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醉氧

  駱繹一愣:“什麽?”


  “被燕琳殺死的。”


  駱繹緊盯陸敘。


  “燕琳被性侵,反抗中失手殺死了吳銘。那群手下沒了主心骨,準備殺了燕琳逃路,還好薑鵬的人帶著警察及時趕到,都給抓了起來。不過那個持刀人冥頑反抗,還想挾持燕琳逃命,被擊斃了。”


  駱繹有一會兒沒說話,手裏的煙捏斷成兩截,過了很久,才問:“燕琳她人呢?”


  “渾身是傷,被送去醫院了。”陸敘說,“她情緒很不穩定,也不肯回答警方的問題,說是——要見你。”


  陸敘觀察著駱繹,後者表情死寂,臉上沒有一絲情緒波動。


  駱繹把碎煙扔進垃圾桶裏,重新拿出一支完好的塞進嘴裏,拿火機點燃了,執著地問:“吳銘怎麽死的?”


  “被碎啤酒瓶刺穿喉嚨。”陸敘又說了一遍,“燕琳現在想見你,別人說話她一律不聽。”


  駱繹沉默半刻,呼出一口煙了,道:“走吧。”


  醫院離派出所不遠,步行隻需五分鍾。


  病房外的走廊上,幾個民警和醫生低聲交談著。


  駱繹經過,隱約聽到醫生說:“……手掌虎口割裂……防禦傷……多處擦傷……”


  駱繹走到病房門口,腳步停了一下,推門進去。


  燕琳半躺在病床上,額頭貼著紗布,臉頰被抽打腫了,塗了藥水,十分淒慘。


  她手指也纏了紗布,指縫間卻鬆鬆地夾著一根煙,緩緩抽著,她眼神移過來看向駱繹,悲哀與怨恨轉瞬即逝,變得冷漠。


  駱繹過去把她手裏的煙抽下來,掐滅了扔進垃圾桶,說:“醫院裏不能抽煙。”


  “你來就想跟我講這個?”燕琳抬眼,胸膛起伏。


  駱繹拉了把椅子過來坐下,沉默了好一會兒,低聲說:“把你牽扯進來,我很抱歉。——你好好休息養傷,別想太多,別給自己——”


  他意識到說什麽都是空白,話便撂在了半路。


  他低眸看見床邊放著燕琳今晚穿的那件衣服,淡紫色的深V緊身長裙,被撕碎了。他收回目光。


  這景象落到燕琳眼裏,她諷刺地笑出一聲:“我穿這件衣服,原本是想去吸引你的。”她抓起枕頭摔向他。


  駱繹沒擋,枕頭砸在他肩上,掉落地麵。


  他一句話沒說,任由她發泄。


  燕琳輕輕喘了口氣,靠回牆上,終究還是靜了下去:“別安慰我,也別提這事兒,我不想聽。我見你,不是想說這個。”


  駱繹:“好。”


  燕琳麵無表情地望著天花板看了一會兒,說:“羅繹,當初我離開,你是不是還怨恨我?”


  “沒有。”駱繹平靜看她,“你走的那會兒,我也沒怨過你。甚至覺得是種解脫。”


  燕琳看向他。


  “那是我一生最狼狽的時候。拖你下水跟我受苦,我不好受。雖然那時我沒想過跟你分開,還想為了你重振旗鼓,但你提出分手的時候,我一麵覺得悲哀,卻也覺得解脫。”


  燕琳慘淡一笑,搖了搖頭:“你沒和我說過這些。”


  駱繹:“已經分手,有什麽可說的。”


  燕琳顫顫地吸一口氣,又再度平靜下去,從床頭櫃上拿起煙盒。


  駱繹擰眉。


  她淺淺一笑:“我是病人,就縱容我一回吧。”


  燕琳點燃煙放在嘴裏吸一口,說:“這兩年,你還遇見過比我更契合你的人?”


  駱繹:“沒有。”


  燕琳眼裏閃過一絲光芒,駱繹話卻沒說完:“如果你指的是當年的我。”


  燕琳波瀾不興,反問:“現在的你呢?”


  “現在的我跟你,已經不適合。”


  燕琳有一會子不說話,抽著煙也不知在想什麽,最後退讓道:“既然無恩無怨,做合作夥伴也無妨。我公司需要你這樣的人,你也清楚我們倆以前在生意場上多匹配。你放心,我並沒有想跟你在辦公室重燃舊情。”


  駱繹搖了搖頭。


  燕琳不可置信:“難道你想一輩子待在這兒經營客棧?”


  駱繹道:“我辦完該辦的事,還是會回北京,還是重操舊業。”


  燕琳冷笑一聲:“所以隻是不跟我共事嘍?”


  駱繹:“嗯。”


  燕琳:“你給我一個理由。”


  駱繹並不回答。


  燕琳輕嘲一句,逼他:“我已經讓你不屑說真話?”


  駱繹看向她:“我未來的女朋友很小氣。”


  燕琳啞然半刻,眼裏浮起一絲薄霧。駱繹麵色終究緩了下去,說:“燕琳,以你的條件,比我好的男人不都任你挑?”


  “那倒是。”燕琳冷傲一勾唇,瞬間眨去淚霧,說,“我沒事了,你叫警察進來吧。”


  駱繹出了病房,示意陸敘他們可以進去了。


  他立在走廊的窗邊,望著夜裏的小鎮,不自禁摸了根煙咬在嘴裏,想起是在醫院,又收了回去。


  沒了煙,他的手指飛速地敲著牆壁,速度快得像是在顫抖。


  吳銘死了。


  他萬萬沒料到吳銘死了。


  他多年漂泊,多年苦追,好不容易找到的一絲線索,竟就這麽斷了。


  駱繹站不住,咬著唇來回走了幾步,低下頭,雙手用力抓緊了自己的腦袋。


  大概一刻鍾後,警察們出來了,陸敘停下,對駱繹說:“醫生說她收拾一下就可以走了,你們沒車,過會兒派輛警車送你們上山。”


  “謝了。”駱繹又問,“吳銘的事她怎麽說?”


  “和之前了解的大致一樣,沒補充什麽特別的細節。”


  駱繹還不肯放棄,快速道:“馬上去搜查吳銘的住處,看能不能找到什麽線——”


  “剩下的事交給警方,不用你管。”陸敘打斷,又補充一句,“你現在也是被懷疑對象。”


  駱繹臉色變了一變,問:“你什麽意思?”


  “你問我?”陸敘眼神銳利,顧忌著在醫院,他湊近駱繹,壓低聲音,“最關鍵的證人被你前女友殺了,你問我?還有,你們剛才在裏邊講了些什麽?她為什麽非要先見你?!”


  駱繹半晌無言,突然竟笑出了一聲。那一刻,他悲涼得無話可說。


  “別讓我從吳銘家裏找出什麽和你有關的東西。”陸敘指了指駱繹,轉身大步走開。


  駱繹身上血和汗尚未幹透,傷痕累累卻不及心裏無盡的淒涼與疲憊。他看著陸敘離開的背影,淡笑著搖了搖頭,卻突然一腳踢在牆壁上。


  駱繹找醫生拿了藥,去病房裏接燕琳。燕琳已收拾妥當坐在床邊等他,又在抽煙。


  駱繹走過去,奪過她嘴裏的煙一扔,煙頭砸在牆壁上“咚”地一響。


  燕琳抬眸看他,察覺出他此刻情緒很差,沒頂他。


  駱繹收好病房裏的東西,說:“走。”


  燕琳手撐著病床,發出“嘶”的一聲,又坐回去。她輕聲說:“我下邊受傷了,站不起來。”


  駱繹麵無表情,過去把袋子遞給她,燕琳拿好了,駱繹把她抱起來出了病房。


  出了醫院大樓,剛走到院子口,牆外傳來噠噠噠的跑步聲,周遙喘著氣跑過來,臉蛋紅撲撲的,迎麵撞見駱繹抱著燕琳,愣了一愣。


  駱繹從周遙身邊走過,說:“上對麵那輛車,回客棧。”


  周遙癟了嘴,立在原地不動,還披著駱繹的風衣。


  駱繹腳步一頓,回頭看她,說:“再不走你就給我在這兒站一晚上。”


  駱繹走去街道對麵,把燕琳放進車裏,回頭再看,周遙默默地低著頭走過來,她不看他,把他的風衣用力塞回他手裏,坐上了副駕駛。


  一路無話。


  隻有燕琳說了句:“我好累。”然後歪頭靠在駱繹肩上閉了眼睛。


  駱繹靜默無言,側頭看著車右邊的後視鏡,小小的鏡子裏,周遙垂著眼睛,表情很難過,毫不掩飾。


  駱繹看了她很久,最終,他疲憊地闔上了雙眼。


  他做好了十足的準備,可局勢偏偏不按他的計劃順利進行,反而一步步滑向危險複雜的深淵。


  周遙啊,他不知還護不護得住她。


  到了客棧,車剛停下,周遙就衝下車跑了進去。


  駱繹沒叫她,跟民警道了謝,把燕琳抱回她房裏。


  他把燕琳放到床上,轉身要離開,燕琳從背後摟住他:“別走。”


  駱繹回身,燕琳跪起來摟住他的脖子:“繹哥,我今晚有些害怕。你留下陪我一晚。”


  駱繹低頭,把脖子上她的手拉了下來。


  “真要走?”燕琳嘴角一顫,“認識那麽多年,我什麽時候和你說過一個‘怕’字。但今天——你知道我經曆了什麽?”


  駱繹走到窗邊的藤椅裏坐下,說:“你睡吧。”


  燕琳才欲上前,駱繹開口:“別下床。”


  燕琳清楚他個性,也不想惹他離開,便也不做其他打算,關了燈拉了被子睡覺。她側身睡著,看著黑夜中他的暗影;他坐在椅子裏,看著夜的虛空。


  寂靜。


  燕琳問:“你在想什麽?”


  駱繹道:“你不會想知道的。”


  良久,燕琳一邊唇角緩緩彎起,說:“繹哥,記住這個夜晚,我是在這一刻重新愛上你的。”


  椅子上的人影沒有回答,燕琳閉眼入睡。


  待燕琳半夜醒來,椅子空了。


  黑黑的夜裏,她的眼底一片冰涼。


  周遙早晨醒來,渾身骨頭疼,以為昨晚high過頭,並沒在意。


  她按時下樓吃早餐,在院子裏撞見駱繹,迎麵碰上,他往左她往左,她往右他往右。


  周遙:“……”


  駱繹:“……”


  兩人停下,看著對方,似乎想了想對方要走的方向,移開避讓,結果再次同步,又撞上正麵。不知道的還以為兩人在院子裏跳交誼舞。


  周遙滿麵潮紅,不滿道:“你擋我路幹嘛?”


  駱繹盯著她,往後退了一步,兩步,還微微頷一頷首,示意“請”。


  周遙見他連解釋都不給了,心裏疼得要命,賭氣快步走過。


  “周遙。”他忽然開口。


  “幹嘛?”她氣鼓鼓地回頭,卻還是有期許。


  “你臉怎麽這麽紅?”


  “哦。剛有人惹我生氣,我氣的。”


  駱繹默然半刻,問:“你同伴什麽時候回來?”


  “明天。”周遙說完,特意補一句,“後天我們就回去了。”


  他平靜說:“好。”


  周遙一愣,簡直不敢相信,更惱自己不爭氣,一咬牙羞憤離開。


  駱繹一上午都再沒見到周遙,中午清理完貨單經過院子,抬頭見周遙的房間木窗緊閉。


  他想起她臉上異常的紅暈,走進廚房問洗碗的夥計:“搞地質的那個大學生中午來吃飯沒?”


  “來了。”


  “她情況怎麽樣?”


  “啊?”夥計不明白,“什麽怎麽樣?”


  “看上去正常嗎?”


  “哪裏……不正常嗎?”夥計不懂老板想表達什麽。


  駱繹罷了,揮揮手:“沒事。”


  下午依然沒見周遙,倒是燕琳能下地走動了,來吧台這邊喝酒,駱繹把吧台交給了酒保。


  到了晚上,駱繹再次去廚房問,這回夥計說:“沒來吃晚飯。”


  駱繹皺了眉,走到院子裏望她的窗戶,屋裏頭黑黢黢的。


  公共區聚滿客人,非常熱鬧。


  “老板,剛剛下的單是紅茶,你弄成了綠茶。”阿敏小聲提醒。


  “你來。”駱繹從抽屜裏拿出手機,往吧台外走,“我處理點事。”


  駱繹上了樓,到周遙的房門口敲門,一連敲了好幾下,沒人應。


  “周遙?”他叫她,“周遙?”


  一直沒人應。


  駱繹心下一沉,迅速下樓,找桂嫂拿了鑰匙,飛奔上樓,打開房門,幾大步走到榻邊,拍開床前燈。


  周遙睜著眼睛,筆直而安靜地看著他。那眼神要從他眼底看進他內心。


  四目相對,兩人有幾秒都沒說話。


  駱繹終於皺眉:“叫你怎麽不答應?”


  周遙眼睛黑漆漆的,看著他說:“不想理你。”


  駱繹噎了個嚴實,眼神變得嚴厲。周遙對抗地看著他,這回一點都不怵他了。最終,他惱煩又無奈地歎了口氣,俯視著她,緩聲問:“感覺怎麽樣?”


  “沒事,我吃過藥了。”周遙說。


  駱繹不聽,要摸她的額頭,周遙一把打開他,生氣:“不許碰我!”


  駱繹低頭看著她。


  周遙也知自己矯情了,癟一癟嘴,道:“說了沒事,我故意的。”


  駱繹一時無言,問:“沒吃晚飯?”


  周遙沉默半刻,選擇了誠實。她小手默默地從被子裏鑽出來,指了指垃圾桶,她吃過麵包和餅幹,包裝袋在裏邊。


  駱繹:“……”


  一麵曉得不下樓,賭他會在意,一麵又曉得不虧待自己的肚子。駱繹簡直拿她沒辦法。


  “你手機呢?”


  周遙稍稍抬一下頭,示意方向。


  “密碼。”他拿了床頭櫃上的手機遞給她,她拇指摁一下解鎖。


  他把自己的號碼存進去,撥了一下,放下手機。


  兩人很久都沒再說話,他也沒有主動開口的意思。


  周遙氣了,說:“你走吧。”


  駱繹知道她等他解釋,可開口無言,半晌,問:“你真想讓我走?”


  周遙垂下眼眸,不做聲。


  “嗯?”


  “對!你走吧。再見。”周遙翻了個身,把自己負氣的情緒表達得清清楚楚。


  “我要是不——”駱繹看見她的發絲貼在汗濕的後頸上,一愣,立刻把她翻過來。


  周遙正生著悶氣:“你幹什麽——”


  他大掌摁住她的額頭,眉心瞬間皺起:“發燒了。”


  “我吃過退燒——”


  “穿衣服,我帶你去找醫生。”


  周遙沒動靜。


  駱繹斥:“要我掀開被子給你穿?”


  周遙聲音低了下去,這才說實話:“駱老板——我頭暈得厲害,沒有力氣。”


  駱繹扶她坐起,她燙得像一隻火爐,他心中一駭,吃驚她如此高的體溫,此刻竟還清醒。


  然而一坐起身,周遙就不行了。


  駱繹才鬆開她去拿衣服,周遙就輕飄飄地向後倒去。


  駱繹立刻回身把她拉進懷裏,她暈暈乎乎:“誒?剛才還好好的。”


  駱繹把她抱在懷裏給她穿衣服,眼睛掃一眼櫃子,問:“你剛吃的藥,藥盒在哪兒?”


  “垃圾桶。”


  駱繹把藥盒翻出來裝進兜裏。


  到了戶外,深夜寒冷,周遙一陣一陣地發抖。駱繹把她拉回室內,說:“等我一下。”


  他拿來男士風衣,圍巾帽子防風麵罩,把她裹得嚴嚴實實。她頭昏腦漲,鼻子也變得不靈敏,卻聞得見全是他的味道。


  駱繹看一眼她蔫蔫的樣子,輕哄:“堅持一下,村裏就有醫生,不遠,一會兒就到。”


  周遙腦袋很重,咚地點了一下頭。


  果然幾分鍾就到。然而,村裏的醫生走親戚去了,不在家,診所關門。


  駱繹在深夜的冷風裏狠狠地咬緊了牙。


  周遙歪在摩托車後座上,呼吸越來越沉,意識越來越模糊。駱繹手伸進她帽子,探她額頭,溫度比之前更高了。


  駱繹給紮西打電話:“和你叔叔說一聲,客棧有個病人要打針,我現在帶人去鎮上,麻煩他去醫院等我。我一小時就到,不,——四十分鍾。”


  駱繹把周遙的雙手拉到前邊來抱住自己的腰,說:“你靠在我背上睡一會兒。”


  周遙點點頭,腦袋靠在他背上,像蜷在他身後的一隻蝦米。


  駱繹發動摩托車,疾馳而去。


  夜幕下的群山一片黑暗,隻有摩托車燈撕破一道光明的口子,在山路上蜿蜒前行,仿佛全世界的光亮都熄滅了,但仔細一看,世界並非完全黑暗,有隱約的天光,將山脈暈染成墨藍。


  “周遙。”


  “唔?”


  “抱緊了,別鬆手。”


  “唔。”


  秋天的深夜,山裏安靜極了,隻有耳旁呼嘯的風聲,很大,但周遙並不覺得冷。


  她被他的風衣包裹得很嚴,他的帽子,他的圍巾,他的防風麵罩,她像一個被保護在玻璃罩子裏的嬰孩。


  縱使狂風一路呼嘯,要撕碎她的包圍圈,卻是徒勞。


  那麽長的山路,她環抱著他,靠在他的背上,安安穩穩地睡著了。


  隻是在偶爾朦朦朧朧醒來時,看見群山之上,漫天繁星。


  那夜從他的帽子裏看出去,看到的那鑽石般璀璨的星光啊,亙古得像億萬年前當腳下的這片高原還是汪洋大海般一樣。


  即使是很久很久之後,周遙都會記得那一路的星空與山脈,記得那任憑風聲呼嘯她卻被溫暖保護的幸福與安全。


  或許就是那一刻,在迷迷糊糊中,愛上了吧。


  隻不過在當時,誰知道呢?連她自己都不知道。


  到醫院門口,駱繹拉了一下周遙的手,沒拉開,她睡得很沉,卻乖乖地聽著他的話——牢牢箍緊他的腰,不鬆手。


  駱繹一邊扶住她,一邊困難地下了摩托車。


  “周遙?”他輕聲喚她。


  她沒有反應。


  他摘下她的麵罩、帽子、圍巾,像剝開一隻熟透的苞穀。她麵頰潮紅,呼吸很沉,因為聽見他的聲音,她有些難受地皺起眉,微睜開眼:“到了?”


  “到了。”


  “哦。”她頭一歪,靠在他懷裏又睡了過去。


  她這一倒頭的踏實感,讓他心裏狠狠磕了一下。


  “對不起。”他把她的頭攬在懷裏,下頜緊緊貼住她滾燙的額頭,“對不起。”


  很快吊了水。病床上的周遙雙眼緊閉,呼吸聲清晰可辨,沉重而痛苦。


  駱繹握著她的手守在床邊,很累了,卻睡不著。


  不久,紮西的叔叔來查看情況,見周遙沒有異常反應,說先回家了,換吊瓶或抽針的時候叫一下值班護士。


  駱繹謝過醫生,送他到樓梯口,又順便下樓到醫院對麵的小賣部買煙。他買了煙靠在一旁的牆上先抽一支,手上的繃帶還沒拆,背後的傷也在隱隱作痛。


  深夜的鎮上沒有人影,幾個浪子過來買口香糖。駱繹無意間扭頭看他們一眼,與其中一個對上眼神,那人戴著口罩,眼神陰厲。


  絕非善類。


  駱繹收回目光,繼續抽煙。


  幾人嚼著口香糖離開,卻是走向醫院。


  駱繹把嘴裏的煙拿下來,忽然就有了不詳的預感。


  駱繹扔了煙,飛速跑過街道,撲向醫院側門,奔跑中掏出手機給薑鵬打電話。


  薑鵬驚詫:“還沒解決?我人在莊子裏,隔鎮上半小時啊。你先撐著,我馬上——”


  “操!”


  駱繹摁了電話,一步三台階衝上醫院大樓側麵的樓梯。


  深夜的小鎮醫院一片漆黑,隻有四樓的走廊和一間病房亮著燈,沒有醫生沒有保安,空留趴在護士站睡覺的兩個值班小護士。


  駱繹迅速上樓回到病房,拿下吊瓶,掀開被子,抱起周遙往門外跑。


  才上走廊,盡頭的樓梯間已投上人影。駱繹心底一驚,回頭望一眼另一端的側麵樓梯和公共衛生間,來不及了!

  他抱著周遙閃進隔壁的空病房。


  下一秒那群人就上了走廊。


  駱繹很快躲進病房的獨立衛生間,把周遙放下來,又把衛生間門拉開,藏在門背後。


  深夜,死一般的寂靜。


  走廊上腳步聲清晰可辨,駱繹側身立在門後,無聲而大口地喘著氣,他小心翼翼從口袋裏掏出手機,因劇烈運動和緊張,手指顫抖。他快速把手機消音,甚至不能再打電話,怕話筒裏發出的聲音不可控製。


  屏幕的光照映著他額頭上細細密密的汗,他手指飛速移動,給陸敘發短信,一條接一條:

  “醫院四樓,救命!”


  “有綁架。”


  “多叫幾人。”


  “你一人不夠。”


  “四樓,快來!”


  腳步聲停在隔壁。駱繹立即把手機亮度調到最小,關了屏幕。他貼在門縫與牆壁的縫隙裏,一下一下,用力而悄然地喘著氣,胸腔震著周遙微微起伏。


  周遙渾身滾燙,毫無意識地趴在他懷裏,鼻子裏呼出的氣息濕潤而灼熱,噴在他脖子上。


  駱繹下頜汗濕,貼緊她的額頭,壓住她的呼吸,他所有精力都聚在耳朵上。


  “人呢?”


  掀床單,扯窗簾,踢櫃子,拉窗戶,搜擋雨板,

  “找!”


  隔壁洗手間的門被猛地踹開,門板撞到牆壁上哐當一響。


  “跑了。”


  “趕緊去追!”為首的下令。


  一夥人跑出病房,


  “等等!”為首的在做判斷,“——床還是熱的。沒跑遠,就在醫院裏。你們兩個給我堵大門。其餘的,給我搜!”


  駱繹咽了咽嗓子,汗水順著眉骨流到眼睛裏,刺眼,他用力眨眨眼,緊迫地看一眼手機,陸敘沒回複。


  “你們幾個,先去樓梯間和公共廁所找。”


  眾人四下散開,跑步聲,踹門聲,摔東西聲,此起彼伏。


  護士醒了,製止:“哎,你們幹嘛?”


  “給我閉嘴!少管閑事!轉過身去!手放牆上!”


  一陣喧鬧打雜,病房外人影交錯。


  駱繹的眼睛在黑夜裏閃著寒光,周遙的呼吸聲卻越來越沉,他摁住她後腦勺,把她的臉抵在自己鎖骨上,抑住她的呼吸聲。


  外頭,手下很快聚集:“老大,沒人。”


  “搜病房。一間一間搜。”


  “是。”


  駱繹手指上全是汗,微顫地摁開手機,依然沒有回複。駱繹咬牙再發一條:

  “陸警官,救命!!!”


  他聽見對方搜過一間又一間,拉床,拖椅子,踹洗手間門,每間都掀個底朝天。


  駱繹呼吸越來越急促,心髒狂跳。突然,屏幕一亮!駱繹立即拿起——


  “我不信你。”


  駱繹表情死寂,盯著屏幕半刻,突然迅速把手機塞回兜裏——他們已聚到這間病房門口。


  周遙的呼吸愈發沉重,駱繹一咬牙,大手捂緊她的口鼻,扼住她的呼吸。她昏迷中蹙緊眉心,身子痛苦地顫抖一下,人沒有力氣,身體機能卻本能地反抗。駱繹掐緊她雙手手腕,身軀將她緊抵在牆壁上,牢牢壓製住。


  駱繹死死悶著她,望著天空,眼神狠厲,眼眶卻一點一點變紅。


  周遙的臉頰額頭漲得通紅一片,滾燙的身子一下一下地抽搐著,卻被他抵死了發不出一絲聲響。針管回了血,輸液管裏血紅彌漫。


  一夥人闖進病房,在狹窄的空間裏拆牆揭地,為首人就站在洗手間門口。


  “老大,還是沒有。”


  無聲的靜默。


  駱繹捂著周遙躲在門的夾縫裏,眼神如血。


  “有趣。”為首者腳步緩緩移動,走到洗手間門口,啪地一聲拍開洗手間的燈。裏邊空無一人。


  “嗬,躲哪兒去了?”他哼笑一聲,走進洗手間,“別讓我抓到。”


  駱繹看見他的影子被門口的燈光拉長,每往裏頭走一步,影子就長一分,長長一道投在洗手間牆壁上。


  駱繹渾身緊繃,心劇烈搏動,那影子手裏居然握著——槍?!

  周遙的血在輸液管裏蔓延,人已沒了掙紮。


  四周靜得沒有一絲聲響,太靜了,能聽見人驚駭的心跳。


  為首者停在門沿邊,即將朝門這邊回頭,駱繹驟吸一口冷氣,那人卻往反方向轉身:“去樓下搜!”


  “是!”


  駱繹汗下如雨。


  一行人迅速離開,穿過走廊,走下樓梯,即將推開安全門,為首的人卻陡然停下腳步,眼裏閃過狼一樣的光:“不對。”


  每間空病房的衛生間門都是關的。“剛才那一間……”他臉色驟變,立即返回。


  手下緊跟而上。


  為首人跑回房間,直奔衛生間,拉動門板看門後,空空如也。


  他重回走廊,皺眉沉思。


  “老大,猜錯了吧,怎麽可能躲在門後頭,誰有那個膽兒?”


  寂靜的走廊裏,話語聲清晰地回蕩著。駱繹抱著周遙躲在公共廁所最裏間的水箱下,和拖把雜物擠在一起。


  為首人一言不發,目光敏銳掃視四周,突然又推開周遙的那間病房,依舊是空無一人。


  “再找找。”手下人把病房又搜了一遍。


  “老大,還是沒有。”這一句話響在廁所門口,為首的推開公共廁所門,往裏頭看一眼,隔間沒有門,每個蹲坑都一覽無餘。水箱那頭堆滿雜物。


  駱繹看一眼手表,迫切地抬眸再看水箱,手無意識地抓緊了身邊的棍子。


  門口的人盯著水箱盡頭的狹窄縫隙,仔細打量一眼,拖把的擺放位置和之前一樣。但為了確認,為首者走過去。


  剛邁步,盡頭水箱裏的水滿了,開閘放水,洶湧的水流衝刷著一長串廁所管道,濺出坑外。


  他嫌惡地後退。


  消毒水味,氯化氫味,混雜著下水道的臭味,刺鼻又刺眼。


  “老大,樓下還找不找?”


  “找!”為首的轉身離開,一群人再度下了樓。


  昏暗的廁所裏,駱繹喘一口氣,鬆開被汗水濡濕的手掌,他看著周遙被窒得幾乎灰白的臉,眼眶一紅再紅。


  “周遙……”駱繹嗓音暗啞,極低地喚她。她的腦袋無力地歪到一邊,他拿下頜把她的額頭撥過來,貼著自己;撥了好幾次,她毫無反應,身子還滾燙,卻似乎沒了呼吸。


  “周遙,聽話。再堅持一下。……再堅持一下。”


  駱繹抱緊懷中奄奄一息的女孩,後知後覺地顫抖起來。他牙齒直顫,腿腳打抖,他吸著氣竭力鎮定想要控製,卻無能為力,他仰起頭狠狠咬牙,一低頭,一滴眼淚就砸了下來。


  她終於回過氣來,微弱的氣息噴在他耳朵上。


  他雙唇直顫,深深埋頭吻在她眼睛上,又一滴淚墜落。


  那群人再也沒有上樓來。


  可駱繹神經緊繃,不敢有一刻鬆懈。他抱著她在狹窄的隔間裏站了不知多久,直到身上的緊張和顫抖全部褪去,空留麻木與無力;直到走廊上傳來薑鵬的喊聲:


  “駱老板?!駱繹?!”


  薑鵬趕來廁所,看到兩人都不成人形的樣子,狠狠一怔——駱繹一手抱著昏迷的周遙,一手還高高地舉著吊瓶。


  周遙被重新安置回病床上。


  駱繹洗了把臉,清醒之後到走廊裏坐著,給陸敘發了條短信:“我身邊是周啟道教授的女兒。”


  三秒後,電話來了。


  駱繹關了手機,頭靠牆壁闔上眼。


  薑鵬看見駱繹眼眶下深深的黑眼圈,猜出他隻怕幾天幾夜沒睡眠。


  命懸一線,沒人能睡安穩。


  薑鵬不免歎了口氣,道:“兄弟,昨晚才死鬥一回,負著傷,今晚又來。鐵打的人也撐不住。你這樣孤身作戰不行,得叫上那個叫陸敘的。”


  駱繹閉著眼睛,沒有回答。


  幾分鍾後,樓梯間傳來急速的腳步聲,陸敘冷麵衝上走廊,人來沒走近就開始質問:“羅繹你想幹什麽?你回來是為了接近她——”


  駱繹睜開眼,目光移向陸敘;駱繹不發一言,冷漠起身,一拳砸在他臉上。這一擊勢大力沉,陸敘唇角裂血,撞上牆壁,滿眼怒火看向駱繹,要上前還手,駱繹接連一腳踹上他腹部。


  陸敘連連後退,抓住窗台,額頭青筋直冒。


  薑鵬眼見駱繹還要打,事兒會鬧大,上前箍住駱繹:“你瘋了?!想被關進去?!”


  駱繹掙著薑鵬,手指陸敘,一字一句譏:“陸敘,你他媽沒半點用處!”


  他吼:“她要出了事,你拿命也負不起!”


  “你為什麽接近她?”陸敘咬著血牙回擊,“LAND由羅譽開發,你以為那東西就是你的?!能被你據為己有跟丹山講條件?!”他上前一拳砸向駱繹,駱繹掙開薑鵬,躲過他襲擊,反手狠狠一拳打在陸敘臉上:“我操你祖宗!”


  薑鵬管不住了,索性讓他倆開打,你猛揍我一拳,我狠踹你一腳,眼見下手越來越沒個輕重,才叫幾個弟兄把兩人扯開。


  薑鵬冷冷看著他倆,指一指窗外,道:“你說丹山在外頭看見,是在笑話呢還是大笑呢?”


  走廊窗外是無盡的黑夜,像人的眼。


  駱繹歪著肩膀靠在牆上,喘著氣,他摸出一根煙咬在嘴裏,拿打火機點燃。


  陸敘坐在椅子上,忿忿地擦一擦嘴角的血,又接過了薑鵬遞來的煙。


  三個人各自抽著煙,都不再說話,也都累了,倦了。


  夜更深,劍拔弩張的氣氛隨著煙霧漸漸消散。


  駱繹看一眼手表,已經淩晨三點。


  他平緩道:“她的同伴今天回客棧,明天回北京。你最好暗中多找幾個人,好好守著她,護送她回去。到了那邊也不能鬆懈,和你當地的同事籌謀一下。丹山的目標是LAND,如果她被綁走,後果……”駱繹寡淡地一勾嘴角,“你自己想吧。”


  他緩緩從牆上站起,把煙頭掐了,走到薑鵬身邊,道:“兄弟,拜托你件事。”


  “說。”


  駱繹疲憊地垂了一下眼皮。


  薑鵬的幾個手下守在病房門口,透過門上的玻璃,麵無表情地觀察著病房內的情況。各個身體板直,寸步不移。


  駱繹側身睡在周遙身旁,一隻手摟著她的腰。似乎睡得很沉,又似乎在夢裏還護著懷裏的人。


  薑鵬坐在走廊的椅子上,一言不發地抽煙,偶爾看一眼病房裏頭的人。


  抽完一根了,他把煙扔地上拿腳碾了碾,又新拿一支塞嘴裏,待點燃了,扭頭看陸敘:“你有什麽打算?”


  陸敘道:“不論如何,先保護周教授的女兒。”


  薑鵬咬著煙,眯起眼睛:“你還是不相信他?”


  陸敘冷哼一聲:“我們在吳銘家裏搜到了他和吳銘一起買玉石的記錄。雖然說明不了什麽,但他跟吳銘的確牽扯不清。我們原以為可以和他合作揪出丹山,可如果他是在利用我們除掉異己呢?你看,吳銘就被他前女友殺死了,是不是太巧?”


  薑鵬下巴朝病房門挑了挑:“你看他那樣兒,還前女友?”


  陸敘看過去,玻璃另一頭,駱繹睡著,手臂緊攬周遙。


  陸敘不置可否,反問:“前女友跟他沒關係,會在出事後非要見他,不見他就不肯跟警方交代?”


  “具體什麽情況,我不是警察,我不知道。”薑鵬聳肩,忽話鋒一轉,“可是陸警官,說真的,你覺得駱繹這個人,如果真是他操作,他會留下這麽多破綻和疑點給你?”


  陸敘不經意就抿緊了嘴唇。


  他和駱繹打了多年交道,清楚駱繹有多縝密,但也正是因為他清楚駱繹的聰明能操縱一切,所以更無法輕易相信他。


  陸敘說:“我沒辦法說服自己相信佛塔隻是鑒定失誤,以他的專業能力——”陸敘搖了搖頭。


  薑鵬低下頭彈著煙灰,笑了笑:“陸警官,駱老板跟我講過一句話。”


  陸敘扭頭看他。


  “他說,他沒有看走眼,他鑒定的那一尊,就是真的佛塔。”


  周遙醒來的時候,天光大亮。


  秋天的陽光灑滿牆壁。


  她躺在潮濕悶熱的被褥裏,身子發過一場大汗,如蛻過一層皮。昨晚似乎經曆了很多事,卻都記不太清了,隻記得秋夜的繁星,還有溫暖的感覺。


  周遙輕吸一口氣,感覺有什麽東西壓在她肚子上,重重的,低頭一看,是男人的手臂。


  男性的鼻息拂過她臉頰,她扭頭,駱繹側身睡在她身旁。


  她愣愣看著他。


  一秒後,駱繹平靜地睜開雙眼,瞳孔漆黑而又清澈,像水洗過的黑曜石。周遙在他的眼瞳裏看見了自己小小的倒映,表情有些發蒙。


  他就那樣靜默而又無聲,周遙被他看得呼吸不暢,手心出汗,卻又不想打破此刻的安寧。


  過了許久,駱繹開口,問:“感覺怎麽樣?”


  感覺啊,周遙感覺像在夢裏走了千山萬水,過了一個世紀。


  她說:“好多了。”


  他低下頭,額頭觸了一下她的額頭,說:“退燒了。”他的呼吸縈繞她鼻尖,周遙眨巴眨巴眼睛,臉又燙紅起來。


  “周遙……”他在她臉頰邊,低低喚她。


  “嗯?”周遙紅著臉,盯著他近在咫尺的嘴唇,她記得他雙唇的觸感是柔軟的。


  “周遙……”他又喚她。


  “嗯?”周遙有些懵,抬起眼睛看他,“怎麽了?”


  “沒事。”他闔上眼睛,輕輕攬了攬她的身子,說,“你好好休息。再睡一會兒。”


  “噢。”周遙聽話地閉上了眼睛。


  陸敘和駱繹最終和解。陸敘表示會接受他的建議,全程保護周遙。即使回京也不會懈怠。


  駱繹聽言,隻是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多餘的話一句沒說。


  陸敘和幾個同事把兩人送回客棧,那幾個同事也將一起入住。


  途中,陸敘和同事說起燕琳,雖然隻是提了一嘴,且言辭避諱,但周遙還是聽出了端倪。想想燕琳,周遙又覺得有些可憐,於心不忍。


  可到了客棧要下車了,周遙想起前天夜裏坐警車回來的情形,想起駱繹抱了燕琳,雖然理智上能接受,可心裏到底不平衡。


  周遙見駱繹要下車了,遂柔柔弱弱地斜靠在椅背上,低聲說:“駱老板,我身上忽然沒力氣,走不動呢。”


  駱繹淡淡一笑,還有一絲心思逗她:“我背你。”


  周遙癟了嘴:“不要!”


  “聲音這麽大,還沒力氣?”駱繹說,過去把她橫抱起來。


  周遙一喜,立即親昵地摟住他的脖子。想一想,臉上笑容又散去半分,小聲商量:“駱老板。”


  “嗯?”


  “你以後不要抱別人,好不好?”


  “好。”他回答。


  周遙頓時心裏開花,埋頭在他脖頸上咯咯輕笑。


  “周遙。”他扭了扭脖子。


  “嗯?”


  “癢。”


  “噢。”周遙趕緊抬起腦袋。


  和上次不一樣,這次是大白天,駱老板抱著個小女人走進來,客棧裏的夥計們住客們全看見了。


  周遙昂著腦袋,摟著駱繹的脖子,腳還輕輕地晃一晃,全然把自己當小老板娘了。


  駱繹瞥見她嘚瑟樣兒,極淡地彎了下嘴角,任她隨她。


  走上樓梯,遇見正下樓的燕琳,見兩人如此親密,她一愣,臉色又瞬間平靜下去,維持著自己的淡定。


  駱繹不做停頓,抱著周遙往上走,和她擦肩而過。


  周遙悄悄探頭往下看一眼,駱繹問:“看什麽?”


  “沒看。”周遙立即縮回脖子。


  進了房間,駱繹把周遙放到床上,給她倒了水,喂了藥,又給她蓋好被子,囑咐:“醫生說要多休息,你再睡一會兒。”


  “你要回去了?”周遙巴巴地問,又微微噘起嘴巴:“你多陪我一會兒,我不想一個人。”


  駱繹原本就沒打算走。他彎腰,撫了撫她的額頭:“睡吧,我在。”


  周遙不肯閉眼睛,質問:“你在?等我睡了,你在哪裏哦?”


  駱繹到櫃子裏拿了張毛毯。他上了她的床,躺在她的被子上,蓋上毛毯,和她枕一張枕頭,看著她:“在這兒。滿意了嗎?”


  “滿意了。”周遙笑眯眯闔上眼睛。


  過了不一會兒,駱繹稍稍起身,周遙立即睜開眼,警惕地瞪著他。


  “不走。”駱繹啞然失笑,探身拉上厚厚的窗簾。


  屋子裏陷入一片昏暗。


  深深的秋天,房間裏潮濕而冰冷,兩人的體溫卻足夠互相取暖。


  周遙隔著一床被子,緊緊挨著他的身體,蹭了蹭,才滿足地睡了。


  樓下院子裏傳來旅客的說笑聲,室內,光線昏暗。


  她忽然輕聲:“駱老板呀~”


  “嗯?”


  “我有個問題哦。”


  “什麽?”他閉著眼睛。


  “那我問你囉。”


  “問吧。”


  “你是不是喜歡我呀?”女孩兒問,又軟又輕。


  駱繹緩緩睜開眼,周遙卻閉著,烏黑的睫毛輕輕顫抖,嘴角抿成一絲緊張的弧度。


  “是啊。”他低聲回答。


  女孩慢慢張開眼睛,眸光清澈,衝他咧嘴一笑:

  “巧誒。我也喜歡你噢。”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