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遊戲

  “我也喜歡你噢~~”


  周遙甜笑著望住駱繹,小臉粉白,嘴唇殷紅。


  駱繹驀然心頭一動,湊上去吻她的唇,輕輕含住,輾轉廝磨,氣息交纏。


  駱繹忘了情,與她親密漸深,擦槍走火之際,忽聽院子裏傳來熟悉的聲音,蘇琳琳感慨:“啊——終於回來了!”


  兩人緊急刹車,一個眼神交換,立即分開。


  周遙慌手慌腳地拉好衣服,扯回被子,猛地紮進被窩;

  駱繹迅速下床穿鞋,整理衣服,把毛毯疊好放進櫃子,又快步走到床邊,俯身摸了摸周遙額頭:“我先走了。”


  周遙半張紅彤彤的臉蒙在被子裏,隻露出黑亮亮的眼睛,情愫未散,小聲而歉然地說:“駱老板,我把你的嘴巴咬腫了。”


  他簡短笑一下,在她眼睛上用力吻了吻,叮囑:“好好休息。”


  “唔。”周遙含笑。


  駱繹關門離開,快速穿過走廊,剛下樓梯就迎麵碰上三位同學。


  “駱老板好啊。”蘇琳琳她們熱情地打招呼。


  駱繹緊抿嘴唇,微微頷一下首,擦肩而過。


  三個女生互看一眼,繼續往上走。


  夏韻小聲:“駱老板比平時冷淡誒。”


  唐朵:“嗯,以前跟他打招呼都會笑一下。”


  蘇琳琳:“對呀,偶爾還回應呢。”


  三人不免揣測是否因上次山洪事件,導致駱繹態度有變,但誰都沒說出口。早已約好再也不提。


  “找遙遙去吧,她這幾天待在客棧,一定悶死了。”


  蘇琳琳推開房門:“遙遙——”


  周遙從被子裏鑽出腦袋,一副剛睡醒的樣子,揉了揉眼睛:“你們回來了?”


  “怎麽這個時候睡覺?”唐朵卸下肩上的行囊,問。


  “昨天生病,有點不舒服。”


  “生病了?現在好些了沒?”蘇琳琳立即坐去她床邊,盯著她瞧,又摸摸她的臉。


  “吃過藥打過針,已經沒事啦。”周遙咧嘴微笑。


  蘇琳琳皺眉,又摸了摸:“可你臉很燙誒。”


  周遙:“……”


  因為剛才做了壞事。


  “睡太久有點熱。”周遙岔開話題,“你們呢,路途可順利?”


  “順利呢,也沒走遠,去了考察地就折返了。”


  幾個女生嘰嘰喳喳地聊起來,幾天前分別時的小矛盾和不愉快都拋去九霄雲外。


  周遙小學和初高中都跳過級,又去外頭讀大學再跑回國,同學關係時常斷裂,難得與蘇琳琳她們都投緣;她自身並非苛刻之人,且大家對那天的事都心懷悔意,她也早已原諒。加上好幾天不見,重聚的興奮很快衝散之前的不悅。


  唐朵問周遙:“這幾天在客棧,有沒有勾搭駱老板?”


  夏韻:“剛上樓看見駱老板了,不怎麽理我們。你跟他有進展嗎?”


  “一切都在穩步進行中。”標準的周遙式回答,模棱兩可,又自信飛揚。而大家玩笑大於認真,並未太在意。隻當周遙還和從前一樣,三分鍾熱度。


  周遙心裏卻挺期待,問:“你們覺得駱老板人怎麽樣?”


  “很好啊。又高又帥,又霸氣又拽,還很男人誒,我蠻欣賞這一型的。”夏韻自被駱繹救過,提起駱繹便一堆讚美之詞。周遙正暗自竊喜,夏韻話語一轉,“不過,我覺得有他那種閱曆的人看不上咱們這類年輕小姑娘,尤其是你。人家不好這口,可能喜歡成熟女郎。”


  周遙耷拉下半截眼皮,眼神不滿。


  夏韻轉頭看蘇琳琳:“就剛樓下見的那個,吧台邊一手夾煙一手端酒杯的。”


  “你也覺得很有氣質是吧?”蘇琳琳眼睛閃亮,“我就說了那是個大美女。”


  周遙一猜就是燕琳,切一聲:“你們又不是駱老板,知道什麽呀?”


  “他這種人很難拿下哦。”唐朵說,“你段位不夠。”


  “說得像你很了解一樣。”周遙翻白眼,拿被子蒙住臉。


  唐朵說:“雖然和駱老板接觸不多,但也看得出他心思很深,估計把你看得透透的。他會對你有好感啦,換做是我也會對你有好感,因為你很可愛呀。可人對很多異性都會有短暫的好感,卻不一定長久。他太深沉,而你白紙一張,我怕你吃虧哦。”


  “不談戀愛的人,理論說得那麽好!當老師去呀。”周遙探出腦袋,反駁。


  唐朵臉一紅,轉身整理行囊,不做聲。


  周遙一眼瞧出異樣,嚷:“發生什麽事我不知道?!”


  蘇琳琳嘴快:“唐朵和林師兄在一起啦!”


  周遙張大嘴巴,定格了三秒,道:“厲害啊,唐講師夫人朵。”


  唐朵輕輕白她一眼,笑容卻甜蜜。


  周遙立馬坐起身,好奇:“你們怎麽表白的,誰先表白,說了什麽,從實招來。”


  唐朵含笑不答,夏韻幫忙:“沒表白,山路不好走,林師兄就拉著唐朵唄,可後來呢,走平地也不鬆開了。”


  周遙感歎一聲:“林錦炎那個騷包。”


  蘇琳琳哈哈大笑。


  鬧騰一陣了,三人各自去清洗,


  周遙躺回床上。


  拉手就在一起了?她和駱老板老早就拉過手了,可直到剛才表白才算在一起。


  此刻,被子上還有他的味道,讓她心猿意馬,想起不久前的事,她心砰砰跳:要不是同伴們突然回來,他們會做到哪一步呢?


  駱繹走到樓下,見燕琳坐在吧台邊抽煙,櫃台上已有四個空酒杯。酒保不知哪兒去了,駱繹過去收拾杯子。


  燕琳看一眼手表,輕嘲:“身體不行了?這才半個小時。”


  駱繹看也不看她一眼,淡淡回一句:“在她跟前,控製不住。”


  燕琳臉色變了變,他說話還和以前一樣,她卻體會不到那你來我往交鋒的樂趣了。直到現在,她依然不認為駱繹對那個丫頭有什麽感情,他接近那丫頭隻怕有什麽目的。她才是和他最匹配的,而他目前的所作所為在她看來更像是一種墮落,一種報複,一種示威。


  隻要她願意爭取,他很快就會回想起他們曾經是多麽契合;隻要他意識到這一點,他就會重新愛上她;像她不可控製地重新愛上他一樣。


  這場較量,她信心滿滿。


  身後傳來腳步聲,燕琳扭頭看一眼,是陸敘。


  她熟視無睹,回過頭來。


  陸敘是來找她的,他過來坐在燕琳旁邊。


  “燕小姐,關於吳銘的事,有幾個問題想找你再確認一遍。”


  “說吧。”燕琳淡淡呼出一口煙。


  “吳銘是在哪種狀態下開始對你行為不軌?”


  燕琳沒說話,她把煙放在桌沿邊,脫下大衣,裏頭一件緊身長裙,她曲線玲瓏,前凸後翹。


  陸敘也不經意微吸一口氣,移開目光。


  駱繹正洗杯子,燕琳瞥一眼他的背影,朝他挑一挑下巴,淡諷一句:“吳銘知道我是這位老板的前女友。他跟這位有恩怨,便拿女人報複。”


  駱繹關了水龍頭,拿毛巾擦杯子。


  陸敘一時無話,見燕琳眼神冷漠怨恨,竟不像有所隱瞞,又問:“他手下沒提醒他趕路?——畢竟警方在搜山。”


  “他太狂妄,如意算盤打得滿當,以為警察得一個小時後才能趕來,更別說發現人質失蹤再重新叫警犬。”燕琳再度看一眼駱繹,“吳銘沒料到自己中了這位老板的招。人手備好了,獵狗備好了,就等吳銘往裏頭跳。等發現,為時已晚,警察都追到門口,無處可逃。”


  駱繹把杯子放回櫃子裏,轉身進了工作間。燕琳意味不明地彎一彎唇,慢悠悠吸一口煙了,挑眼看陸敘:“陸警官,你懷疑我?”


  陸敘古怪地笑一下,表情難辨:“我倒不是懷疑你。”


  陸敘瞟一眼緊閉的工作間門,隻是很快的一眼,卻沒逃過燕琳的眼睛。


  周遙一覺醒來,已經到晚飯時間,不禁懊惱自己睡過了頭,明天早晨就出發去機場,和駱繹相處的時間所剩無幾。


  她穿好衣服跑去樓下看,駱繹不在,公共區客人倒是不少。


  周遙心不在焉地和同伴們一起吃晚飯。大夥兒都挺高興,說這是在亞丁的最後一頓正餐,該喝點酒慶祝一下。


  駱繹走進餐廳時,就看見周遙和同伴們在一桌吃飯,其餘人很有興致,就她一個東張西望的,一下和他目光對上,她眼睛一亮。


  駱繹走過去,也不管桌上其他人,問:“吃飽了嗎?”


  周遙點點頭。


  “出去走走?”


  “好呀。”


  駱繹為了安全考慮,沒帶周遙走遠,隻沿著門口的小路往村子方向走。


  正是深秋,漫山遍野一片金黃。風一吹,片片黃葉簌簌下落,掉在周遙頭上肩上,掉在路旁的小溪溝裏,順著潺潺流水流下山去。


  兩人一開始沒什麽話,呼吸著山裏的清新空氣,慢慢走著,肩與肩隔著一人的距離。


  “再多看一眼,回去就看不到了。”周遙四處看,還倒退著走起來。


  駱繹垂眸看著她腳後的路,謹防她摔倒。


  他問:“回去後很忙?”


  “嗯。研究到攻堅階段了。”周遙說,“你呢?”


  “我什麽?”


  “後頭幾個月客棧人也會很多吧?”


  駱繹搖一下頭:“十月一過,就少了。”


  “駱老板會待在客棧裏?”


  “不然呢?”他看她一眼。


  “哦。”周遙轉過身來,好好走路。不想離開,卻又意識到不可能永遠留下。


  “其實——”她歪頭,明亮道,“等客棧不那麽忙,你可以去找我玩啊。”


  “玩什麽?”他瞥她,問得很具體。


  “……”周遙想了想,說,“長城……故宮……”


  “人擠人。”


  “十渡啊,還有很多郊區,風景很好。”


  “能好過這裏?”


  “嗯。我想想還有什麽可玩的。……哦,三裏屯,什刹海……”


  “我這兒的小酒吧也不賴,想開party隨時開,客人來自五湖四海。”他側過頭,低眸看她,“讓我去北京找你玩,你要請我玩什麽?”


  周遙擰緊眉心,偌大的北京怎麽就沒有好玩的東西能吸引他過來。


  她忽然咯咯一笑:“我啊。我在啊。”她昂起下巴望他,細眉輕挑,“這是不是個好理由?”


  駱繹在深秋的天光下笑了一下,伸手拉了拉她胳膊,周遙一下撞到他身側。他手掌沿她手臂往下滑至手心,握住了她的手,裝進自己風衣兜裏。


  秋風吹著,周遙心頭一片滾燙。


  夜裏下起了雨,風吹樹搖。


  蘇琳琳她們在外頭累著了,沾床就睡。周遙翻來覆去,心焦難耐,不知是因為生病期間睡太多,還是窗外風雨飄搖,又或是別的什麽。


  發燒把她燒壞了吧,體內一股子小火苗蹭蹭蹭,滅也滅不掉。


  周遙躡手躡腳地溜下床,又溜下樓,跑去駱繹房間門口,她莫名緊張,呼吸急促,雙腿直顫。


  舉起的手有些哆嗦,敲了敲他的房門。


  咚咚。


  她忐忑,腦子懵著,要敲第二下時,門卻開了。


  駱繹站在門廊裏,眼神很深,俯視著她。


  四目相對,呼吸聲清晰可聞。


  他低聲問:“有事?”


  “駱老板,我想喝牛奶。”


  又是深夜裏空無一人的公共區,隻有吧台上吊一束柔和的光,自上而下從駱繹頭頂灑下,襯得他的臉立體如削。


  他洗幹淨了手,取下一盒牛奶,剪開一道口子,倒入小小的平底奶鍋,又把小鍋放到酒精燈上。他拿一隻長木勺緩緩攪動牛奶,奶香四溢,他呼吸不穩。


  周遙趴在吧台凝望著他,異常的安靜無言。


  兩人一句話也沒說,靜得似乎能聽見彼此的心跳。


  牛奶溫好了,周遙捧起來慢慢喝。


  駱繹扭頭不看她,徑自點了一根煙。可不看她,他也清晰地記得她喝牛奶的嬌憨模樣,粉色的舌,細細的牙。


  駱繹握煙的手幾不可察地顫了一下,他隱忍地吸了一口煙,在肺腔裏百轉千回又緩緩吐出,將不安的心思壓抑下去,似乎徒勞。


  突聽她咳嗽一聲,嗆了奶。


  駱繹心頭一震,立即別開目光,抽了張紙給她。她卻不接,拿手背擦擦下巴,喘著氣,有些困難地說:“駱老板,我頭暈,呼吸,不過來,好像高反了,這次真的,不騙你。”


  她臉頰緋紅,呼吸一大口又一大口,緩慢而沉重,像是真的很難受。


  駱繹咬緊煙,很快在櫃子裏找了一道,沒找到氧氣罐,估計賣完了,想起房間裏有,說:“你等著。”


  他回到房間,找著備用的氧氣瓶,轉身就見周遙跟進來了。


  他站在原地看她,不發一言。


  她沉沉呼吸著,也不知該說什麽。或許為緩解尷尬,她突然皺皺鼻子,在空氣裏嗅了嗅:“有香味!”她找啊找,走到浴室半開的門邊,“哦,原來是香皂。”


  駱繹盯著她,依然沒吭聲。


  房間內一片靜默,隻有外頭的風雨聲。狂風驟雨的夜,最適合擁抱取暖。


  駱繹咬一下唇,手指在瓶子上敲了一下,說:“頭暈就少說話。——過來。”


  周遙乖乖過去,他打開瓶子遞給她,周遙接過來對著口鼻,一口一口吸著氧氣,黑眼睛一瞬不眨盯著他。


  駱繹錯開她的視線,點了根煙抽。抽幾口了,朝她瞥一眼,她還看著他,黑眼睛亮晶晶的,像一隻執著的小動物。


  駱繹再度移開目光,吸著煙,卻漸漸咬緊了牙。


  他並非不明白她眼中的渴望,他比她更強烈,可他死忍著還想等,等他能給她更明確一些的未來。


  “好了。”她放下瓶子,說。


  “早睡。”駱繹倉促說著,一手摁住她的肩膀把她轉過去往外推,推到門口剛拉開門,周遙突然掙開,砰一聲把門關上,轉身就撲進他懷裏抱緊了他的身體。


  手裏的半截煙掉在地上,駱繹靜默半刻,咽了一下嗓子,喉結上下翻滾。


  周遙急促地喘氣,摟他很緊,像抱著樹枝的小考拉。


  他異常的沉默,半刻後,撫摸她的後腦勺。她輕輕顫抖著,脖子後全是汗。他低下頭,親吻她的額頭。


  她的腦袋緩緩磨蹭一下,惶惑,緊張,抬起來看他。


  女孩子的眼睛濕潤而明亮,像倒映在水裏的星子。


  駱繹黑眸盯緊了她,下一秒就用力把她抵在門板上,咬住了她的嘴唇。周遙心髒皺縮,猛地吸一口氣,他唇齒間的煙草味灌進她身體。他的吻如第一次般霸道激烈,周遙很快頭暈耳熱,意識不清。


  煙香,牛奶,癡纏在一處。


  風纏雨綿的夜,耳邊他低沉的喘息聲似遠似近:“周遙?”


  “唔?”她額發汗濕,甜笑看著他,眼睛濕潤又清亮。


  她嘴角快樂的笑意藏也藏不住,他有些動容,大手撫摸她的額頭,撥弄她額上的發,問:“你在高興什麽?”


  “我好像醉氧了。”她翻滾一圈,咯咯地笑。


  他彎起唇角,伸手把她攬回來。她抱住他,安穩地縮在他懷裏,像個孩子。她有些累了,揉揉眼睛,說:“我晚上睡在你這裏,好不好?”


  “睡吧。”駱繹吻一下她的眼睛,然而,在脫手的那一瞬間,他整個人定住。


  他在床邊靜了一兩秒,周遙已閉上眼安然入眠。


  “周遙。”他聲音異常克製。


  周遙聽出異常,迷糊地扭過頭看他:“怎麽了?”


  駱繹眼瞳漆黑,很冷靜,說:“安全套破了。”


  周遙愣愣地看著駱繹,似乎在消化剛聽到的話,幾秒後,她徹底清醒,從床上跳起撲到床邊,盯著垃圾桶,猛然一停,的確是破了。


  “今天是危險期!”周遙驚慌失措看向駱繹。


  駱繹定定看了她片刻,正要對她說什麽。周遙問:“你有沒有藥?”


  “沒有。”


  “藥店呢,藥店肯定有。對了,鎮上藥鋪門口都貼著電話號碼,我見過的。”周遙急切地看著駱繹,說完拉著他的手就起身,可腿軟,哐當栽回床上。


  駱繹一把將她扶住,平定道:“周遙,你冷靜一點,先不用怕,聽我說——”


  “我聽說越早吃了效果越好。”周遙打斷他,眼神異常焦慮,“我等不了的。我不要小孩!”


  駱繹抿緊嘴唇,看著她,終於說:“穿衣服吧。”


  “太好了。”她安定少許,喘了口氣,“我不想明早跟同學一起去買。”


  他用力握了握她的頭。


  駱繹迅速收拾好自己了,周遙還在套毛衣,她腿腳打顫,剛剛折騰過,身子軟得沒力氣。


  “穿反了。”駱繹一大步過去,把她衣服拉過來翻了個麵兒,“伸手。”


  周遙伸手,駱繹給她套上毛衣,把她頭發撥出來;她彎不下腰,他蹲下給她穿上襪子鞋子,拉了她手腕,抄起桌上的鑰匙,出了門去。


  摩托車在山路上行駛,雨水劈裏啪啦拍打著雨衣麵,周遙閉緊眼睛摟緊駱繹,一聲不吭。


  不久前身心上的刺激和歡悅蕩然無存,短暫的脫軌歡愉後,取之而代是無盡的懊喪與煩惱。


  戀愛事小,生子事大。她目前根本沒有懷孕準備,她還在讀書,不是要孩子的時候。別說她了,周教授和夏總也無法接受女兒出來旅行一個月結果卻帶一個孩子回學校。想到父母,周遙抬不起頭。


  雨夜,空氣像一張浸過水的麵罩捂住人麵,潮濕,沉悶,壓抑,像此刻的心情。


  連天空也黢黑一片,沒有星星,沒有月亮,山脈的棱廓都看不清晰了。


  摩托車衝到山下小鎮的藥店,緊急刹停,藥店關門了。上邊貼了電話,但打不通。


  現在已是淩晨三點半。


  周遙在冷風裏顫抖了一下,輕聲問:“還有別的藥店嗎?”


  “嗯。”駱繹眉心微鎖。


  摩托車轉遍小鎮的寬街窄巷,藥鋪,醫院,私人診所,甚至小賣部,全都關門。一夜之間,這裏變成了荒廢的鎮子。


  駱繹大步走到最後一家藥鋪門口,按照門上貼的電話號碼打過去,又是關機。


  駱繹隱忍地喘了口氣,回頭看,周遙站在淩晨空空的馬路上,摩托車旁,小臉早被雨水打濕。見他電話打不通,她也有些茫然,肩膀慢慢垮下去,垂下腦袋。


  雨水打著她,她一動不動,像個被遺棄的小孩。


  駱繹心頭一刺,快步走過去把她攬到懷裏,下頜貼住她冰涼的額頭:“沒事的。”


  “是我太衝動,害你白跑一趟。可是——我真的——”她搖了搖頭,苦笑一下,“——我現在還不想有小孩,”她用力抓了抓自己的頭,煩躁,抵觸,“不想,也不能。”


  “別怕。周遙。”他低下頭,輕聲和她講,“別怕。我在。”


  他說:“如果有什麽事——”


  “事情發展得太快了,”她埋下腦袋,再度搖了一下頭,很抗拒,“太快了。我不知道該怎麽辦——明天還要回家見爸爸媽媽。”


  夜深風冷,她身體微微顫抖,他的話她根本聽不進去。


  周遙掙脫他,走幾步後,蹲下來抱住自己:“我媽會殺了我的。”


  駱繹吸緊了臉頰,黑眸沉沉,沒再多說一句。


  他看著她蹲在地上的小小背影,摸出一根煙來,剛放到嘴裏,想了想,又收了回去。


  返回的路上,風雨小了,那縈繞兩人的窒悶感卻再也揮之不去。


  到了客棧,周遙把雨衣脫下來,耷拉著頭不看他,說:“我還是回自己房間去睡了。”


  駱繹沒有阻攔。


  昏暗的天光中,她離去的腳步有輕微的一瘸一拐,一個台階,一個台階,上了樓,緩慢而頭也不回。


  駱繹回到自己房間,歡好過的氣息依然濃鬱,他靠在門板上,仰起頭閉上眼,懊惱地歎出一口氣,他哪怕稍稍克製一點……


  不久前在這裏發生的一切曆曆在目,還有她孤零零站在雨中的單薄身影,寫滿了失落和排斥。


  駱繹低頭搓著床單,不經意咬緊了牙關。


  進速過快易翻車。如此簡單的道理,他竟忘了個一幹二淨。


  出了洗手間拿了新床單鋪床,意外發現她的黑色內衣落在床邊。剛撿起來,門上響起敲門聲。


  駱繹立刻去開門,卻表情一收。


  陸敘站在門口,一身的雨。他大口喘著氣,目光凶怒。淒風冷雨的,他和同事們大半夜跟著駱繹山下山上跑了一遭,能不氣?

  駱繹默然讓他進來。


  陸敘咬牙低聲:“你瘋了?!——出了事誰負責?!你還是我?!”


  駱繹雙手用力搓了搓臉,走去書桌邊。


  “我以為你最不缺的就是理智!馬上就回京了,你鬧什麽幺蛾子!一夥人覺都不敢睡,從早到晚盯著周遙,你他媽倒好!幹的是人事兒嗎?!”


  駱繹一句話沒爭辯,從桌上煙盒裏拿一支煙抽起來,呼出一口煙霧了,居然調侃一句:“在隔壁都聽見了?”


  陸敘怒目,正要繼續發作,駱繹聲音卻沉了下去,說:“我的錯。”


  “抱歉。”


  打了好幾年交道,沒見他示過軟。陸敘火氣消了一截,卻依舊冷麵:“我會照你說的,盡全力保護周遙。但你也得按我們之前計劃的進行配合。不然結果你也知道,保護隻是治標。戰線拉長了,終有鬆懈的一天。”


  駱繹咬著煙沒吭聲。


  他長久地無言,不知在想什麽,慢慢吐了兩個煙圈圈出來,兩個圓圈一前一後在空中飄蕩,起先挨得很近,慢慢遠離,擴大,最終散去。


  駱繹問:“晚飯時那群人情況怎麽樣?”


  “你帶周遙出去後,他們隊長,叫林錦炎的那個,打了個電話。”陸敘道,“但我們暗地跟蹤你和周遙,一路做得很隱蔽,沒見什麽異常,也沒有可疑人靠近。”


  “嗯。”駱繹若有所思,是懷疑錯了,還是對方提防著?“保險起見,還是查一下電話。”


  “這我會處理。”


  “還有,上次醫院的事有點蹊蹺。”駱繹玩著手裏的打火機,說,“試圖綁架周遙的那夥人,為首的那個拿了槍,可吳銘的那夥人沒有。”


  “你意思是,綁架那隊由丹山直接派來?”


  駱繹回想那人說話的氣勢和敏銳的嗅覺,判斷:“估計是左右手。”


  陸敘一時無言,那天他以為駱繹在撒謊,想把自己從局裏調開,沒想到……


  陸敘也惋惜:“是我讓他給跑了。”


  “沒正麵撞上也是好事。你沒準備,恐怕會被槍殺。現在知道對方什麽裝備,你們注意著點。別殉職了。”駱繹衝他笑了一笑。


  陸敘:“……”


  駱繹又說:“另外,傳言都說丹山是緬甸人。可這幾次交手,雖然對方的隊伍裏有緬甸人,但不論是持刀的那夥,還是醫院綁架的那夥,領頭人都是自家國門的。”


  陸敘一愣。


  駱繹瞥向他,彎一彎唇角:“丹山很可能是中國人,也可能就是我上次跟你說的那個可疑人物。”


  陸敘沉思半刻,道:“既然如此,你更應該按我們的計劃來。別再亂搞了。”


  駱繹不做聲了,微微眯眼抽著煙。


  陸敘說:“我明天回了,你還在這兒待多久?”


  “十天半月。不一定。”


  “如果你回了,別去找周遙。”陸敘說。


  駱繹不置可否,低頭彈了一下煙灰,說:“LAND的事你和她解釋一下,別讓她蒙在鼓裏。如果她有自保意識,你們的壓力會減輕很多。”


  “會的。你就別操心了。”


  窗外雨聲小了,周遙平躺在床上,睜著眼睛,過了不知多久才困倦地睡去,迷迷糊糊之際,夢見自己肚子變很大,爸爸和媽媽失望地看著她。她一下子醒來,趕緊摸一摸肚皮,還平坦,這才慢慢鬆了一口氣。


  周遙很困很累了,可兩腿又酸又痛,被子裏也冰涼,十分難受,輾轉反側無法入眠。


  這一晚的跌宕起伏,她不知明天該如何麵對駱繹,如何與他告別。她對“懷孕危機”措手不及,估計他也一樣。而現在危機還沒解除,周遙整個人都焦灼不已。


  她自己折騰自己,直到天快亮才再度有了一絲睡意。


  “遙遙,遙遙,周遙……”


  周遙慢慢醒過來,天光大亮,院子裏傳來旅客們的笑聲。


  蘇琳琳的臉出現在眼前:“你今天怎麽啦?睡到現在還不醒。要出發走啦。”


  “你怎麽不早點叫我呀?”周遙趕緊起身,渾身一痛,“嘶——”


  “我看你很累的樣子啊。”蘇琳琳奇怪,皺著眉毛,“你怎麽啦?昨晚跟人打架肉搏去了?”


  這也能被她蒙對?

  周遙又羞又氣:“蘇琳琳你好煩呐!”


  周遙很快下了床,洗漱整理收拾行裝,轉眼就到了出發的時刻。


  三個舍友出了門,周遙背上行囊,最後一個走出房間,回頭看一眼,四張小榻,雕花木窗,第一晚到達時興奮激動的景象還在眼前。


  秋風吹起窗簾,拂過紅藍條紋的床褥,周遙收回目光,帶上了房門。


  林錦炎他們正辦理退房手續,阿敏在前台接待。


  周遙走下樓梯,望一眼公共區,時候還早,廳內一片清淨,陽光寂寞地灑在木桌上。沒見到駱繹。她稍稍落了一口氣,卻也並不歡喜。


  夏韻和蘇琳琳在公共區的塗鴉牆上寫字,喊周遙:“遙遙,來留個紀念唄!”


  周遙走過去看,牆上寫滿住客的留言,多數是誰誰到亞丁一遊,誰誰喜歡誰之類的。夏韻和蘇琳琳也逃不過這個套路,正很有耐心地寫著隊裏七個人的名字。


  周遙看到幾條和駱繹相關的:


  “駱老板有腹肌,但不給我們看。”


  “老板太冷,活潑一點就好了。”


  “哪個老板啊?沒遇見誒。”


  “你們運氣不好,沒碰到。哈哈。”


  “這兒的老板好帥啊啊啊,不想走啊啊啊。想嫁!!!”


  “湊表臉。駱老板是我的,口亨。”


  周遙癟癟嘴,忽然有些不高興,也拿起筆在牆上寫了一句。


  “同誌們,出發嘍!”紀宇在門口喊。


  周遙放下筆,回頭望一眼寂靜無人的吧台,走了出去。真到要離開了,周遙有些失落。她站在院子裏望一眼這四四方方的客棧和頭頂高高的藍天,深吸一口氣,坐上了車。


  阿敏出來打了聲招呼就進去了,告別也是匆匆。


  而駱繹不知在哪裏,連別離也不給。


  周遙歪頭靠在玻璃上,麵無表情。


  汽車駛出院子,上了小路,周遙卻突然瞪大了眼睛。駱繹一身黑色風衣,站在路邊的黃葉下,秋風吹散他指尖的煙。


  他立在秋光漫天的黃葉裏,目光筆直而柔軟地看著她。


  周遙一愣,立刻趴去窗戶上,手掌拍上玻璃要對他說什麽,一秒間,擦身而過。


  他的身影如流水般逝去。


  她心頭一窒,慌忙回首,可他早已被拋在山路盡頭。車一轉彎,那頎長的人影瞬間被金黃的樹叢淹沒。


  周遙呆呆望著樹稍上灰紅色的客棧屋頂,眼淚就滑落下來。


  她怕車上其他人看見,趕緊低頭拿袖子蹭去淚水,沒發出一點聲音。


  還沒來得及和他說,


  駱老板,我走了哦。


  回程路上,周遙十分辛苦。


  她身下本就有些疼痛,幾番顛簸,便冷汗直流。好不容易到了山下小鎮,車也不停,直接開過。


  那熟悉的鎮子也成了甩在身後的風景,隻有周遙回望一眼,其餘人對那小鎮並沒有多少感情。


  近中午,到了稻城縣,大夥兒停下吃了頓中飯。周遙倉促吃完,借口上廁所,偷偷跑去藥店找緊急避孕藥,紅著臉說出口了,店員居然說已賣光。


  周遙啞口無言地返回。


  路上,掏出手機看一眼,沒有任何消息。周遙化勞累為怒氣,忿忿地罵了駱繹一路。


  吃完中飯再出發,半小時到機場。這機場小得很,不用廊橋也不用擺渡車,出了候機廳,走幾步就上飛機。


  機上乘客少,為平衡飛機,乘客被分散坐開。周遙單獨坐在窗邊,望著舷窗外的黃色大地。


  忽然,後邊遞來一張紙條,竟是陸敘。


  她詫異地打開紙條:“明天有時間出來談一談。”後邊跟了一串電話號碼。


  周遙把紙條收進口袋裏,猜測陸警官找她多半和駱繹有關。


  到了成都,等待,轉機,終於落地北京,周遙累得筋疲力盡,結果一出首都機場便堵進了漫漫車流。


  車窗外,大部分樹木已經枯敗,鋼筋水泥建造的城市,往哪兒看都是灰蒙蒙的,空氣裏也全是汽油和灰塵味。


  周遙歪在靠椅上,拿手指戳玻璃,心裏頭有股子難言的急躁:“早知道跟蘇琳她們坐地鐵回學校了!”


  司機微笑:“夏總已經一個月沒見到你了,剛回來怎麽能去學校。況且今天還是周末。”


  周遙趴在窗邊,張開嘴巴,對著車窗呼氣,看玻璃一會兒朦朧,一會兒清晰。


  司機善意提醒:“遙遙,坐有坐相。夏總看見又要生氣了。”


  周遙不高興地撇一下嘴,坐直了身子,過一會兒,又惦記起了避孕藥,可她沒機會去買。


  深夜回家,桌上留著晚餐。夏總臨時開會,回公司了;周教授在學校實驗室加班。


  周遙一個人輕鬆自在吃完飯,好好洗漱一番倒在自家柔軟的大床上。


  房間裏安靜極了,一點聲音也沒有,窗外也沒有風聲。


  她望著天花板上的歐式吊頂和絢爛燈光,忽然覺得恍如隔世。一天之內,她似乎跨越了千山萬水。


  周遙看一眼手機,剛好晚上十二點。


  昨晚的十二點,她在駱繹的床上,她的身體深深地包裹著他,容納著他衝撞的力度。周遙想起那無數個近乎瘋狂的畫麵,不自禁打了個哆嗦,急促地喘了口氣。


  她側了個身,望著對麵擺滿石頭的櫃子發呆。小鎮醫院,搖滾音樂會,紮西哥哥的婚禮,堰塞湖潰堤,薑鵬的山莊……一切好像都在今早,可怎麽此刻她就突然回到了這裏。


  她又看了一眼手機。


  駱繹還是沒有給她打電話,也沒有發短信,都不問一句她到了沒有,也不怕萬一飛機失事。


  周遙不禁猜想他在幹嘛,在吧台調酒,還是在房間裏抽煙?可無論怎麽想,她也不可能跑下樓去查看甚至敲他房門了。


  周遙不滿地哼一聲,發誓不會先聯係他。她癟著嘴,啪地關掉了燈。


  深夜,駱繹一盞一盞關掉公共區的燈,走到塗鴉牆邊時,卻鬼使神差地想,周遙會不會在這麵牆上寫下過什麽。


  他還記得她明信片上醜醜的字。


  是的,那時他在注意她。


  駱繹從來不看塗鴉牆,這是第一次。


  他目測著周遙的身高線,沿水平方向找了一遭。他認得她的筆跡,很容易就找到了她寫的那句話,


  “駱老板,再見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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