,陸敘帶著特警去剿她老窩,來個釜底抽薪?”


  “對。燕琳不會乖乖換人,現在的選擇,對周遙危險係數最低。”駱繹轉身去給陸敘打電話。


  薑鵬歎,現在的選擇,對駱繹危險係數最高。


  他又回頭看了一眼不遠處的淘淘,那孩子很配合殺手,讓哭就哭,演得逼真。隻是,如果周遙真的出事,薑鵬也不確定他的結果如何。


  天微微亮了。


  寨子裏雞叫聲此起彼伏。燕琳和刀三確認祠堂附近沒有警察後,留兩個手下潛伏在門口,扛著周遙進了祠堂。


  走過霧蒙蒙的大院,上了竹階,推開祠堂大門,裏頭光線幽暗,堂裏掛滿白色黃色的長綢。


  風一吹,輕輕飄蕩,有些陰森。


  “駱繹!”燕琳開口,回聲蕩漾,“我把人帶來了,你出來!”


  周遙被黑布帶綁著手,被刀三一扔,摔在祠堂中央。她連站起身的力氣都沒了。


  燕琳:“駱繹!你出——”


  一根蠟燭被點燃,刀三條件反射地舉槍。


  駱繹站在不遠處祭台前,點燃一支蠟燭,瞥一眼他手裏的槍,又看向周遙。


  經過一夜的逃亡與折磨,她已不成人形,身上全是樹枝刮傷的痕跡,腦袋上血跡斑斑,頭發跟血塊凝結在一起。


  她倒在地上沉沉地喘著氣,表情呆滯,隻有眼珠清黑,隔著搖曳的燭火,一瞬不眨盯著他。


  駱繹眼裏閃過一絲急劇的痛苦,恨,又轉瞬變成冷靜。


  他收回目光,繼續點架子上剩下的一排排蠟燭。


  祠堂裏漸漸燭火通明,照亮了環形的三層竹樓。


  燕琳看一眼腳下的周遙,冷聲:“人我帶來了,淘淘呢?”


  駱繹下巴稍抬,往天上一指:“喏。”


  淘淘在祠堂三樓破爛的竹欄杆邊,隨時會從缺口處摔下,孩子卻不知危險,衝她招手:“大姨!”


  他身後,殺手握緊他的腰,位於射擊死角,刀三沒法開槍,更擔心開了槍,淘淘會從三樓掉下。


  燕琳心驚膽戰,看向駱繹:“你夠狠!”


  駱繹點完了所有的蠟燭,瞥向燕琳:“你上去找兒子,把她留下。”


  燕琳轉身就走。


  駱繹下令:“刀三也上樓。”


  燕琳停下,和刀三一起看他。


  駱繹:“你們都有槍。子彈可比人跑得快。”


  “在我沒上三樓之前,你也不許往前走一步。”燕琳揚了揚手裏的槍。


  刀三冷漠不言,拔腳追隨燕琳而上。


  駱繹插著兜立在原地不動。


  祠堂裏一時安靜極了,隻有竹樓梯上的腳步聲。


  駱繹和周遙長久地對視著,目光深深,隱忍著。他計算著從這兒衝去周遙身邊再把她抱回來躲進死角所需的時間。


  燕琳也悄無聲息地和刀三交換眼神。燭火照亮了祠堂內部,隨著兩人越走越高,一切盡收眼底——駱繹隻有兩個幫手,分別控製淘淘和她妹妹。再無他人。


  燕琳和刀三計算著上到三樓後衝到淘淘身邊所需的時間。隻要他們比駱繹先抓到目標,剩下的一切交給手槍。


  必要時刻,隻救淘淘。


  每人都心懷鬼胎,沉默著,觀察對手的一舉一動。


  長長的白紗和黃綢從天頂懸下,在微風中飄蕩。周遙倒在祠堂中央,一動不能動,駱繹站在燭火旁,盯著她,餘光鎖著樓梯。


  燕琳和刀三上了三樓,祠堂裏死一般的寂靜。


  突然,山寨裏傳來一聲雞叫,刀三舉槍朝淘淘衝去。


  而就在那一瞬,駱繹飛速衝向地板中央的周遙,一秒間抱住她,一個打滾滾向邊緣。燕琳舉槍朝樓下射擊,飛揚的白紗擋住視線,砰一槍打偏。


  竹板破裂聲!

  刀三奔向淘淘,腳下木板卻碎裂,瞬間掉下二樓。


  這是個陷阱!

  燕琳始料未及,立即瞄向殺手,可後者抱著淘淘跳下樓!


  “淘淘!”燕琳大喊。


  殺手早有準備,手裏拉出一根繩子,兩秒間速降到一樓。


  薑鵬也溜了,隻剩她妹妹綁在原地驚恐流淚。燕琳哪有心思管她,周遙被搶,淘淘被抓,她一敗塗地。


  燕琳也不管開槍會引來警察,朝天空放槍,召集祠堂外的兩個手下。


  刀三跳起來追下樓,連開數槍。


  可薑鵬推倒了滿架的燭台,白紗黃綢瞬間燃起,祠堂內部火苗飄舞,哪裏還見得著駱繹他們的人影?


  兩個手下衝進來,沒幫上忙,卻開門送了大風,燒斷的白紗黃綢滿祠堂飛舞,點燃竹樓木牆。


  燕琳嘶吼:“把弟兄們全部叫來!”


  話音剛落,山頂的舊祠堂方向傳來槍聲,伴隨著弟兄們火銃發射的炮響。


  幾人在原地怔愣數秒,手下驚呼:“火拚了!警察找到我們的巢了!”


  “不可能?!”燕琳喊。他們所在的舊祠堂荒廢近半個世紀,寨中少有人知曉,地圖上也沒有。警察怎麽可能找到?


  一個畫麵閃過,燕琳驟然醒悟,


  周遙哭:“駱老板,他們打我,還抓著我的腦袋撞石頭。嗚——”


  撞石頭?

  周遙在暗示駱繹,那處建築是石牆。整個寨子全是竹木結構,隻有百年前修建的舊祠堂是石牆。


  駱繹沒讓警察插手周遙的解救行動,怕燕琳發現了對周遙不利,可他卻讓警察跑去圍攻她的老窩。隻怕時間都算好了,警察圍在那兒,隻等駱繹救到周遙了發送信號,那頭就開始進攻。


  燕琳睚眥欲裂,恨得即使把她打成篩子也不能解氣。


  “燕姐,”手下急了,“怎麽辦?”


  燕琳急速冷靜:“你們兩個去找村民。趕緊去!”


  兩人一愣,立馬明白:“是!”


  燕琳和刀三去追駱繹他們。祠堂燒成一片火海,空空如也,人早已從窗子逃了。


  太陽還未升起,天空已經大亮。紅彤彤的朝霞掛在遠山上。


  幾人急速逃亡,殺手抱著淘淘在前頭,駱繹抱著周遙後邊。薑鵬見駱繹頭上全是冷汗,提議:“我來抱吧,你身上有傷。”


  駱繹不理,走得更快。


  他低聲:“周遙。”


  “嗯?”


  “把我抱緊一點。”


  “嗯。”周遙摟緊他的脖子,濕潤的臉頰貼著他。


  駱繹低下頭,下頜用力地貼緊她的額頭,仿佛要和她膠在一起才安心。


  失而複得,來不及說任何話,隻有肢體緊密相擁才能安撫心底恐慌。


  身後,槍響,炮鳴。


  薑鵬罵道:“操,他們武器還多,火銃都有。但肯定不會是警察的對手,再撐一會兒,陸敘他們很快就來!”


  “來不了了。”前頭,殺手陡然止住腳步。他站在一處小懸崖邊,俯瞰著清晨的寨子。


  老婆婆,中年婦女,小姑娘,小女孩全部湧出,趕往交火地點,阻攔警方,攔在槍口前,要救下她們的兒子,丈夫,父親,弟兄。


  寨子裏頭一片混亂。


  駱繹冷眼看一眼,繼續往前。他從不指望任何人,隻是下意識地把懷中的周遙抱得更緊。


  突然“砰”一聲,一枚子彈打在一旁的樹幹上,駱繹立刻閃到樹後躲藏,殺手和薑鵬也瞬間躲起。


  回頭,看見遠處燕琳和刀三的身影。


  他們追上來了。


  “怎麽辦?”薑鵬急了。


  駱繹:“你們帶淘淘和周遙先走,我斷後。”


  薑鵬:“你瘋了!他們有槍!”


  周遙把駱繹的脖子摟得更緊,眼淚湧出,無聲地反抗著。


  “這樣下去大家都得死。”駱繹道,他抬頭一看,卻突然一愣,他望見了芒果樹叢上金色的尖角屋頂,在晨曦中閃著柔光。


  高老板家照片裏的那處景色,居然在這個時間點出現了。


  駱繹帶著大夥兒朝那兒逃去。


  是一座寺廟,白牆金瓦,屋角的鈴鐺在風中搖晃。


  四人迅速躲進廟裏關上門,一尊金色的大佛微笑著俯視人間。


  殺手已做決定,對薑鵬說:“我留下陪駱老板對付他們倆。哥,你把這孩子還有周小姐帶走。”


  “行。”薑鵬同意,把刀交給兩人。


  周遙不願,卻也知情勢所逼,不得不分離,低下頭癟著嘴,潸然淚下。駱繹眼睛也有些紅了,無聲地親了親她的額頭,什麽也沒說。


  殺手爬上二樓窗口,朝外窺探。


  駱繹把周遙和薑鵬送到寺廟後門,卻一時不肯鬆手。


  薑鵬知道他不放心,道:“把妹子交給我,我保證不讓她再受傷。”


  駱繹低頭看周遙,她臉上全是淚。


  駱繹再抬頭看薑鵬,問:“如果我們撐不了多久,燕琳和刀三就來追殺你們,還追上你們了,怎麽辦?”


  薑鵬一愣。


  駱繹說:“我不能把她交給你。”


  薑鵬急了:“可跟著我更安全,你還有更好的辦法?”


  駱繹突然毫無笑意地一笑,說:“你帶淘淘走。我把周遙藏去更安全的地方。”


  薑鵬很快就想通,駱繹要把周遙藏在寺廟裏,假使他和殺手真的死了,燕琳也會以為薑鵬淘淘和周遙先逃了,會追出去。


  薑鵬:“你保重。”


  駱繹關上了門。


  回身就見殺手跑來,提著個黑色的絨布袋,交給駱繹:“在大佛像腳下發現的,是你找了很久的東西。”


  駱繹一隻手指勾住繩子,袋子一沉,駱繹心裏已經有數。


  殺手道:“他們進院子了,我想辦法拖一會兒,你趕緊把她安置好。”


  駱繹把周遙抱到地下室,放她坐到地上,黑袋子放在她身旁。


  周遙靜靜望著他,不說話讓他分心,眼淚卻不可控製,一直不停。


  “別怕,周遙。”我不會死。


  “嗯。”她小雞啄米般點頭,淚流不止。


  “相信我嗎?”


  “相信。”


  時間緊迫,


  “周遙乖,聽話嗯。”他單手捧住她的臉,深深看她,千言萬語,到最後卻隻有一句,“在這兒別動,別亂跑。”


  周遙噙著淚,乖乖地點頭。


  “聽到了嗎?”駱繹確認地問。


  “聽到了。”周遙哭音,“駱老板——”


  駱繹舉起右手掌,手心麵對著她。


  周遙含淚抿緊嘴唇,抬起右手,對準他的手掌用力一擊。


  為誓。


  駱繹眼睛也濕了,一瞬間眨去,抬頭一看,木板有細微的縫隙,隱約能看見上頭的光景。


  駱繹把她手上的黑布帶拆下來,蒙住她的眼睛,在她後腦勺係一個結。


  他在她耳邊輕聲:“別怕。”隨即捧住她的臉,在她嘴唇上落下深深一吻,說,“等我。”


  他迅速起身離去。周遙被蒙著眼,伸手輕輕抓了一下,隻抓到空氣。


  周遙把自己抱成一團乖乖坐著,也沒有拉頭上的黑布,她聽見頭頂上方激烈的槍聲,砰,砰,砰,打在木牆上,佛像上。


  砰,砰,砰。


  開槍一次,她抽筋一次。但沒人死去。駱繹和殺手敏捷地躲避著,這邊弄出動靜,那邊鬧出聲響,虛晃著他們的子彈。


  然而,最後一槍沒能幸免,打中了殺手腹部,她聽見殺手一聲慘叫。


  駱繹把他拖到佛像後躲避,燕琳和刀三緊追而去,卻被駱繹算準了子彈數——他們槍裏都沒了子彈。


  駱繹拔刀迎擊,刀三抽刀上前。兩人鬥得難解難分,駱繹身有重傷,難以發動攻擊,隻能勉強抵擋。


  燕琳拔出匕首偷襲,駱繹被刀三牽製,無法回身,被一刀刺中背部。燕琳抽刀再刺,駱繹頭爆青筋,掀開刀三,轉頭一刀砍向燕琳脖子。燕琳仰頭,喉嚨切開淺淺傷口,駱繹一腳猛踹她胸口,燕琳被踢飛。


  身後刀三一刀砍中駱繹手臂,駱繹回身,生生抓緊他刀背,手中的刀刺進刀三身側。


  刀三慘叫,竭力拔刀,刀刃猛割駱繹腰部,鮮血噴濺。


  燕琳摔倒在地,終於回過一絲力氣,摸起地上的匕首再欲襲擊。一旁重傷的殺手臉上血管暴起,拚盡全力撲上去,握緊燕琳的手和匕首,往她脖子上一抹。


  燕琳驟然瞪大眼睛,張開口,鮮血湧出。


  殺手眼中帶血,狠狠摳著她的喉嚨,和她一起摔倒在地。燕琳捂著脖子在地上抽搐,再無反抗之力。


  刀三怒極,狂吼著砍向駱繹,駱繹抬刀迎擊,腹部傷口炸裂,鮮血再一次染紅衣衫。


  刀三一腳踢中駱繹腹部傷口,駱繹連連後退,臉色慘白,冷汗直下。


  駱繹搖晃一下,拿刀撐地,抬起頭,眼神狠厲,劇痛幾乎讓他失去知覺。可他強撐著,嘶喊一聲,再次迎刀向前。


  兩個男人都如瘋了的野獸,刀刃相接,渾身浴血。


  駱繹身上全是傷,每處都在往外冒血,眼前已是血紅一片,意誌卻絲毫不肯鬆懈,撐著,迎接敵人的每一刀。


  累嗎?好像累了。


  疼嗎?好像疼了。


  停下來嗎?還不行。


  隔著一層薄薄的木板,腳底下有他拚了命也要守護的小姑娘。


  這一刻,她蒙著眼,坐在地下室震蕩的塵土裏。


  他計劃好了,如果他死了,敵人會追去找淘淘,不會想到周遙就在廟裏,就在腳下。可他不能死,至少不能比敵人先死。他怕萬一。


  他不能冒萬分之一的風險。


  可無論如何努力,他也有些撐不下去了。血越流越多,身體越來越慢,力量越來越少,意識也越來越模糊。


  不行,不能垮啊,還得拚命撐下去。


  下一刀,下一刀能否將對手打垮?

  太陽出來了,陽光透過窗子照在金色的佛像上。


  那一瞬間,仿佛,佛光普照。


  佛祖慈悲地看著腳下浴血而戰的男人,

  有個聲音在問,駱繹,你信佛嗎?

  那一刻,他忽然看到了自己的一生,

  他愛的都失去,愛他的都背叛。可他從未仇恨,從未抱怨,不怪命運捉弄,不恨世人辜負。悲喜幸禍,皆由命運。


  駱繹,你信佛嗎?

  不信啊。


  他這一生,早已看淡一切。


  所謂人生,不過是——苦樂相倚,禍福相依;看透這道理,便教我免於人生迷茫與恐懼之苦。——做到如此,便不信佛也罷。


  可此刻,這苦與禍,這無盡的迷茫與恐懼,是他這一生不能承受之重。


  這一回,不能再承受失去。


  隻不過,不能再承受失去。


  佛祖,如果我信你,您能否庇佑我腳下的那個小姑娘,從此喜樂平安,陽光萬裏?


  於是那一刻,他鬆了手,讓刀三的長刀刺穿了他的身體。


  駱繹抬起頭,眼中血紅,死死盯著刀三,看著疲憊的刀三鬆了刀,仰麵哈哈大笑……


  鮮血順著刀尖低落,掉在木板,滲進縫隙,一點點凝集,滴落,滴在周遙的眉心,像鮮紅的美人痣。


  地板猛震,塵土飛揚。


  周遙蒙著眼,麵無表情,一動未動。聽著上頭悲戚雄壯的喊聲,聽見刀刃再度刺穿肉體的悶響……


  佛堂裏似乎有淡淡的楠木香,長夜過去,陽光普照大地,照著那金色的大佛,照著那白牆金頂的廟宇,照著寺廟外綿延不盡的芒果樹,一片生機。


  照著瘋狂的村民們,鬼魔之臉,無處遁形。


  太陽升起的那刻,陸敘開槍打死一個奪槍的女人,鬧劇終結。襲警的,撒潑的,一律被捕。老巢一舉被端。


  陸敘帶著小分隊趕去寺廟,推開門一片血腥。


  地板上,牆壁上,佛身上,鮮血淋漓。


  燕琳和殺手倒在地上,淌著血,奄奄一息。


  而駱繹——


  他渾身是血,低著頭,寂靜地站在巨大的金色佛像旁,鮮血沿著他棱廓分明的下頜滑落。


  長刀刺穿了他的身體。而他手裏的刀刺穿了刀三,刀三背對大門,被駱繹的刀死死釘在牆上。


  仿佛,駱繹知道再拚下去已無勝算,不如,趁敵人鬆懈轉身離開時,給他最後一擊。


  他做好了以命換命的準備。


  同事們驚愕,蜂擁過去。


  陸敘腦子裏一片空白,他茫然走進寺廟,眼前一陣虛幻,耳旁一陣轟鳴。


  薑鵬和淘淘被帶回,薑鵬四下尋找周遙,一行人最終掀開通往地下室的暗門。


  下到底下,


  周遙蒙著眼睛,麵無表情地抱著自己坐在原地,光線灑著,

  灰塵震落在她頭上,鮮血滴在她眉心。


  她的身旁,黑色布袋落下,立著一尊散著柔光的翠玉佛塔。


  陸敘的淚瞬間下墜,他過去顫抖著把她頭上的黑布摘下來。


  周遙安靜地看著他,不悲不喜。


  陸敘知道,上頭發生的一切慘烈,她都聽到了。


  他忍住了淚,起身拉周遙:“走。”


  周遙輕輕掀開他的手,抱著自己。


  “周遙,安全了。我送你回家。”


  周遙搖搖頭,抱著自己,不動。


  “妹子。”薑鵬眼睛通紅,摸她的頭,“沒事了,哥帶你回家。聽話啊。”


  周遙還是搖頭,把自己抱得緊緊的,半刻了,乖乖地說:“駱老板說了,讓我在這兒別亂跑。我隻聽他的話。”


  陸敘從西納口中得知周遙沒回北京,而可能被燕琳抓走時,便知大事不妙。LAND項目事關國家機密,這次不論如何也不能讓燕琳逃走。那時,他緊急聯係緝毒警,並向上級申請重兵支援。


  特種部隊,直升機,軍醫醫療隊悉數趕來。陸敘也獲準在關鍵時刻可射殺襲警平民,所以在寨民撒潑阻礙警方時第一時間平息了暴亂。


  駱繹和殺手很快被醫療隊帶上直升機,醫生們搶救了兩天兩夜,勉強脫離危險,卻一直沒再醒來。


  醫生說,還能維持呼吸,已是奇跡,他們都沒見過生存意識如此之強的男人,一次次在鬼門關轉圈,又一次次掙紮過來。


  這恐怕隻有那金色大佛的庇佑可以解釋。


  周遙也一直沒醒。


  她有非常嚴重的腦震蕩,伴有支氣管損傷,連醫生都無法相信她在被陸敘等人強製帶走前,能維持那麽長時間的清醒。


  治療很成功,周遙卻遲遲不醒。


  醫生從陸敘處得知周遙在地下室的經曆後感歎,通常嚴重的腦震蕩會伴隨短暫的逆行性遺忘,或許她會忘記在地下室發生的一切。


  然而,周遙終於醒來時,看見守在病床邊雙眼布滿紅血絲的父母,她呆呆看著他們,沒有任何反應。


  直到父母被嚇壞了,流著淚把她抱在懷裏摸著她的頭不停地和她說話,她才漸漸回醒,漸漸,嚎啕大哭。


  她像瘋了一般不停地喊駱老板,喊他回來帶她走,誰說話都不聽,隻是一直哭,哭得撕心裂肺。


  直到最後醫生發現異常,立即告訴她駱繹沒有死,她這才停下,呆呆地望著虛空。


  還活著。


  還活著啊。


  駱繹在病情穩定後被轉去北京治療,周遙卻像突然來了精神和動力,天天守在醫院照顧,給他擦身體,陪他說話。


  日子一天一天過,她的生活漸漸走上正軌,照顧駱繹,看望淘淘,學業也不耽誤,照常上學,隻不過,不住宿舍也不住家,住在醫院裏頭,每晚陪著駱繹。


  蔣寒去過兩三次,看到周遙一心撲在駱繹身上的樣子,又得知駱繹受傷的經曆,滿腹的話也沒處可說了,最後隻勸慰周遙幾句就走了。


  一開始,夏明真是真心對駱繹感激,也怕刺激周遙,所以,瞧著女兒成天跟護工一樣伺候駱繹,一遍遍給那麽大一男人擦臉擦身,她雖然不舒服,卻也什麽都沒講。


  可日複一日,現實再度擺到眼前。


  很快一個月過去,周遙狀態漸好,麵對遲遲不醒的駱繹,沒有半點沮喪放棄之態勢。夏明真這才預感不妙,打電話叫周遙回家,說有大事商量。


  周遙回到家,還很興奮,問:“是在國外找到了新藥嗎?”


  周教授微笑道:“你媽媽有事情要跟你談。好好說話,別吵啊。”


  “哦。”周遙坐好。


  夏明真開口:“媽媽早就請了護工照顧,你就別再去醫院了。”


  周遙搖頭:“不要你請的護工。駱老板不喜歡別人碰他。”


  夏明真被這話刺激得眉心一抖,忍道:“你一沒結婚的小姑娘成天——成天給他脫衣穿衣的,像什麽話!”


  周遙擰著眉默了半秒,道:“媽媽,我和你說過,我是他女朋友。他雖然沒有邀請我,但——結婚也行的。那我就不是沒結婚的小姑娘了。”


  夏明真頓時冷了臉:“不可能。”


  “他為了我差點死掉,你看不到嗎?”


  “所以我會補償。”夏明真道,“他要多少錢我都可以給,但我絕不能把你貼進去。你天天守著他,就沒想過如果他永遠醒不來?”


  “他會醒來的。”周遙執拗道,“醫生說了,他的求生意誌特別強,他會來找我的。”


  夏明真剛要打斷,周教授輕輕拉了她一下。


  周遙篤定地說:“現在是我在照顧他,我很清楚他每天的心情,我陪著他他很高興。他快醒來了,我確定。”


  夏明真沒忍住:“簡直胡說八道。”


  “跟你從來都講不通。”周遙也不滿,站起身,“沒事我先去醫院了。”說完頭也不回往外走。


  “周遙你信不信——”夏明真氣極,欲說什麽,周教授握住她的手。夏明真瞬間就止了,回頭看丈夫,怪他:“都你寵的。”


  周教授笑笑,輕歎:“你呀,就是太固執。現在翠玉佛塔找著了,真相大白,你還不肯認錯。”


  夏明真皺眉:“我看你才固執,就因為他是羅譽的哥哥,你就偏向他。”


  “我沒偏他,我是真心瞧著這人好,照顧生病的弟弟,有情有義,是個重視家庭親情的人;這幾年忍辱負重,有魄力有毅力,也有堅持;不跟前女友同流合汙,有底線有道德,也不愛財好色;保護LAND,有大義;最重要對遙遙好,豁出命了保護我們家遙遙。這樣的人還不好啊。”


  夏明真愈發不滿:“我說他一句,你誇他上天。他再怎麽好,都是他的事兒。他比遙遙大多少啊,城府和閱曆又太深,把她壓得死死的,不合適。”


  “我倒覺得遙遙那性格,就得找城府深又能包容的,她要真和年齡相仿的孩子在一起,得學會長大,學會容忍男孩的不成熟和玩性,多累。”周教授說,“不如跟成熟體諒的一起,寵著疼著,愛著護著,叫她無憂無慮,一直快樂下去。”


  “嗬,就怕鬥不過人家,反被吞了還替人數錢。”夏明真扭過身子麵對著老公,嚴肅道,“他好不好,我不關心。他為遙遙差點丟命,我也看見了。我說了願意補償他,多少錢都行,但女兒不行。不管你怎麽說,不適合就是不適合。”


  “我倆當初好的時候,家裏人也都說不適合。”


  夏明真一愣,下一秒,白了他一眼。


  “家人都說你個性太強,冷酷專製,為人處世手段也厲害。說我要跟你一起啊,家裏頭沒地位,外頭也窩囊廢,結果呢?”


  夏明真不吭聲。


  她這一輩子盛氣淩人慣了,唯獨在周教授麵前服軟。可偏偏周教授溫文爾雅,工作起來又不修邊幅,絕非霸道強勢之人。


  夏明真麵子上過不去,道:“我就是反對的。遙遙還小,我得多管她幾年,說不定她長大一點,想清楚了,自己就跟他分開了。”


  她還是不肯接受,但周教授也聽出了一絲讓步,至少——雖然不允許他們再進一步,可也不會為此母女鬧決裂。


  周教授撫了撫妻子的手,道:“也好。”


  十二月的陽光從窗外灑進來,一層稀薄的淡金色。周遙坐在病床邊看書,看久臥的人醒來後如何複健。


  看到一半,周遙放下書,盯著駱繹看,他閉著眼睛,安靜睡著。


  周遙托腮,歪腦袋:“駱老板,是不是前兩年太累,又睡不安穩,所以你在補覺啊?”


  沒人回答。


  周遙癟癟嘴。


  這些天,他瘦了一些,臉頰有些凹陷。不到兩三天,下巴上又長出青青的胡茬。


  周遙一見,頓時咧嘴笑了。


  她放下本子,端了小臉盆去打水,回來用毛巾圍住他的脖子和腦袋,認認真真給他洗臉,塗上剃須膏,用刮胡刀慢慢給他剃胡子,剃到一半,無意瞥見他愈發明顯的鎖骨,再度意識到他真的瘦了。


  周遙歪頭,慢慢推動著剃須刀,叮囑:“駱老板,你要快點醒來啦,再睡下去,腹肌都沒有了哦。”


  正說著,手下一抖,在他臉上劃了一道小口子。


  周遙:“……”


  周遙生怕挨罵,立即遮住他的臉,回頭朝外看,護士護工都沒注意這兒。


  她沒照顧過人,做事不太熟練。


  有次給駱繹翻身磕到他的額頭,一片淤青。護士問起,周遙充愣:“啊?我昨天沒給他擦身子啊,是不是血液循環不暢?”


  又一次給他剪指甲,不小心剪深了,她看著肉疼,幸好護士姐姐沒發現。


  沒想今天又——


  周遙趕緊把駱繹的臉擦幹淨,血沿著傷口微微外滲,周遙拿紙巾摁那小口子摁了好幾次,不滲血了。她這才舒了一口氣,剩下的胡茬坑坑窪窪地剃完,總算了事。


  她把他清理幹淨,端著水盆去倒水,剛出洗手間,看見唐朵她們在病房外踟躕。


  周遙放下盆子走出去。


  幾人是來看駱繹的。


  林錦炎早被抓了,當初他在亞丁撥打的那個號碼正是燕琳的私人號。證據麵前,沒法抵賴。其他線索也一一浮現,羅譽的死水落石出。


  林錦炎被收押,等待審判中。若不出意外,會是死刑。他說想見唐朵一麵,被唐朵拒絕了。


  這次唐朵來看駱繹,心裏內疚得很,周遙說:“林錦炎做的事跟你有什麽關係呀?你也是受害者。”


  幾人很快決定,以後再也不提林錦炎。


  唐朵問:“難道你要一直等著駱老板?”


  周遙聳聳肩:“不會一直啊,他很快就醒啦。”


  “醫生說的?”夏韻問。


  周遙搖頭:“我感覺的。”


  唐朵:“……”


  夏韻:“……”


  蘇琳琳小聲:“那就不算數啊。”


  周遙斜她一眼:“蘇琳琳你別煩啊。”


  陸敘也來過好幾次,每次見到周遙,她要麽拿著水盆,要麽拿著毛巾,要麽拿著換洗衣服,忙忙碌碌,進進出出。


  她一點兒不沮喪,也不著急,很是自然,像一切隨意,自有時令。


  陸敘見狀,也就放了心。


  十二月下旬的一天,天氣意外的冷。


  周遙下了課擠地鐵趕去醫院,出了地鐵站,被冷風吹得骨頭都脆了。氣溫已經零下,卻沒下雪,路上的水漬一塊塊凝結成冰。


  周遙今天下課遲了,比平時晚。她跑得有點急,下馬路牙子時踩著碎冰,一下子滑倒,屁股撞地,手也擦破,疼得她齜牙咧嘴,淚花冒出來。


  她癟著嘴,自己給自己呼呼,爬起來就往醫院裏趕。


  剛從電梯出來,見護士匆忙進出駱繹病房,表情嚴肅。


  周遙一驚,剛才的摔倒莫非是災禍感應?!

  周遙扔掉圍巾,慌忙奔去病房,醫生護士全圍在病床旁,表情凝重,像出了大事。


  周遙衝進去,把人撥開,猛地一愣。


  駱繹靠坐在床上,安靜地看著她,眼皮上抬出一道深深的褶,目光筆直而柔軟。


  周遙呆在原地,瞪著眼睛,劇烈地喘著氣。


  她張了張口,要說什麽,說不出,愣了幾秒,再度張口,要說什麽,還是說不出。


  他亦是看著她,許久了,說:“又見麵了。”


  周遙的眼睛瞬間就濕潤了。


  醫生護士還跟床邊站著,周遙一抹眼睛,低聲說:“能不能先出去一下?”


  一群白大褂湧出病房,周遙關上門,抓著門把手,背對著駱繹,很久都沒動靜。


  日光燈把病房照得一片虛白,她雪地靴上的冰渣融化成水,無聲無息。


  駱繹看著她背影,低啞地喚她:“周遙。”


  周遙轉過身,紅著眼睛慢慢走到床邊,看著他:“嗯?”


  駱繹朝她伸手,周遙握住他的手,終於再度感受到了他手心的力量,那股陌生卻熟悉的力量。


  他輕輕一拉,周遙跌到床上,抱住了他。


  周遙摟緊他的身體,不想表現得太過激動,讓他也情緒波動,可眼淚卻不聽話地湧出來,濡濕了他的病號服。


  他低頭,拿下頜蹭蹭她的額頭,說:“我很想你,周遙。”


  周遙的眼淚開閘般湧出更多:“你說要我等你的,我沒有亂跑。”


  “我知道。”他吻她的眼睛。她抽泣幾下,慢慢止住眼淚。


  “駱老板,你睡了好久。”


  “是啊,很久。”


  “難受麽?”


  他虛弱地搖搖頭:“隻是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她仰起腦袋看他:“什麽夢?”


  “羅譽,還有你。”


  “夢裏難過麽?”


  他垂下眼,再度緩緩一搖頭:“不難過。”他說,“夢醒了,人就醒了。”


  “哦。”她揉一揉濕潤的眼睛,嘀咕,“我還以為你醒來時會最先看見我呢,不然你都以為我沒聽你的話,以為我跑了,我一直不在。”


  他抿唇半刻,說:“我知道你在。”


  不然,怎麽醒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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