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蘭花(一)
周明仍然沒有鬆口, 在地屏前來回踱了幾步。
吳宣知道王疏月對他說過什麽, 也知道他此時在為難什麽, 一麵是王疏月母子的性命,一麵是自己侄女的一生, 兩麵兒都損不得。眼見周太醫額頭滲出了汗珠,她也顧不上禮數,一把扯住周明的袖口:“太醫, 您要保下我們娘娘啊……”說著就要跪下去。
周明趕忙扶起她, “使不得使不得,夫人,娘娘母子平安,微臣才能平安,微臣一定竭盡所能, 隻是……”
話音未落, 隻見孫淼走過來傳話。
“周太醫,皇後娘娘傳您過去問話, 您跟奴才來。”
周明一怔。“這會兒嗎?”
“是。皇後娘娘要問皇貴妃母子的輕情況,請您即刻過去。”
周明無法, 隻得應是。
跟著孫淼走了幾步, 又回頭對院正道:“那藥再緩緩, 等我回來。”
院正歎了口氣, “你先回話去吧。我們也有也有我們的分寸。”
“院正大人, 下官……”
“周大人, 皇後娘娘等著呢, 走吧。”
周明前腳剛被帶走,金翹便滿手是血,慌慌張張地從西暖閣裏出來。
“夫人,周大人呢。”
吳宣跺腳道:“說是皇後娘娘傳去問話了……哎呀,娘娘怎麽樣了。”
金翹眼睛發紅:“大不好呢,娘娘身子太弱了,雖含了人參提神,可折騰到現在,也快竭力了……奴才心裏都慌了……對了……萬歲爺……”
吳宣聞言,緊接道:“是了,咱們都慌神了。娘娘疼了這麽久,也該去請萬歲爺來拿主意啊。”
金翹點著頭,續道:“您先進去守著,我去找梁安,讓他去傳話,這會兒雖晚,但張得通聽說是主兒的事,一定會通傳的……”
她一麵說一麵往前麵走,卻迎麵撞上了梁安。
“這會兒,咱們翊坤宮的人出不去。”
“什麽意思。你臉……怎麽了……”
“先別管我臉怎麽了,長春宮的鄭三元帶人守著翊坤宮的進出口,說是皇貴妃貴重,為求周全,一應取用之物,隻準使內務府各處月前備下的那些,翊坤宮不準閑雜人等進出。我將才與那狗奴才理論,他非但不放,還給了這一耳刮子。”
金翹臉色一白:“咱們的人一個也出不去嗎?”
“出不去了,孫淼一早就盯著今日了,主兒今兒晚上一發作,她就命人守了宮門。金翹啊,咱們之前生怕她在主兒的藥食裏做手腳,日日防範廚房和藥房去了,如今看來,她的用心竟是在主兒生產的鬼門關上。我剛過來的時候,見周太醫跪在偏殿裏聽訓,這怕也是長春宮有意為之,這要緊關頭上,主兒身邊沒了周太醫,可怎麽得了。”
金翹多了跺腳,“好惡毒的心,主兒身子不好,若有好歹就是天命,長春宮……長春宮最多被訓斥,連頂罪的人都省了啊。”
梁安道:“這會兒翊坤宮裏都是長春宮的人,你就不要說這些了。咱們主兒福大命大,長春宮也不敢明著下手,他們不過是賭主兒熬不過去。既如此咱們就再不能咒主兒了,你趕緊進去守著。我再和祿子他們想想辦法。”
金翹搓著手上的血跡,應道:“這會兒你到比我冷靜,好……我進去守著主兒,你一定要想法子,去養心殿傳個話呀。”
更漏的聲音被喧鬧的人生掩蓋了。過了三更天,天上淅淅瀝瀝地下起小雨來。
王疏月被一陣猛烈的陣痛拽回現世。
再這之前,她覺得自己的魂幾乎抽了身,飄蕩在一條沒有盡頭的河流之上。意識裏沒有別的聲音,隻有皇帝在桑格嘉措麵前的那一句: “朕與和妃,是有願同流的人。”
那聲音時而清晰,時而模糊。
漸漸被吳宣呼喚聲逼退,王疏月睜開眼睛,西暖閣內一片燈火輝煌,每一個宮人的臉都因為擔憂而顯得有些扭曲。
“娘娘,再撐一會兒。”
王疏月喘了一口氣,盡力將含人口中頭發吐出來,啞聲道:“主子……在嗎?”
吳宣朝外麵看了一眼,含淚搖了搖頭:“沒有。孫淼不讓娘娘的人去養心殿傳話……”
王疏月咳了一聲:“不在……那也好……周……周明呢。”
“被傳去偏殿裏回話了,這會兒還沒回來。娘娘,您一定要撐住啊。”
話剛說完,一個宮人進來傳話道:“外麵太醫大人,詢娘娘可醒過來了。”
吳宣抹了抹眼淚:“醒過來了。周太醫回來了嗎?”
“還沒有。現在院正大人在外麵,大人呈了催產的湯藥進來,讓您伺候皇貴妃娘娘服下,有助娘娘生產。”
“娘娘身子一直是周太醫照料的,院正呈的是什麽湯藥!”
“這……”
接生姥姥急道:“夫人,娘娘已然是力竭氣盡,單靠母體之力,實難生產,再拖下去,恐怕連小主子都要出事了。”
“那也不能胡亂……”
“姨母……”
“娘娘……您別說話。存著力啊……”
“我已經沒剩什麽力氣,那藥是周明開的方子……您……把藥端來……”
“可是,周明說過,這藥……”
“姨母,你是實心人,但有些話,不要出口……會傷到您。您啊……就記著我的話,若我不好,您就替我說給皇上……生死是我的事,與周明……等人無關,不要遷怒,不要怨恨,以後,待大阿哥好些,別一味地吼他……”
“娘娘別說了……”
王疏月別過頭,對那捧藥的宮人道:“你過來……服侍本宮……把藥喝了……”
那宮人看了吳宣的神色,有些遲疑。
“過來……本宮沒什麽力氣說話,你再不過來,就要害死本宮和皇上的子嗣了……”
吳宣哽咽得說不出話來,她不忍看也不忍想,隻得顫巍巍地站起身讓開,用手摁著自己的脖子往窗邊走去。
王疏月入宮以後,一直都在吃苦藥。
可這一碗藥比之前所的藥加起來都要苦。甚至帶著一絲辛辣,順著喉嚨一直流淌到五髒之中。
她忍著嘔意,強逼著自己一口一口吞下去。接踵而來來便是比之前還要難以忍受的劇痛。她不由繃緊了整個身子,死死地抓住被褥,摳緊腳趾,眼前的輝煌的燈火也漸漸演化成血紅色的光霧。
男人帶給女人最大的傷害終於來了,大到足以了結掉女人的性命。
疼愛,憐惜,榮華富貴,這些從“傷害”之中衍生出來的,被男人捧給女人的東西,好像一下子在生死之間暗淡下來。而當這些華而不實的光點暗下去之後,王疏月也終於肯對自己內心承認她對那個男人的情意和愛意。
她活了二十四年,這二十四年,她從長州到京城,到暢春園,到熱河,到外八寺,到木蘭圍場。
人世間的大好時節,大好風光,一幕一幕全部印入心間。
是皇帝展開了她的人生和眼界,而她也治愈了皇帝情感上的舊傷。
賀龐愛她,沒有章法和道理,笨得時常令人發笑。
而她對賀龐的愛,則是深流的靜水,不帶絲毫嬪妃對君王的畏懼和倚賴。
沒錯,她早就不怕他了,如今,她想長長久久地陪著他,支撐他,想給他孩子,想他和他的家族枝繁葉茂。想他的江山無戰亂,無天災,人心歸一。
想他這一生功德圓滿,再也不要經曆生離和死別……
想著,意識便舒展開來,不再集中於身體。
她索性甚至坦然地打開周身的知覺,任憑疼痛侵襲。
雖疼,但那助產的藥畢竟起了效力。
不多時,伴著一聲嬰兒的啼哭,所有的疼痛瞬間潮退,她的耳中,突然尖銳地響了一聲。接著周身的力氣一下子全部被抽離,腰背一塌,沉沉地癱跌在榻上。
“主兒,是個小阿哥啊……主兒,您給皇上生了個小阿哥……主兒……主兒……周太醫……太醫,主兒見大紅……”
後麵的聲音,在王疏月耳中逐漸模糊了起來。意識漸漸從腦子裏退出,再她徹底墮入混沌之前,她隱約聽見了一聲熟悉的喝斥,從緊閉的錦枝窗外傳來:“王疏月,朕讓你好好活著,你是不是聽不懂!”
他來了。
哈……那個他啊,真是個憨呆子。
***
大多數的人,還是會記住一個人純粹的好。
王疏月生產後,翊坤宮的宮人雖個個都精疲力盡,卻沒有一個人願意歇著。盡心竭力地張羅伺候。大阿哥下學後,也在偏殿為王疏月寫經,就連婉貴人也親自跪了欽安殿,替王疏月祈福。
周明日夜不休地請脈用藥。
生產後的第三日,風淺雨細,雨水敲窗,伶仃作響。
王疏月終於慢慢聽見了雨聲,醒了過來。
周明喜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也顧不上皇帝就坐在對麵,絮絮叨叨地說道:“微臣的腦袋掉不了了,掉不了。”
王疏月看了看他,方抬起抬起頭。
昏睡了太久,陡一見光,眼前還有些模糊。首先映入眼中的是袞服上光輝熠熠的團龍紋,她抬手揉了揉眼睛,終於看清了皇帝的臉。
皇帝眼睛通紅,像是幾夜都不曾合眼。他沒有回避王疏月的目光,直直地看著她,口中卻冷道:
“周明,滾出去,把朕記給你二十板子領了。”
“是是……微臣這就去領。”
說完,也不求饒,端了端頭頂的頂戴,爬身來退了出去。
西暖閣內的宮人也都識眼色地退了出去。
室中靜可聽針落。
皇帝坐在王疏月對麵的禪椅上,沉默地望著王疏月,良久,他鬆開撐在膝蓋上雙手,曲肘子重新抵在膝上,而後彎腰垂頭,用手掌托著額頭,一言不發。
王疏月咳了一聲,輕輕地喚了他一聲。
“主子……”
“你先別說話。”
他聲音不大,王疏月卻分明聽出了一絲藏不住的顫抖。
“賀龐。”
她突然喚了他的名諱。
皇帝肩頭一顫,仍舊沒有抬頭,隻哽聲道:“你不想活了是不是,朕的名諱你不能叫。”
王疏月笑了笑,她慢慢將手從被褥裏伸出來,攤開手掌伸向他。
“賀龐,你過來。”
“王疏月!不要跟朕放肆!”
她似乎跟本就沒有聽見他那心虛的言辭的。那彎白若凝霜雪手臂,露在細細的入室風裏,如同一隻細藕,就連手掌的張握,也有了蓮花開閉的風流。
“你過來,我就不怪你。”
※※※※※※※※※※※※※※※※※※※※
其實大家表達什麽我沒什麽可說的。但是如果隻是為了賺錢水文,這篇文我就不會這樣寫了。
關於進度這個事情,我寫了我該寫的,我寫的每一句,都是我認為有必要的,但是連載文,對大家不公平的是,你們沒有辦法選擇不看你不感興趣的,尤其是追平了的讀者。所以,你如果覺得節奏不滿意,可以囤一囤。但別說什麽騙錢的話,作者的人生和生活,暫時還沒有到這一步。
寫文看文,真的是緣分。
我是珍惜的。
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熊熊騎士 1個;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晚兒Violet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
xiao 63瓶;回塘 10瓶;Eccentric棗 5瓶;淺淺流雲 3瓶;九州清晏、ZZh。、心心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