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七章 這天下,他不稀罕了
李代元跪在那裏,眉頭微微一蹙,凍僵了的膝蓋這會兒回暖,有了知覺便開始疼,密密匝匝的疼。
“父皇,梓州出事的時候兒臣已經去了安陽,率軍伐夏。若是父皇懷疑兒臣與安寧公主有瓜葛,窩藏了她,那父皇實在是太抬舉兒臣了。”
皇帝著實有那麽一點懷疑,但是被太子這樣赤條條的說出來他心裏頓時就不舒坦了。
“你膽子漸長,敢如此跟朕說話!”
李代元不懼:“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敢有二話。但是該說的,總是要說的。人固有一死,或早或晚亦,兒臣不是貪生怕死之輩,卻怕不明不白的死。”
“不明不白的死?你在說朕昏庸無能,冤枉了你?”
李代元垂眸,淡淡開口:“兒臣不敢。”是不敢,而非不想。
“好,你好,你好的很!你別忘了,儲君還不是君,隻要朕一日不死,你這個太子隨時都可以換人。”
“兒臣知道,兒臣弟弟眾多,他們做了太子,會對父皇感激涕零,比兒臣更體貼,比兒臣更恭順。皇位是父皇的,父皇願意給誰就給誰,不是兒臣能左右的。都是父皇的兒子,兒臣不過是早他們一步而已。”
皇帝咬牙,靠在椅子上恨恨的看著他,他的太子,變了,和以前真的不一樣了。那個帶著孺慕之意,被困西山也無怨無悔的太子,親手為他做羹湯的太子好像就隻在夢裏出現過。
他閉目不語,李代元也垂眸不再開口,殿內靜悄悄的,一旁站立的宮人大氣都不敢出。
半響,皇帝才睜開眼睛:“朕隻問你兩件事情,你要如實的回答朕。”
“第一,安寧公主進宮之前是否與你相識?”
李代元聞言,失笑出聲:“父皇,兒臣以為這個時候您不會再問兒臣這件事情。小六一直說您和幕後偏向兒臣,可到底您偏著誰呢?”
一個捕風捉影就信,一個抓個正著還存疑,他真的是,替以前的李代元感到不值,真是個傻子。
果然,時間是個好東西,無論真假,在時間過濾雕琢之下都會露出端倪,無所遁形。
李代元認為皇帝寵他,文武百官認為皇帝對太子不同,這些人可真瞎啊!
太子李代元,囂張跋扈,殘暴無德。
再看看六皇子李雲歸,溫文爾雅,進退有度,禮賢下士,嘖嘖!
如果可以,他真的想看看皇帝的心,這會兒是怎麽想的,他要保護的兒子,特意圈禁起來的兒子和高涼人勾結,下了這麽大一步棋,死了那麽多人。
皇帝到底是真不明白還是假裝糊塗。
皇帝又開始喘了起來:“有人彈劾你窩藏西夏細作,通敵賣國,所以戰事才會遲遲沒有進展,你有何話要說?”
“嗬嗬……”
李代元垂眸發出一連串低笑:“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父皇想讓兒臣怎麽說?父皇若是認為這些都是空穴來風,與兒臣無關,那麽兒臣什麽都不必說。父皇若認為這些都是真的,那麽兒臣還有什麽好說的呢?”
“京城距西夏,數千裏之遙。京城歌舞升平,西夏那邊卻戰亂不斷,不是在攻城就是被攻,兒臣這大半年就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帶著將士拿著命在拚。窩藏西夏細作?誰看見了?兒臣願意和他當麵對峙。兒臣在邊關浴血奮戰,朝中之人卻在背後捅刀子,這樣的臣子簡直就是包藏禍心,不要也罷!”
西夏就剩下最後一道關卡就能全部拿下,脅迫西夏王俯首稱臣,皇帝卻在這個時候急召他回京。那之前在做什麽?
要打的是他,不打的也是他,他那人命當做什麽了?
皇帝氣的抬手指著他,抖了幾抖半天才說出話來:“逆子,孽障!你這是什麽意思?你是在怪朕?你別忘了,朕,是皇帝,朕隻要活著一日,就容不得你猖狂。這天下是朕的,要怎樣,朕說了算!”
李代元點頭:“父皇說的極是,您能如此想再好不過了。這天下父皇願意交給誰都是您的事情,兒臣不敢置啄。”說是不敢 ,可臉上的神色無一不告訴皇帝,他不是不敢,隻是不想,不屑。
這個帝位,他如今不稀罕了。
他要想,就眼下這情形,隨時可以脅迫皇帝退位,但是他不想。甚至若是可以安然的抽身離開,他連太子都不想做。
皇帝捂著胸口大口喘息,好像隨時會被氣死過去一樣。看著李代元的目光帶著一絲狠厲,想要噴出火來將他燒成飛灰一般。
李代元跪在那裏身體微顫,卻不是害怕,而是疼的。
他在戰場上受了傷,然後又在皇帝連番急召之下快馬加鞭的趕回京城,枯坐兩日,在紫宸宮前跪了半宿,進殿之後又繼續跪。
身上的傷口和兩條腿這會兒疼的都不像是自己的了。此刻他多希望自己不是在皇宮裏,而是在那荒無人煙的大漠裏,四腳朝天往地上一趟,要生要死都無所謂,讓什麽儀容通通都去見鬼。
太子,真不是人當的。
側門有小太監進來在何秉耳邊一陣低語,何秉看了看跪在那裏的李代元一眼,俯身在皇帝耳邊低語道:“皇上,西山那邊又有消息傳了出來,據說發現了暗道。”
皇帝的眼皮抖了抖。
何秉硬著頭皮繼續道:“據說那暗道直通六王府。大理寺的人似乎驚動了六殿下和安寧公主,雖然派人將慈心觀四下圍住,裏麵的人卻不見了……”
皇帝睜開眼,道了一句:“大理寺的人辦事效率越發的高了。”
“太子,朕問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慈心觀跟老六有關?那次你去慈心觀遇刺,是不是老六所為?”
李代元勾了勾唇:“兒臣愚鈍,不明白父皇在說什麽,小六,那個時候在安西呢!”
“混賬!都這個時候了,你還在朕跟前玩這種兄友弟恭的戲碼?”
皇帝怒斥:“你們兩兄弟一母同胞,你一向護著他,他也素來都聽你的話,朕一直欣慰,你們兄弟能同心同德。卻沒有想到,你們做戲做的真好,連朕都被你們騙了。自古都道天家無情,什麽手足情深,都是笑話,真的是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