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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庭芳(三)

  四月的天, 下過雨後就變得十分幹淨。


  夜幕降下來之後, 天幕上鋪滿了碎玻璃一般的星星。


  王疏月回到翊坤宮的時候, 金色翹和梁安都規規矩矩地立在西暖閣的外麵。皇帝的儀仗如同一條璀璨的龍,盤踞在翊坤宮前。


  宮門後, 駐雲堂的燈亮著,屋簷上的殘水如斷線的珠子,伶仃地掛在窗前。


  禦膳房的太監端著杯盤碗碟有序地退出來, 王疏月側到一旁相讓, 順勢掃了一眼那盤中菜,有魚鴨雞肚, 皆擺得完整,幾乎沒怎麽動過。


  何慶眼看著這些東西撤出來, 皺眉道:“哎喲,可怎麽在《起居注》上注筆哦。”


  王疏月望向窗上的那段人的影子:“皇上時候時候來的。”


  何慶應道:“來一會兒了。今兒養心殿,連奴才師傅都被關在外麵, 陪著萬歲爺見十一爺是王老大人,王老大人出來一個字兒都沒沒吐,如今……”


  他壓低了些聲音:“奴才們也不知道,兩位爺說了些什麽。不過這會兒, 周太醫在裏麵。和主兒, 您啊, 仔細些。”


  他雖這樣說, 但也是白囑咐, 王疏月和皇帝的相處, 他摸都了現在,是既摸出些門道,又摸不出門道。想著,給了自己嘴上一巴掌,彎腰替王疏月打起了門前的簾子。


  “奴才多嘴,您請。”


  王疏月走進明間。一眼就看見在燈下寫方子的周明。


  “哎喲,微臣給和主兒請安。”


  他原本沒看見王疏月進來,請安請得急,膝蓋磕在地上清脆地響了一聲。


  “皇上吩咐,讓微臣寫了方子,在這兒候著娘娘,給您換換季之後的方子。”


  王疏月道:“我之前吃的是黃太醫的藥,覺著是有些燥了。”


  “是,黃太醫跟微臣說了娘娘如今身子,仍是寒氣排不盡,鬱在五髒六腑不出,若不用些溫補的藥,也不能見效。所以,方子出的烈些,不過,馬上入夏了,微臣怕娘娘負荷不住過多的人參肉桂,還得等娘娘更衣後,仔細地請出手來斟酌斟酌脈象,才好定方子。”


  王疏月點點頭。


  “好,皇後娘娘的身子還好嗎?”


  “回娘娘,皇後娘娘原本是有血虧之症,但孕中調補得好,如今生子,反將之前的症候輕減了不少。”


  “嗯,那便甚安,您起來給皇上寫方子吧。金翹,讓梁安進來,給太醫照看著燈火。”


  說完,便把金翹也留在明間,自己一個人穿過地罩,走進了駐雲堂。


  皇帝這個時候,通常是千年不變的伏案姿勢,今日卻撐著一隻手按在腮幫子上,低頭皺眉,似乎不是很受用。王疏月剛一進去,就聽著了一聲皇帝吸口水的聲音。


  皇帝原本在想事,這會兒自己也被自己這個滑稽的聲音驚了一下,忙鬆開手坐直身子,低頭去拍自己的衣襟,見還不至於出流口水的糗,這才放心,從新將手摁回腮幫子處,一麵又搖頭,自嘲地笑了笑。


  王疏月咳了一聲,皇帝先是一怔,而後僵硬地將臉繃了起來。


  “什麽時候進來的。”


  “剛進來,跟周太醫說了幾句話。我……去更衣。”


  “站住。”


  “是。”


  “你……將才看見什麽?”


  “啊?哦,沒什麽。”


  “你給朕拿過鏡子過來。”


  王疏月四下看了看,駐雲堂是書房,並沒有鏡子,這會兒金翹和梁安又在外麵,若要去給這位爺找麵鏡子來,還得往暖閣裏走一遭。


  “那您等等,我這便取去。”


  說完,正要走,卻又聽皇帝道:“算了算了,你過來,幫朕看看這裏,是不是腫了。”


  “腫了?”


  王疏月忙移了一盞手邊的燈過去,皇帝在燈下慢慢鬆開摁在腮幫子上的手,那手所摁之處,果然高高地腫了一大塊,王疏月險些脫開而出:“您這是被人打了嗎?”


  “別碰,先說是不是腫了。”


  “是……有點腫,您這是怎麽了?”


  皇帝重新將手摁了回去,一手推開她舉在一旁的燈。簡短地吐了兩個字:“火牙。”


  正說著,周太醫跟著梁安走了進來,在案前跪下道:“皇上,方子寫好了,臣已讓人去禦藥房煎藥,過一會兒便送來。”


  皇帝摁著腮幫子,含糊地“嗯”了一聲。


  周太醫抬頭看了一眼王疏月,猶豫了一下,又道:“皇上,您這個火牙疼的毛病,和您的心情有關,臣隻能替您用藥的發散,還望皇上能自己疏解心緒,泄去心火,保重龍體。”


  皇帝抬起頭來:“朕讓說話了嗎?方子寫好了就出去候著和妃。”


  說完,他將手中的筆往筆筒裏一投,咚一聲作響,嚇得周太醫連忙閉嘴,跟著梁安匆匆茫茫地退了出去。


  皇帝靠向椅背,仍舊摁著自己的腮幫子不肯鬆手。


  那嘴裏一旦疼起來,口水就淌得多,冷不防地,皇帝吸了一口氣兒,又在唇齒之間吸出了尷尬的聲音。這一聲之響,雖然王疏月看向一邊沒出聲相問。但皇帝不信她沒聽到,一時自暴自棄,索性把她拽了過來。


  “你今日在寧壽宮應該沒少哭。想笑就笑吧。”


  王疏月看著皇帝的樣子,哭笑不得。


  皇帝看了她一眼,鬆開手,指向自己的腮幫子:“這麽難看你都看了,王疏月,你要麽笑,要麽朕就讓你哭。”


  連笑都要逼著來。張得通都差點對自己主子翻了個白眼。


  “您都忍了一天的氣了,還來逗我樂。”


  “胡說,朕逗女人樂?你當朕是什麽……嘶……人?”


  牙齒疼不是病,疼起來可真是要了命。


  若可以,皇帝到真不肯自己這麽接地氣兒地在她麵前丟人,不光是丟人,自己都不願意承認的意圖還被她看得明明白白的,這就更尷尬了。


  好在她也摸通了他的脾氣,柔聲道:


  “好好,您是大清的好皇帝……絕不會沉迷女色,把精力用在奴才們身上。”


  一麵說,一麵彎腰去替他收拾書桌上散放的折本。


  她身上的素服此時還沒有換下來,白緞袖口處露出的那隻手腕,被燈照得幾乎泛出雪光。手指靈巧柔軟,不一會兒,就將他翻亂的折本全部疊放規矩了。


  “主子,你放心,我今日沒哭。”


  說完,立直身子衝著他蹲了個福:“您看折子吧,我陪您,等您批完了,我再更衣去。”


  沒哭就好。


  皇帝借燈看著她的眼睛,心裏軟軟地落下這四個字。趁她整理的空擋,狠吞了兩口唾沫,終於清幹淨的空腔,對她端出了嚴肅連貫的語氣。


  “王疏月,朕是皇帝,朕從來不忍氣。你不得胡說。”


  “我哪裏胡說了,明明是周太醫說的,讓您泄去心火,保重龍體。”


  說著,她拉起皇帝的手,攤開他的手掌。


  “還有這裏,我剛才就看見了。”


  她這樣說,皇帝才自己低頭一看,卻見手掌的上印著四個指甲印。白日裏他還不曾察覺,如今被她這樣泛翻出來,才想起自己當真是捏整整一日的拳頭。


  登基以前,這是他的習慣。


  那時與先帝相處博弈,隱忍是必修之道。無論有多大的氣,都隻能發於袖中。手往後一背,捏握成拳,馬蹄袖再那麽一遮,哪怕手掌被緊握的力道掐出血印子來呢,隻要,能逼自己負重忍辱就好。


  登基以後,他到再也不用如此傷己以壓性。


  “皇帝”是個虛妄而又實實在在臨於殿堂的身份。有了這個名號之後,不管他從前是個如何真實的人,都必須自願或不自願地,把自己的血肉之軀賦予尊貴的意義。一旦有所損傷,就會有人因此獲罪。


  所以他看著王疏月緊張地看他手掌上的幾條淡痕的模樣,心裏也有一些異樣的感覺。


  他喜歡王疏月關照自己的身體,但他不大願意她的心疼中夾雜恐懼。


  “主子。”


  “嗯?”


  “以前我在南書房當差的時候,從沒見過您忍過誰的氣。”


  “嗬,王疏月,與其拐著彎試探朕,不如直接問朕,今日見十一,朕說了什麽。”


  “奴才不敢。”


  說完,她沉默下來,燈將她的發絲照得透明,連帶著把她整個人的輪廓都襯得有些發虛。


  “欸,你抬頭。”


  “是。”


  “看著朕。”


  “奴才……”


  “看朕。”


  “是。”


  四目相對,她目中泛著若有似無的水光,盡管皇帝下麵的話並沒有多好聽,聲調硬是被她那段目光給逼平了。


  “十一還是老樣子,說得話……”


  他哂了一聲,“嗬,穿腸爛肚。”


  說完,他端起茶來喝了一口。茶水順著喉嚨落入脾胃。


  所謂穿腸爛肚,形象至極。


  “那您這一回,為什麽沒有拔刀。”


  她坦然地把這句話問了出來,而後又垂頭望向他手掌中那幾個捏握的指印。


  不知道為什麽,皇帝覺得,自己這一日似乎就在等著她這一句,不光如此,這牙齦裏包腫的惡水,也好像是在等著這句話化成刀來開阻除閉。


  他腦子什麽想法都沒有過,脫口而出道:“因為,有件後悔的事。”


  麵前的人肩膀一顫。


  “什麽事。”


  “皇父駕崩那年,乾清宮前朕倒是沒有忍他,結……”


  結果,燙傷了她王疏月,又逼著她在雪地裏跪了整整一夜。


  皇帝一直記得,周明隱隱約約說起過一些,王疏月原本就有體寒之症,又在大冷天受了大寒,如非如此,她也不至於子息緣如此之薄。


  但這些話,周明不明就裏說了就算了,知道其中緣故的人是萬萬不能說的。


  皇帝又是個口不對心的人,哪怕如今話到嘴邊了也不可能坦白。因此,就連王疏月也不知道,皇帝硬的跟塊鐵一樣的心裏,還藏著這麽一件事。


  “結果什麽……”


  “沒什麽。”


  他聲音中興子,像退潮一般落下去了。


  王疏月明白,他不肯說的話,再怎麽問也得不出答案。


  既然打住了,她也就跟著閉了口。


  氣氛一時尷尬,王疏月隻好把目光和話頭都集中到他手掌的傷處上。


  “您是使了多大勁兒。”


  “別看了。”


  皇帝別過臉去,想著又小聲添了一句:“又不痛。”


  說著就要抽手,誰知用了力卻也沒抽出來。


  “欸你……”


  “別動啊。”


  這一聲之後,皇帝將才還能從她眼底看到的那絲恐懼,一下子全部消隱了。她一味地怕還要抽開手,索性拿自己的手臂壓住他的手腕。也不管他痛不痛,隻管摁住不讓他動。


  “這地方都破皮了。我給您上點藥吧。”


  “這點傷上什麽藥,要上也是太醫院來,你又忘了,朕的身子,你……”


  “他的藥和我的怎麽能一樣,您等會兒,我取去。”


  她壓根就沒給他說完話的機會,伶伶俐俐地起身,走到暖閣裏去了。


  皇帝憋著後半句話愣是沒說出來。


  看著她的背影,喉嚨裏莫名地發癢,他索性彎下腰放任自己咳了好幾聲,嚇得張得通忙過來給他順氣兒,“萬歲爺,喝水嗎?”


  皇帝擺了擺手。


  “這麽一咳,朕的氣順多了。”


  張得通這才鬆了口氣,小聲陪笑道:“萬歲爺,和主兒有的時候,雖然放肆了點,但對萬歲爺,也是一片真情啊。”


  這話很假,也是張得通市場掛在嘴邊的話,這麽多年來,前麵的稱謂換來換去,什麽皇後,淑嬪,順嬪……皇帝早已把這句話當成了一句套話來聽,唯獨今日聽起來,竟口舌發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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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刻意要晚更。


  存稿是有,沒有分章節,行文節奏上麵是有問題的,發之前修得地方還不少。


  這幾天剛開學在參加教師的培訓,白天在聽課,中午和晚上要和做要下節課上交的教案和PPT。改完都十二點過了。時間不穩定。我不是全職作者,工作的節奏也是開學忙,期末忙,中間時不時忙。真的不穩定,保持日更已是很不容易,所以這個原因棄文,勿要相告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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