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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夜啼(三)

  皇後再不能說什麽, 又著實不敢拿肚子裏的孩子慪氣。


  皇帝既下了逐客令, 她也隻能心灰意冷地出來。


  外麵風刮地嗖嗖的, 打偏了燈籠。


  天上的雲也吹得不見了影,耀眼的日光落在門前的大理石地上, 幾乎刺盲人眼,皇後用袖掩著光,正要下階, 卻見王疏月沿著階上來, 在她麵前端端正正地跪下請安。


  “主子娘娘安。”


  孫淼對王疏月都有好氣,扶著皇後勸道:“娘娘,天冷, 咱們回吧。”


  皇後看著王疏月, 她穿著蔥綠色半舊氅衣, 外麵罩著銀鼠坎肩兒, 也是半舊的, 麵上淡淡的掃了一層脂粉, 秀秀靜靜地低垂著眼,那模樣姿態, 一點錯處都挑剔不出來。


  皇後從來沒有像今日這樣, 麵對著王疏月, 無話可說。


  她本想就此走了, 卻又不得不在眾人麵前端出應有的氣度和儀態。


  “身上好了嗎?太醫院來回過本宮的話, 說和妃這幾月信期不準, 長短皆有。”


  “回娘娘的話, 奴才福薄。”


  聽她也在說場麵上的話。皇後不由仰頭笑了笑:“這麽多年了,每回問起你身子,你都是這一句話。福薄,皇上把大半的福氣都罩給了你,你這話不是辜負皇上嗎?”


  她則順著皇後的話伏下身子,輕聲應道:“是,奴才出言有失,奴才有罪。”


  皇後深歎一聲氣,行過她跪著地方,往階下走了幾步,一麵走,一麵道:“有心有力的沒福氣,無心無力的卻要擔待福氣,人世上的事攪起來令人頭疼。”


  這句話卻有些禪機。


  王疏月一時想深了。回過神來的侍候,皇後已經走下了長階,人遠影淡。


  金翹扶著王疏月站起神,又望了一眼皇後遠行的儀仗,眉頭跟著皺了起來,輕道:“自從您跟著皇上從木蘭回來,皇後娘娘待您,也不似從前那樣了。”


  王疏月搖了搖頭:“原是皇上子嗣不多,她憂心皇上在我這個沒用的人身上耽擱了,如今加上大阿哥的事,順嬪的事,主子娘娘也為難,如何肯讓她再似從前那樣看待我。”


  金翹彎腰替她拍了拍膝蓋上的灰。


  “主兒也不能這樣說,饒是這宮裏人這樣看待主兒,主兒對上恭敬,對下慈憐,哪有一樣擔不得皇上的恩寵呢。”


  正說著,何慶從裏麵迎了出來,“喲,和主兒果是來了,萬歲爺在裏頭都聽到動靜了呢,怕主兒站久了冷,叫奴才直接過來迎您。主兒快進去,這會兒風大,仔細吹著您了。”


  王疏月明白,皇帝讓何慶出來,是怕她撞見皇後被為難。自然也跟著猜出皇後的來養心殿的目的和結果。眼見殿中光暗香淡,又見何慶也立得謹慎不敢十地同自己說笑,便知道皇帝跟皇後發了隱火,這會兒恐怕還有些悶不樂。


  “金翹,你先回去。風大,接大阿哥下學的時候仔細些。”


  “是,奴才知道。”


  她把金翹打發走了,獨自一個人跟著何走進養心殿後殿。


  皇帝仍在燈下寫字的。他今日寫得很講究,叫張得通把那本石頭一般沉的碑拓集翻在手邊,人也沒坐下,扼袖壓腕彎腰站在書案後麵,站得像塊老根雕。


  王疏月行禮,他也沒立刻應聲,收了一筆尾,才道:“你也是會挑位置,站那兒把朕的光都擋完了。起來挪開。”


  王疏月站起身往一旁讓了幾步,卻又聽他道:

  “別晃。”


  他一氣不順就著實不好伺候,王疏月隻得僵著身子站在地罩前麵,也不好出聲。


  皇帝總算寫完了一個算滿意的字,直起身一麵端著筆看,一麵隨口道:“皇後跟你說什麽。”


  “總不能在您的殿前閑話。沒說什麽,受了奴才的禮,主子娘娘就去了。”


  皇帝哂了一聲:“像張得通說的,這幾日,不說朕了,連你們也說不出什麽好話。”


  說完他丟了筆坐下來,轉了轉發僵的手腕。


  王疏月走倒他身旁的,彎腰撿起那支已經快滾到桌沿邊上的筆,放入青花筆洗中。


  “我也看出來,您從我家回來的這幾日都不舒懷。”


  皇帝隨手拿了一本折子,“那是前麵的事。一年到頭,朕本來就沒幾日是開懷的。”


  王疏月見他又要批折子,再一掃案上,還沒及看的折子累了三尺來高。


  “您政務忙,我到不大敢在這兒杵著。”


  皇帝看了她一眼:“杵著吧。你在翊坤宮消遣,朕想著煩。”


  “偏得與您一處累,您才肯放過我。”


  皇帝哂了一聲:“王疏月,你不該受責?你欺君不是一次兩次了,恒卓受人挑唆的事你瞞朕滿了這麽久,朕放過你,是看在恒卓的麵子上,否則,你也該在西三所關著。”


  正說著,何慶推門進來小心回話。


  “萬歲爺,西三所的差事完了。”


  王疏月在,他便說得很隱晦。誰知皇似乎並無意避王疏月。


  “你去長春宮傳話,朕的意思,往後皇後身子不痛快,西三所那二十鞭,就接賞。”


  何慶縮了縮腦袋,忙應“是。”出去了。


  王疏月看著何慶的背影,“您說讓奴才去西三所,是這個意思。”


  皇帝矮了半把折子:“什麽意思。”


  王疏月沒有說話,垂頭仔細地淘洗起他將才用過的幾枝寫字的大筆。


  “怕了?”


  “一直都怕,隻是您嚴厲,怕了也隻能往心頭記,提醒自己千萬不能犯您的法。”


  皇帝叩下折子,“朕說過很多次了,讓你不要害怕,朕在這個位置上,有要打的人,要殺的人,但你王疏月不在其中。”


  王疏月頓住手,喉嚨有些發緊。


  再溫情的話,他也喜歡伴著殺伐說出來。聲中有鐵骨,錚錚作響。


  但他無非就想告訴王疏月一句:“你對於我而言,與這世上的人都不同。”


  可這一句話,畢竟又是圄在小情小愛上的,皇帝強硬這麽多年,早就說不出來了。


  一時之間,他也有些懊惱。


  好在王疏月沉默了半晌,終於細聲應了他一聲:“我明白的。”


  她要是真明白,那也就罷了。


  皇帝還想再說什麽,轉念一想,這會兒自己心緒不好,說得多了,不免又要傷她嚇她,索性不再說話,伏案去批那堆得跟山一樣的折子。


  王疏月在旁研墨淘筆,不多時就過了大半日。


  風仍在外“嗖嗖”地刮著,殿中各處窗戶閉得緊,雖吹不進來一絲冷氣兒,卻不免風鼓門窗栓,時不時作響。


  皇帝看完最後一本折子,往西麵桌子上一丟,正要起身叫傳膳,卻見張得通捧著名牌進來。


  “萬歲爺,恭親王在神武門上遞牌子求見。”


  皇帝掃了一眼張得通手中的牌子,“人進來了?”


  “還沒。”


  皇帝重新坐下來,手指在厚殼書麵上敲了敲。抬頭道:


  “傳吧。明日有事也不好見。”


  “欸,是,奴才這就去門上傳話。”


  “嗯。”


  說完,又看向王疏月:“你……”


  “我研了這一硯墨,就跪安。”


  皇帝捏著自個的手腕,見外頭的風還大得很。


  “風太大了,不好走,朕和恭親王說不了什麽,你去東邊的稍間裏候著,今日不回去了。”


  王疏月應好,正要走,皇帝又道:“你身上好了嗎?”


  “大都好了。”


  “好了就算了。等皇後生產後,周明仍供應你那裏。”


  說完,他又轉向張得通,“你把這句記著,朕忘了你就去提太醫院。”


  “主子,我如今挺好的。”


  “嗯,朕不想你好,周明折磨病人有一套,好好受著。當朕給你處置。”


  “哦……”


  “去吧。”


  ***

  皇帝雖說同恭親王說不了什麽,卻不想近酉時還不見散。


  傍晚時分,何慶過來說道:“主兒,連內務府的十二爺都被召進宮了,萬歲爺今兒晚上肯定是絆住了,奴才先送您回宮吧。”


  王疏月聞話道:“我到不打緊,隻是……出了什麽事嗎?”


  雖說後宮不得幹政,但恭親王早就因為賀臨的緣故,自從送大喇嘛的靈柩回蒙古後,就被皇帝卸了所有部院的差事,和廢太子一樣,都是賦閑無事的啞巴親王,如今他突然進宮來,必有要緊的緣故。王疏月一時不妨,竟問了出來。


  何慶聽了忙道:“主兒啊,問不得,這事你就拚命地避吧,無論這宮裏誰挑唆您跟萬歲爺開口,您也得繃著。好生陪著咱們大阿哥。無事就別過問外頭。”


  王疏月聽他這樣說,幾步走到門前,三希堂燈火通明,十二正跟著四盞燈籠過去,在門外候見。堂前伺候的人皆屏息凝神,不敢有一絲懈怠。不多時。太醫院院正也從日精門那邊過來了。


  “都要下錢糧了,這究竟是……”


  何慶見她還有過問的意思,心裏一急,便跪在了她的麵前。


  “哎喲,我的和主兒,您聰明得很,可得萬萬打住別猜了,好歹也讓奴才送您回了翊坤宮,您再過問,不然奴才就活不成了。”


  他說得懇切,又隱約向王疏月透著這件事的厲害和輕重。


  王疏月隻得收住心神應他道:“好,先依你。”


  “欸,謝主兒給奴才開恩。來,寶子,去跟金姑娘說,讓她趕緊備著,迎和主兒。”


  何慶心神不定。翊坤宮中的人也不安心。


  是時大阿哥在燈下溫書。金翹剪著蠟燭花兒在一旁陪著。那夜雪大風也大,駐雲堂的燈火都不大穩得住,大阿哥不一會兒就看酸了眼,擱下書來問金翹道:


  “金姑姑,和娘娘怎麽還不回來。寶子公公都走了好一會兒了。”


  金翹也不知如何回答他,寶子來時說得話就有別於平常,這會兒眼見著外麵風刮得越來越大,屋簷下的燈籠一下一下地打在柱子上,搖動院中的樹影,滿眼淩亂,越發叫人心慌。


  然而寶大阿哥問起來,她也隻得安慰他:“小主子,風太大了。怕還有一會兒呢,奴才伺候小主子先安置吧。”


  “不要,我要等和娘娘回來。”


  正說著,小太監進來回道:“金姑姑,主兒回來了。”


  金翹忙起身忙迎出去,見何慶親自打著傘扶王疏月進來,與金翹打了個照麵,慎聲道:“奴才還得回去。和主兒回來受了風,姑姑仔細些。”


  “好,奴才省得。”


  何慶轉而又道:“和主兒,奴才回了,您早些安置。”


  王疏月點頭,何慶方躬身行禮,告辭回去。


  金翹看了一眼何慶的背影。“怎麽像是把主兒押回來的。”


  王疏月笑笑,淡道:“就是押回來的,何慶有一句話,我尋思不是他的意思,卻是皇上的意思。”


  金翹一聽也有些急了。“好好的,怎麽這樣。什麽話呀主兒,您別嚇奴才。”


  王疏月搖了搖頭:“他讓我好生陪著大阿哥,外麵的事不能過問。”


  “這……什麽意思。”


  “皇上沒有明說,但我在想,怕是讓我自己禁自己的足。”


  金翹一愣:“讓主兒禁足?主兒,您今日衝撞皇上了嗎?那寶子公公來傳了話,讓奴才這幾日好生守著主兒和大阿哥,這話奴才聽了還不甚解,您今兒這樣一說,奴才……”


  王疏月剛要回她的話,卻見大阿哥也從駐雲堂裏走了出來。像是聽到了他們將才的話,人也有些怯。站在金翹身後,輕喚著王疏月。


  “和娘娘……”


  王疏月見他穿得單薄,就這麽伶伶俐俐地走出來,站在風口子裏,一下子就被吹白了臉。


  忙將自個身上的大毛衣裳脫下來給他披上,蹲身摸了摸他的頭,勻溫了聲音道:“還溫書呢。”


  “嗯。兒臣等和娘娘。”


  王疏月心裏一暖。


  自己這邊隻顧著和金翹猜皇帝的意思,倒忘了大阿哥在自個這裏將將才把喪母的痛放下,正是要溫暖和安定的時候。自個竟沒體諒到他,反叫他也跟著擔憂起來。想著忙把聲音盡力壓得溫平,寬他道:“這麽晚了,讓梁安服侍你早些安置。明兒一早,還上學呢,和娘娘回來了,安心啊。”


  大阿哥聽王疏月這麽說,這才裹著大毛氅子乖巧地點了點頭。


  “是,兒臣知道了。”


  王疏月站起身,卻見是個小太監領著大阿哥下去,梁安倒是不在,轉頭問金翹道:

  “梁安呢。這個時候去什麽地方了。”


  金翹回道:“主兒,我聽了寶子公公的話,放心不下,使他出去打問去了。”


  王疏月點頭“嗯”了一聲。


  “是了,你想得周到。明日讓他來回我。”


  “今兒不問嗎?”


  “皇上不想讓我今兒過問,我今兒就不問了。金翹,把門窗鎖好,歇吧。”


  金翹想問什麽,卻見王疏月麵色不大好,終是問不出口。傳人過來伺候盥洗,放下帳子,點上小燈,守著她歇下不提。


  王疏月一夜都不曾睡踏實,呼啦啦的被風刮著窗外的一枝枯枝,一直在西麵的窗上刮蹭。雪的影子如同簌簌地飄在窗上,幽窗獨燈,金翹親自坐在門前上夜,那燈光把她的影子靜靜地投在地上,拖得老長。王疏月望著那條安靜的影子,漸漸地,竟在眼底迷迷糊糊地幻出另一個人身影。


  賀臨。


  其實賀臨這兩個字已經離王疏月有些遠了,但那天夜裏,王疏月卻突然夢見了他這個人。夢裏,他並不算很淒慘,穿著身素布袍子,一個人,靜靜地站在雪中,眉目也不曾改變,就是身上再也沒有當年那份快意恩仇的痛快。


  王疏月醒來,心裏卻莫名地悸動不定。


  她夢裏的那個人,也許並不是活在三溪亭中那個真實的賀臨。


  賀臨如今絕不會有她夢裏的那份淡然,一切,大約都是王疏月一廂情願。


  她就是不願意去想,當年那位颯爽的少年將軍,如今,究竟被他兄長的手毀成了什麽模樣。


  然而夢總不會無端而生。


  次日,梁安來回話,說暢春園出了件事。


  一直在暢春園中養病的裕貴太妃患了痰症,恐怕撐不到明年開春了。


  恭親王入宮請旨,請求皇帝開恩,讓賀臨回京,見裕太貴妃最後一麵。


  王疏月終於明白了為何何慶昨夜會說那樣的話。


  “主兒,這件事您知道就罷了,可千萬不能犯傻在萬歲爺麵前開口替十一爺母子說話啊。”


  梁安知道王疏月與賀靈從前的關聯,也清楚自家主子的性情,想著這兩年好不容易皇帝對王疏月生了情,大阿哥也養在了自己主子身邊,這日子才算慢慢過得安穩,他生怕那位十一爺生出什麽變數來。忙不迭地勸王疏月。


  王疏月坐在窗下麵理大阿哥昨夜攤開的書,到是沒說什麽。


  金翹與梁安見她不說話,隻做事,都猜她心裏起了波瀾不安寧,忙一左一右地大勸起來。


  “主兒,您與十一爺的事兒雖已經過去那麽久了,可有心的人,仍是會將此事拿做您的大錯處,如今皇後娘娘也不似從前那般肯維護你,太後娘娘對您又……”


  “我說什麽了,值得你們這樣。”


  王疏月將最後一本書列上恕架子。端過金翹之前呈過來的茶喝了一口。又端著茶從駐雲堂的地罩中穿出來,走到窗下的貴妃榻上坐下來,續道:“我知道皇上在想什麽,又怎麽會為難他,為難自己。但你將才有一句話,真的刺我的心。”


  金翹聞言,慌得跪下來。


  “奴才失言。”


  王疏月低頭看她:“連你也覺得,我哪怕在禦前為十一爺說一句話,都是大錯處嗎?”


  “奴才……”


  梁安見王疏月看著窗外,沉默不語,又見金翹跪在地上也是一臉的悔意。忙道:“要奴才說,姑姑你也是的,你伺候主兒不久,不知道咱們主兒剛進宮那會兒,為十一爺的事擔了多少前朝後宮的白眼,你如今還提這事,這不是讓主兒想著難受嗎?”


  金翹聽完梁安的話,徹底明白過來,伏身請罪不敢再說別的。


  窗外是個難得冬季晴天,宮人們在地屏前掃雪,掃帚與地麵摩擦的聲音有些刺耳。王疏月仍是沉默地坐著,之前的記憶已經開始瑣碎起來,開心的不開心的都快被時光衝淡了,她這個人,原本不大喜歡傷懷過去,可是,她如今仍然記得她在皇帝麵前掌自己的那兩個巴掌。


  為的是她沒有從賀臨的身上撇幹淨自己。


  這一回想起來,她不由心裏極軟極軟地一陣疼,一時不忍,竟不自知地紅了眼。


  “主兒,是奴才不好,您別……”


  金翹出了聲的,王疏月才意識到自己失態了。


  她忙低頭去掩飾,一麵道:“我沒有怪你,你先起來,去添點炭吧,我有點冷。”


  金翹隻得應聲去了。


  梁安見王疏月很難舒懷,端了一盞茶放倒她手中,“其實,我們多半的也是白為主兒擔心,說起來,雖說裕太貴妃娘娘的病是宮中的大事,可這十一爺回不回得來,還是兩說呢。奴才想著啊,若老太妃的大事出來,內務府並工部的那些老爺能張羅著,仍舊讓這事安安穩穩的過去,那也就沒事了。”


  王疏月搖頭笑了笑,宮門前傳來人聲,小太監進來回話道:“主兒,咱們小主子下學回來了。”


  話音剛落,大阿哥已經跑了進來,一下子撲入王疏月的懷中。


  “和娘娘,兒臣餓了。”


  梁安忙去拍他肩上的雪,一麵道:“哎喲,小主子,仔細撞著你和娘娘。”


  王疏月摟他,將他跑顛倒前麵的辮子理到背後,溫聲道:“沒事,有茯苓糕,叫梁公公給你去拿啊。”


  大阿哥抬起頭,卻向著王疏月的眼角伸出手去,“和娘娘,您又哭了,誰欺負你了,兒臣找他理論去。”


  王疏月忙拭掉眼角的餘淚,捧著他的臉道:“哪裏有人欺負和娘娘,和娘娘被吹著眼睛了。倒是咱們大阿哥,今日怎麽這麽早就下學了?”


  大阿哥立直身,眼神卻暗淡下來:“兒臣的師傅被皇阿瑪下獄了。”


  “什麽?”


  “兒臣不敢細問,像是劉師傅同長張孝儒張大人他們一道上了個什麽折子……”


  說著,他抱住了王疏月的手,“和娘娘,劉師傅昨日要兒臣講‘朱子八德’,兒臣那會兒的講得不好,還被師傅罰了站。昨夜,兒臣溫了一晚上的書,想著今日要好好跟師傅講的……”


  王疏月的手有些發涼。


  所謂朱子八德,即是:“孝悌忠信,禮義廉恥。”


  張孝儒這些老臣上的折子,恐怕戳到了皇帝的脊梁骨。


  然而令人可敬又可笑的是,大阿哥這位老師,既知自己與張孝儒聯名上折後,即刻就要被皇帝處置的下場,卻還要在上書房的最後一日,逼著皇帝的兒子去品這八個,於皇家而言斷不可立的字。


  “大阿哥,你記著,這幾日你皇阿瑪若問起你的師傅,你絕不可以說到這八個字。”


  大阿哥望著王疏月,似懂非懂地點頭。


  “好……可是,和娘娘,這是為什麽呀,師傅說了,這八個字,是為人立身的根本,要兒臣一輩子都不能忘。”


  王疏月將大阿哥摟入懷中,輕道:“你師傅說得很對,和娘娘也希望的你記著這八個字,可是,和娘娘更想咱們大阿哥,無憂無慮地生活著,你別問和娘娘為什麽,隻聽話,等咱們大阿哥再大些,自然就懂了。”


  大阿哥點點頭。“好,兒臣聽和娘娘的話。”


  到底還是個孩子。說完,又和王疏月玩鬧起來,直抱著她手,要茯苓糕。


  ***

  南書房這邊。


  十二和王授文程英等幾個議政大臣卻都跪得要塌腰了。


  皇帝沒有坐在書案後麵,拖了一把椅子在炭盆旁坐著,彎腰伸手近火,炭盆裏的火星子映在他臉上,竟看不出一點暖意。


  好一會兒,皇帝才把手收回來,理下因烤火而折起來的袖口。


  “什麽意思,張孝儒告老還鄉,朕準不得是吧。”


  十二和程英都不敢開口,王授文道:“皇上,如今無論是山東還是陝西,火耗改製的漸漸行順,眼見兩個藩庫的錢銀堆起來,就算是臣和張大人等從前糊塗不知皇上的高瞻,如今也隻歎服。”


  他顧左右而言他,皇帝卻哂了一聲:“王授文,你清楚,朕說的不是他張孝儒在山東陝西改耗上的事。”


  說著,他將從剛才開始就一直放在膝上的那本折子遞到王授文眼前。


  “接過去。”


  王授文忙雙手承過來,又聽皇帝道:“這本折子是你們給朕遞上來的,說起來怪,朕臨朝這幾年,還沒怎麽見過聯名折。更沒見過寫得這樣荒唐無理,大逆不道的言辭!”


  十二與程英相視一眼,都不敢應聲。


  皇帝指向折麵:“其中最妙的一句,王授文,翻開。”


  “是是。”


  王授文忙將折子翻開。


  皇帝冷道:“頭一頁,中間。你念。”


  王授文的手有些顫抖,磕頭拜下去:“臣……臣不敢念。”


  “你既敢遞,為何不敢念。念!”


  王授文無法,隻得顫顫巍巍地跪直起來,正聲讀道:“朱子八德,孝悌二字在首,今裕太貴妃病篤,則……則……則……”


  王授文牙齒和舌頭幾乎咬在一起,終是念不下去,伏身叩首喊道:“皇上,臣罪該萬死。”


  皇帝起身走到他麵前,一把將那折子拿了過來:“你怕什麽,朕都替這個掌筆的人痛快。嗬,罵朕上不知孝太妃,下不知友兄弟。聽起來,朕那個‘大逆不道,’還給他批錯了!這回朕要是不準十一回京,朕才是大逆不道!”


  說完,一把將折子丟回案上。


  那折子翻扯開來,硬折麵打在桌麵上,啪地一聲,包括張得通在內滿屋子的奴才都跟著跪下。


  王授文隻得給十二使眼色。


  十二心裏也怕,“皇兄”的稱呼也不敢用,但思前想後,此時也隻有他和皇帝既是君臣,也是兄弟,比王授文和程英這些人,有利開口。於是,硬著頭皮跪直起來,認真地拿捏了兩下語氣,方開口道:“皇上,您仁厚,既赦了醇親王爺,也給三溪亭的罪人一個恩典吧。”


  皇帝笑了一聲:“朕論政事,你說家事。”


  “奴才不敢。皇上,奴才是見皇上龍心不快,隻求替皇上疏解,請皇上降罪。”


  皇帝沒有再說話。


  屋裏炭盆中火星子劈裏啪啦地響著。十二看著皇帝的手在案上漸漸的捏緊。


  良久,才漸漸鬆開。


  外麵,曾少陽和何慶立在南書房的西窗下。


  望著頭頂晴光燦爛的天空,雙雙不敢出大氣兒。


  過了好久,何慶才出了絲聲。


  “欸,這幾日在日精門上都沒見曾尚平。你這個哥哥……去什麽地方了。”


  曾少陽歎了口氣:“求內務府的人,把他發放到暢春園去了。”


  何慶怔了怔:“都說咱們是拜高踩低,我看獨有他能替我們這些奴才的人去打那些人的臉。舊主倒了這麽些年,他還肯去奔投,也是有氣節了。”


  曾少陽對著晴空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是啊,連勸他都覺得是我沒脊梁。”


  話音還未落,卻見十二扶著i踉踉蹌蹌的王授文,並程英一道從南書房內走出來。何慶忙跟進去。張得通正指幾個小太監在裏麵滅炭。


  皇帝坐在書案後,未掌燈,麵色陰沉。


  他剛要出去傳人進來添茶,卻冷不防聽著一聲冰刀子。


  “何慶。”


  “啊,是,奴才在……”


  “給敬事房傳話,膳牌不用承了,讓和妃過來。”


  “是。”


  下意識地應下,正準備走,突然又覺得有些不大對。


  何慶站住腳步看了張得通一眼,大著膽子走回來,跪下問道:“萬歲爺,您的意思是,讓和主兒來養心殿侍寢嗎?”


  話音剛落,卻見皇帝手在案上猛地一拍,喝道“放肆!”


  張得通忙道:“萬歲爺恕罪,他傳了話回來,奴才教訓他。”


  皇帝心緒不穩,轉念一想,卻又覺得不怪他要多嘴問這一句。


  這兩年,他幾乎不再讓王疏月走敬事房的流程,也不肯讓她從敬事房調(和諧)教嬪妃侍寢的那一套規矩。但今日不知怎麽的,想起賀臨,然後想起她,再想起兩三年前雪地裏的事,他竟然一時,意不能平。


  如今讓敬事房去傳她來侍寢,也不是為了立什麽規矩,隻是在這個時候,敬事房的這一堆形式,似乎才能直觀地讓他確認,王疏月的歸屬。


  她是他的奴才。


  嬪妃。


  女人。


  有這個必要嗎?


  皇帝一直覺得自己行事都有毋庸置疑的理據,但在這種看似不值一提的小事上,他卻覺得自己像是喝了什麽酒上了頭。


  道理想不通,話就更說得厲害。


  “還不滾。”


  何慶被嚇得厲害,連滾帶爬隻管往翊坤宮滾去。


  王疏月這邊剛與大阿哥吃畢飯,大阿哥溫書去了。


  晚間,婉貴人過來,與王疏月在燈下一麵翻繡樣,一麵閑話。


  沒說幾句,敬事房的人就過來傳話了。


  不說王疏月,婉貴人也有些錯愕,待人走了脫口道:“我怎麽記得,萬歲爺是不讓娘娘……”


  話一出口又有些後悔,忙垂頭攪著手上的帕子,站起身告辭出去。


  敬事房的太監們也是兩年多沒有在翊坤宮伺候過這種事了。領頭的太監對著王疏月也有一絲不自在。這會兒見婉貴人走了,才小心道:“那……奴才們這就伺候和主兒過去?”


  梁安喝道:“忙什麽,時辰還未到呢。咱們主兒……”


  “梁安。”


  “主兒……”


  “不能沒規矩,聽公公們的。”


  說完,她再沒開口,淡著臉,轉身往裏間去了。


  其餘的人此時也覺察出來氣氛有些不大對。看了看梁安,見他不說話,這才敢跟進去。


  一個有些頭臉的太監不免跟領頭的太監嘟囔了一聲:“和主兒這裏,可真是輕狂,除了皇後娘娘,哪個嬪妃不盼著咱們這般伺候,偏翊坤宮不給咱們好臉子。要我看,這位主兒這幾年是受多了皇恩,越發宮中的本分都忘了,連帶他們宮裏的奴才,不說孝敬咱們,竟還給起臉子來。”


  那為首的太監擺了擺手:“少說幾句,今兒萬歲爺本就不自在。小心伺候著吧。”


  說著,一行人已進了裏間,金翹正服侍王疏月寬衣,準備沐浴,這個時候太監們是上不了手去的,隻能在屏風外麵立著等,等著裏頭傳出來說“齊全了。”才得進去挪人。


  此時熱水擁著王疏月的身子,蒸起來的水汽迷在眼前,像一層濕潤的漿糊。


  她抱著雙膝什麽一聲不吭,由著金翹將溫暖的水從脖子到肩膀,再到背脊一寸一寸地澆遍。金翹也不能說什麽,這侍寢的規矩,也是所謂的皇權尊卑,對嬪妃們的挾製。其中一道一道,一刻一時都是量限的,伺候的人並王疏月,誰都不能漏一點子錯處。


  沐完浴,金翹在地上鋪了一張白鼠毛的氈子,扶著她從浴桶裏出來踩上去。又蹲下身從腳趾頭起,一點點擦拭幹淨的。這才攙著她往榻上去,榻上早備好了一條菱花繡的錦緞被子。剛透透徹徹被水裹過一回,王疏月原本如雪一般的皮膚此時還泛著紅。一接觸到柔軟的棉被,竟引出她一陣顫來。


  金翹忙道:“主兒,怎麽了。可是背後有什麽膈應的,您坐起來,奴才替您撫找撫找。”


  王疏月輕道:“不用了。就這一會兒,別折騰。”


  金翹隻得拉起棉被兩邊,細致地裹好自家主兒的身子。


  她是知道嬪妃侍寢規矩的人,今日心裏不痛快,無非是因為皇帝從前賞過不必行這一套的恩典,如今又收了回去,替王疏月的前程擔憂罷了,還不甚明白此時王疏月心中真正難受原因。


  “主兒,您別難過,這也是萬歲爺的大恩典,婉貴人那些人,多少年了,還巴望不到一次呢。”


  這種大體統的話,王疏月越是聽得懂,就越是難受。


  索性止住金翹,不像讓她再往下說。


  “去傳話吧。我這裏齊全了。”


  “欸,是。”


  說著,金翹起身走到屏風前麵,朝外道:“幾位公公,娘娘齊全了,你們來請吧。”


  話才說完,敬事房的人還來不及回話,梁安卻跑進來道:“金姑姑,幾位公公,皇上來了,已經走到前殿了,我們這兒……”


  敬事房的人一愣,還沒遇見過嬪妃這裏正預備著,皇帝就過來時候,一下子亂了。


  “哎喲,這可挪不得娘娘,這……哎,這可……”


  金翹看了一眼外頭,儀仗燈籠的光映了大半的天。


  她眼見這幾個敬事房的人竟也沒主意,王疏月此時又是斷然不能開口吩咐的,少不得道:“萬歲爺來都來了,幾位公公,這裏就沒地方給你們站了,梁安,趕緊送公公們出去。”


  敬事房本就不曉得怎麽擔待這不合規矩的事,聽翊坤宮的人開口,忙得順她的意思,跟著梁安退到外麵去了。


  人剛一走,皇帝就大步跨了進來,金翹並梁安等人也趕緊隨著張得通退到外麵去答應。


  浴桶裏還冒著熱氣。


  榻上,王疏月規規矩矩地躺在被中。隻露著一張微微發紅的臉。


  他看過很多女人被拾掇成這樣,早年他也讓王疏月守過幾次這樣的規矩,可久而久之,他還是喜歡在自己賞給她這處地方,簡簡單單地和她處著。今日因張孝儒奏請赦賀臨回京的事,動了氣,一時之間,莫名其妙地竟拿規矩來壓她。


  然而,話既然都說出來了,本該君無戲言,在養心殿裏等著她被抬過來,但又沒忍住,來了她的翊坤宮。實在話,皇帝竟也有些糊塗,想不通自己隻是在為十一吃心,還是真想拿她王疏月的出氣。


  “主子。”


  正站著沒動,忽又聽王疏月喚自己。皇帝便順勢解下身上披著披風扔到她腳邊,坐到她身旁。


  “起來,把衣裳穿上。”


  王疏月躺著沒挪動。隻是靜靜地望著皇帝的麵容。


  他一看就是從議所處直接過來的,袖口上還染著淡淡的朱砂氣味。


  “朕是不是使不動你?起來,朕要喝茶。”


  “那您去前麵坐坐,奴才起來。”


  皇帝站起身,“朕有什麽不能看的,糊塗!”


  換成平日,她也會話趕話的頂上去,但今日被他這樣一說,她竟又不肯出聲了。


  身子倒是動了動,試探著半坐起來,手忙腳亂地就去抓皇帝丟在自己腳邊的那件披風來遮擋。縮到角落裏,把頭也埋了進去。


  皇帝從新坐下來,兩個人一齊沉默。


  半晌,皇帝才開口道:“算了,朕自己倒茶。”


  說著起身走到茶案上,將茶爐上的水壺提起,自己倒了一杯寡素的水,回身坐進對麵的圈椅裏。


  氣氛有些微妙。


  自從看了張孝儒和恭親王的折子,皇帝還是第一次見王疏月。來的路上他也在勸自己,王疏月和賀臨的事已經過去很長的一段時間了,如今就算外人在提起,也和王疏月沒有關係,他本沒什麽可惱的。


  “王疏月,你究竟穿不穿衣服。你要不穿,朕就讓人抬你去養心殿。”


  話聲剛落,卻聽她道:“主子本就做的是這個打算,又過來一趟做什麽。”


  皇帝一窒。


  “你什麽意思,朕讓你去養心殿侍寢,錯不了不成!”


  “不是,我隻怪我自己,仗著您的恩寵,越發輕狂地連本分都樂意守了。”


  說著,她所幸將整個身子從新縮入棉被之中。


  別的聲音都聽不見了,隻有窗外的落雨聲,漸漸在耳中明晰起來。


  她縮在被褥中,靠著那一層棉花,在他麵前可憐地裹著最後一層體麵。


  他們不對等,她擁有的太少,而他又權勢滔天,稍不留神,就會把她身上零星半點東西全部褫奪掉。


  這本不是他的本意。


  想著,皇帝揉了揉額頭,手一放在膝蓋上,就不自覺地捏成了拳頭。


  他長吐出一口氣。終於把心頭亂七八糟的氣焰稍稍壓下來,胡亂抓過金翹疊放在榻邊的中衣走過去,別過頭伸手遞給她。


  “起來,把衣裳穿上,朕今日對你沒興趣。你今兒也不用睡了,給朕上夜!”


  她還是沒有動,皇帝沒來耐性,索性一把將她罩在臉上的被子掀開來。


  然而,被子一掀起來,他卻看到了一雙紅腫的眼睛。


  他又把王疏月弄哭了。


  “你……”


  張得通與何慶到是聽到了裏麵的聲音,卻都不敢出聲進去。沒有人調停,她又隻是流淚沒有哭聲。一下子,皇帝心裏亂了,抓著她的中衣,在她麵前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王疏月……”


  “是奴才不好……”


  “不是,朕……”


  他真恨不得敲自己的腦袋,怎麽就把話在她麵前說得這麽難聽,什麽上夜的話又說出來了。


  索性不開口了。


  抖開捏在手中的中衣,抓住王疏月的胳膊,一把將她從被子裏抓了起來。然後揪著她的手就往袖子裏胡亂套。


  “主子。”


  “閉嘴。”


  “那個……錯了。”


  “知道錯了就安生點。”


  “不是,是袖子錯了……您要給我穿衣服,好歹把眼睛睜開啊,我的手要被您揉斷了。”


  皇帝本是怕她別扭,才把眼睛閉上去給她穿衣服,這會兒聽她疼得吸氣兒了,忙把眼睛睜開,隻見王疏月被他剛才那一陣胡搞纏得不成個樣子,眼角還有眼淚,眼底卻有了一絲無可奈何的笑意。


  “自己穿!”


  他猛地丟開手,起身走到窗邊去了。


  王疏月垂下頭,看著自個身上亂七八糟的衣服,想著他那毫無章法的手段,竟不知不覺地把自己心裏哽著的那一塊地方疏通了一點。


  她明白,皇帝從來都是一個行動強於言語的人。


  他無非是想把今日用皇權逼她褪去的這一身衣服,親手替她穿回去。


  誠然,男人脫下女人衣服很簡單,但是要手腳尊重地替女人穿上衣裳……


  不說皇帝了,話本裏的溫情郎君也沒有一個能做到。


  王疏月覺得自己之前心頭的不自在,多是在為難自己。


  皇帝那樣一個人,別人不知道,自己還不了解嗎?


  想著,揉了一把眼淚。起身穿好衣服。


  再看向站在窗前背脊僵硬的皇帝,他雖站地筆直,一副正人君子坐懷不亂的模樣,手卻不自覺地摳著牆上一塊無名之地。灰白色的牆灰從他指間落下來。


  王疏月望著地上鋪出的那一塊灰白,適才心中被他傷過的地方,也跟著地漸漸平複了疼痛。


  她輕咳了一聲,柔聲道:“主子,是我不好,我不該就這麽哭了。”


  “你除了哭,還會做什麽。”


  “是,什麽都不會做,就光會惹您生氣。”


  她說著就要下榻,卻聽皇帝轉身道:“幹什麽?鞋子穿上。”


  她被他一懟,又隻得坐回去穿鞋。這會兒她已經穿好了中衣,瘦削的肩膀被衣料勒出風流的輪廓。她彎腰低著頭,那白若凝霜雪的脖子,又露進皇帝眼中。


  “惹朕生氣的人不是你,朕……今兒情緒不好,拿你出的氣。”


  王疏月穿好鞋子,走到他麵前屈膝跪下。


  “是我的錯,那本是您的恩典,也是我的本分,我不該矯情。”


  皇帝低頭看著她。明明是自己為難她,反倒是她來請罪。


  但他畢竟受用,情緒也跟著好起來。伸出手將她從地上拽起來。


  “別請罪,以後這種事沒了,你不習慣,朕也不習慣。”


  說著,他朝外麵道:“敬事房的人呢?”


  張得通忙應道:“萬歲爺,都在前殿候著呢。”


  “候著做什麽?等著領賞嗎?”


  張得通聽出皇帝話裏的氣,忙回道:“奴才這就傳話出去,讓他們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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