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夢令(四)
而此時鬆格台吉被這一塊女人送上來的肉逼得快要瘋了。
周遭質疑聲四起,有人是甚至譏笑起他的忸怩來。
達爾罕親王道:“真是麻煩得很, 我從來沒聽過你們丹林部不吃馬肉的, 來來,本王親自伺候你吃一口, 我們好聽這位娘娘後麵的話。”
說著, 抓起肉就要往鬆格台吉嘴裏塞。
鬆格台吉急得頭上青筋都爆起,卻抵不住達爾罕親王的強勢, 喉嚨裏一哽,冷不防把那入口的肉吞了下去。
他狠力推開達爾罕親王, 掐著脖子一番幹嘔, 拚命想把那肉從胃裏嘔出來。
“吃都吃了,台吉何必呢。”
一盞茶遞到了他的手邊, 仍然是那一隻白淨柔軟的手, 袖口已經扁了下來,遮住了手腕上的烏青,她用一種極得體的姿勢端著茶杯,呈到他麵前。聲中波瀾未起, 從頭至尾都是那一個柔軟的腔調。
鬆格台吉往後退了一步。
“你敢用毒肉害我!你這個漢女!”
王疏月放下端茶的手。淡淡地望著他:“這怎麽會是毒肉。這分明是我親自進呈的馬肉, ”
“你還在胡言亂語!你以為我看不出來!這就是那隻白駱駝的肉!”
話音一落。
人聲全部降下。
王疏月將茶杯放回托盤之中,點了點頭。
“所以, 你不光知道這是駱駝肉, 你還知道, 這是那隻白駱駝得肉, 你甚至知道, 那隻白駱駝的肉裏有毒。因此你才百般推遲,不肯入口。你說你憑眼睛能分辨得出馬肉與駱駝肉的不同,這倒是說得通,但我不明白,你如何就知道,那白駱駝肉裏有毒?”
“你……”
“鬆格台吉,如今,我可以告訴你。這的確是駱駝肉,但是,並不是那隻白駱駝。隻是禦廚在取肉之時沒有放盡的駱駝血,連血一起炙烤而已。我已請太醫查驗過,那隻死了的白駱駝的肉中的確有一種可以令人和獸發狂而死的毒,但從表麵來看是看不出來中毒的跡象的,反而像驚厥竭力而亡。但會至血脈繃斷,其狀正如你眼前的這塊肉。我聽說,自從白駱駝死後,兩個負責看守的守衛被你處死,你也從來沒有查看過那隻白駱駝。你不可能是事後知道其肉有毒,那麽,就隻有一種可能,那隻駱駝死之前,你就已經知道它被喂過毒了。”
達爾罕親王是個粗人,王疏月這一番話說完,他也沒有立即反應過來。
回頭怔怔地看向鬆格台吉。
“什麽意思……”
十二冷聲在旁道:“原來是你們賊喊捉賊,鬆格台吉,獻九白之禮本是表臣服之心,可你們丹林部早謀劃好了,要借這九隻畜生,陷我大清於不仁不義之地。可笑之極,你們表臣服之心,我們大清做破滿蒙之盟的惡人,你們是不是還打著如意算盤的,要讓外藩四十九旗,跟著你們一道反清!”
這話一說。
諸部的王公忙出席,齊聲道:“臣不敢。”
鬆格台吉臉色漲紅,嗓子裏像被灌了一口辣酒,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你……你你……你算計我!”
“是你們算計了皇上,算計了大清。”
“王什麽月,你住口!”
鬆格台吉如今已經聽不下去她那不急不快的聲音。冷不防把她的名諱胡亂地叫了出來。
然而話音剛落,卻聽一個聲音寒道:“這三個字是朕叫的。”
王疏月回過頭去。卻聽他冷冷地續了一句:“拖出去,砍了,把人頭給丹林部送回去,王授文。”
“臣在,拿捏好你的文辭,給朕寫一篇揚揚灑灑的征伐文。”
“臣遵旨。”
達爾罕親王這才將前前後後的因果想明白。忙牽頭喊了一聲:“皇上聖明。”
眾人皆行跪,帳中就隻剩下了皇帝與王疏月一坐一立。
王疏月靜靜地凝向他,皇帝也正凝著王疏月。
他眼底有如篝火般炙熱的情緒,但卻隱而不發,隻有嘴角不自覺上揚地弧度,曝露了幾分他對她的認可和讚許。
“你還站著幹什麽,宴也進了,等著請罪還是請賞。”
“請罪。”
“王疏月,功過相抵,你的罪朕恕了。去吧。”
“謝皇上恩典。”
說著,她向皇帝蹲了一個福,又望了自己的父親一眼。
王授文雙眼卻通紅通紅,一直目送她轉身,彎腰穿過簾門,走到外麵去了。
一時之間,他似乎是看到了故去吳靈。當真是血脈傳承。
王疏月,不愧是她的女兒。
王授文心中感慨有萬千之多,說不上是歡喜還是遺憾,又或者是慚愧,眼淚迷了眼,他也不敢在抬著眼。借飲酒之際垂了頭。
王疏月走到門口,卻看見大阿哥吊著胳膊,站在風口處。
她連忙蹲下身,將那弱小的身子摟到懷中。
“你怎麽來這兒了,吹著風了嗎?”
“沒有。”
柔軟溫柔的一隻小手樓住王疏月的脖子
“兒臣讓梁公公帶兒臣過來的,兒臣想看和娘娘還有皇阿瑪,給兒臣報仇。”
“傻孩子,手還疼嗎?”
“不疼了,和娘娘,兒臣想吃您做的茯苓糕,您都好久沒給兒臣做了。”
王疏月捏了捏大阿哥的臉。
“好,我們去做茯苓糕。”
說完,又對梁安道:“替大阿哥拿了厚衣過來嗎?”
“喲,大阿哥跑得急,奴才追他出來了,沒顧上。”
正說著,卻見後麵走來一個女人,手上正托著一件大毛的氅子。她見了王疏月,蹲身行了一個禮,將氅子呈了上去。
王疏月接了過來,“還沒又見雪,這個倒是厚重了些,不過也無妨,和娘娘裹著你回去?”
“不要,皇阿瑪說了,和娘娘您手上有傷,要兒臣不準鬧您抱我。”
“還是奴才來抱大阿哥吧。”
說話是那送衣來的女人。
王疏月站起身向她看去,她生著一張圓臉,看起來到不寡喪。
“你叫什麽名字。”
“奴才是金翹。”
“哦,你是張公公的本家的那位姑娘吧。”
“是。”
“好,抱得時候仔細些,大阿哥的手才接上,仔細別壓著了。”
“是,奴才明白。”
大毛氅子裹著大阿哥,瞬間就隻露出了兩隻眼睛。到顯得可憐兮兮的。
“是沒吃東西?”
梁安回道:“主兒一走,大阿哥就過來了,這會兒還真是什麽都沒吃。”
王疏月撥了撥他眼前毛兒。
“餓了吧。”
“嗯。茯苓糕茯苓糕。”
“好好好。”
說完,對梁安道:“走吧,先回去讓人給大阿哥做些吃的。”
這正要走。誰知,何慶卻追了出來。
“和主兒您慢一步,萬歲爺啊……讓您候著他。”
大阿哥嘟起了嘴巴。
何慶看著大阿哥的模樣,又想起皇帝的表情,忍不住想笑,這父子兩也是有意思,王疏月就這麽一個,怎麽切兩半給他們。好在大阿哥再童言無忌,也不敢惹他的老子,把頭往金翹得懷中一埋,悶著不說話了。
“先抱大阿哥去吧,別餓著他。”
“是。”
王疏月回頭望向大宴的營帳,那邊的宴也快散了。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殺了人,風裏有一股十分粘膩的血腥味,王疏月扶了扶頭上鬆墜的簪子,站在月下靜靜地等著。
“王疏月,你過來。”
聲音是從背後傳來的,王疏月嚇了一跳,忙轉過身,卻見皇帝握著馬鞭正走向她。
“您怎麽從那邊過來的。”
皇帝捏著鞭子柄兒衝著她虛點了幾下。
“你這身衣服,從後麵看尤其好看。”
“真的嗎?我倒是覺得……好像……豔了點。”
“胡說!既出了宮,就該有這樣的明快。嘖,朕覺得好看。”
“您急什麽,我又沒說不喜歡。”
她這麽一說,到顯得皇帝沒底氣了。
皇帝一哽,聲音一下子揚得老高:“朕喜歡,你就得喜歡!”
“是,您喜歡,妾就喜歡。”
說著,她掩唇一笑。一日之尾,她原本服帖的發髻已有些鬆散,但卻另有一段靈動的風流。
她隨隨便便服個軟,皇帝的氣兒也就跟著下來了。順口轉了個話題道:
“王疏月你會騎馬嗎?”
“不會。”
“也對,你這樣的人,學得會什麽。”
“那您還明知故問。”
氣才下來,又被她氣得想翻白眼。
皇帝索性翻身上馬道:“騎不來就跟著朕走。”
“去什麽地方。”
去什麽地方?
皇帝本來獵了好些野物,讓禦膳房專門留了一隻鹿子,想親手烤給她王疏月吃。誰知,她竟然給敢給他下軟刀子。這讓他麽說得出想給她烤肉吃這樣的話。
“去什麽地方?朕要找個地方處置了你。”
荒郊野外的,天地為蓋,地位穹廬,這話怎麽聽,怎麽奇怪。然而王疏月不敢說,何慶更不敢說。
隻得無奈跟上皇帝馬。
夜裏的路並不好走,皇帝見王疏走得蹣跚心裏不大舒服。
但想著自己話都說出了,這會兒讓她上馬又很丟麵子,便拉著韁繩一路沉著臉。王疏月親手提著燈,小心地照著地上的路,何慶和張得通遠遠地跟著。
“主子。”
“做什麽。”
“其實,我很想跟您謝個恩。”
皇帝心中想的是你能收那張嘴就不錯了。麵上卻仍一副陰沉的樣子。
“謝朕做什麽。”
“謝您肯讓我去試一試。”
皇帝笑了一聲,拉住韁繩:“朕沒想你會贏。”
“那您還敢讓我去試?”
“朕早就想好了,你今日要是輸了,朕就把你廢了,貶成個宮女,翊坤宮住不了,養心殿的西稍間還是能賞塊墊子給你夜裏坐著。”
王疏月笑了:“您讓奴才給您上夜,是要我聽什麽呢。”
皇帝一怔,隨即揚聲道:“王疏月,你在想什麽!你給朕上夜,朕在榻上躺著,你給朕在地上坐著,然後……”
“嘮嗑嗎?”
“不是……我……王疏月!”
他差點把自稱都改了,王疏月卻在馬旁笑出了聲。
這一年來,她真的快習慣了,把自己的名諱徹徹底底地交給他。與自己名諱一道捧出的還有她違逆母親,向愛與欲望裏投身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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