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夢令(二)
圍獵的行程並沒有受到過大的影響,皇帝的興致甚至還不錯。
“號稱”在馬背上得天下的大清, 入關後對後代子孫騎射功夫要求仍然很高, 要說在皇帝這一代,最厲害當然要數十一, 但除了恭親王那個藥罐子之外, 包括皇帝在內的幾位皇子,平時也都不疏於訓練自己馬背上的功夫。
皇帝覺得王疏月一定是騎不得馬的, 而且她似乎在為夜裏大宴謀劃什麽,一大早, 皇帝還沒有醒, 她就已經穿了衣起來,和張得通, 梁安等人在外麵嘀咕著什麽。
裏麵已經沒有人上夜了, 自然就沒人知道皇帝醒了。
皇帝也沒出聲,披了件外袍子赤腳踩到門口,一把推開了門,這一幕嚇得張得通等人跪了一地請罪。
王疏月也下了一跳。麵上那認真的神色還沒有褪去, 又和驚嚇混在一起。有些滑稽。
皇帝抱著手臂, 靠在門上看她。
自從認識王疏月,皇帝還很少見她對什麽事上心。
“朕打擾你了。”
“沒有。”
她一麵說一麵踮起腳去幫他把外袍穿上。
“您要去圍獵, 仔細別冷著了。”
說完, 退了一步衝皇帝明朗地笑開:“我啊, 還沒見過您穿行服的樣子, 之前看得多的都是龍褂, 也不知道您穿行服好不好看。”
皇帝道:“朕今日要穿一件大紅妝花的行服袍(這衣服曆史上還真有,康熙穿的),梅花鹿皮的行裳。”
皇帝對自己的審美一向謎之自信。王疏月想了想那大紅妝花的緞料子,也不知道是男人著紅花俏呢還是騷,總之很難想象套在皇帝身上是什麽模樣,至於梅花皮,這個到有點意思,她很想看看。
“你一會兒跟他們說完了,進來替朕更衣。”
“我還有好些話沒吩咐清楚呢,怕誤了您的時辰,還有,我不會穿行服,出了差錯……”
“沒事,朕就想讓你看看。出了差錯朕也不處置你。至於你的事,不用勉強什麽,成與不成,有朕。”
說完,他轉身往裏麵走了幾步,又回頭道:“對了,朕賞了你一身衣裳,今兒晚上換上給朕看。戴那隻芙蓉花的簪子。”
說完,大步轉到屏風後麵去了。
何慶道:“和主兒,那身衣服奴才已經跟您掛上了,您一會兒啊讓金翹姑姑伺候您換上。”
“金翹?”
張得通忙應道:“是,她是奴才本家的一個女孩,別看年輕,入宮有十年了,穩當妥帖,善兒姑娘既去了,就讓她以後服侍您左右,她若有哪處不好了,您就跟奴才說,奴才教訓她就是。”
王疏月應好。
有話想細問,但顯然這會兒不是時候。
裏麵皇帝又出聲催了。
尚衣監的人候在外麵,都仰著臉看王疏月,等著她的話。
王疏月無奈,隻得對何慶道:“我吩咐你的事,務必讓禦膳房的人聽明白,做到了。”
何慶拍了拍胸脯。
“主兒您放心,奴才今兒連萬歲爺的差都不當了。就盯著您的事。保證不出差錯。”
張得通道:“和主兒,您進去吧。別叫萬歲爺等久了。”
這邊尚衣監的人跟著王疏月魚貫而入,不多時皇帝從裏麵出來,一個人也走出了一種浩浩蕩蕩地架勢,王疏月和尚衣監的女官表情複雜地跟在後麵。何慶抬頭看了自己的主子一眼,忍不住咳了一聲。
“怎麽了。”
何慶抖了抖肩膀,趕忙搖頭。
王疏月追了兩步道:“許是看著您帽子沒正。您來,我給您理理。”
說完,踮起腳去幫他整理,她還穿著花盆底的鞋子,皇帝便彎了腰來遷就她。
這陡然一靠近啊,王疏月便嗅到了他身上的氣息,帶著那種男人們,本能地要往廣袤的天地去撞的豪氣與衝動。這是在京城的時候,王疏月不曾嗅到的。
在木蘭,他終於從類似黃昏的沉重之中徹底得走到秋陽勁草的鮮明之中。
王疏月慶幸,皇帝帶著她來了,一路從京城到的熱河,到普仁寺,到木蘭圍場。其間跟隨這著地域一道鋪成延展開的,還有他這個人。
從“餘有光熱”,到“脈脈春如海。”
王疏月收回手來,又撫了撫他肩上的褶皺。
“您行獵時仔細些,別傷著了。”
皇帝朗聲笑開:“好,朕應你。”
說完大步流星地走到地屏後去了。
王疏月目送他走遠。那大紅妝花的行袍隨著他的步幅卷起風來,上下翻飛,好不瀟灑。也就是他了,竟能硬生生得把那十分浮誇的傻氣都壓住了。
此時,王疏月眼中滿目雖是蕭瑟幹燥的秋景,但她卻不斷地想起,那副掛在養心殿西稍間裏的禦製詩。
“韶光脈脈春如海。”
春如海啊。
賀龐這個人啊,外冷峻,內有癡暖性。
***
因為大阿哥受傷,王疏月這一回並沒有親眼看到的木蘭秋圍的盛況。
管圍大臣從五更天就開始率領科爾沁達爾罕親王及王公大臣布圍。
圍場之中築起幔城。皇帝在其中待圍,而後又登上城樓觀圍,這時黃旗指揮官發出號令,全軍脫帽、舉鞭、束馬,高呼“瑪喇哈”(意為圍畢)。之後皇帝上獵,行圍,馳獵,追擊,阻截,罷圍……
罷圍時已經是旌旗翻金陽的時候了。
大阿哥靠在王疏月懷中,與她一道在張三營行宮的城樓上,遠望歸來的八旗和蒙古勇士。隻見道上騾車拖著獵獲的野獸,堆疊成了小山。皇帝騎在馬上,雖看不清的表情,卻能從那一身氣度之中看出他今日的酣暢淋漓。
大阿哥回過頭對王疏月道:“和娘娘,兒臣也想跟皇阿瑪一起拉弓。”
王疏月仔細用毯子遮著他的傷處,免得他受寒。
低頭輕聲對他道:“別難過,和娘娘一定讓那害大阿哥受傷的人擔待你的遺憾。”
大阿哥望著她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和娘娘。”
“嗯?”
“兒臣長大了,也會像您保護兒臣那樣保護和娘娘的。”
王疏月衝著他柔軟地笑了笑:“你啊,長大了,要為你皇阿瑪分憂,要保護你的額娘和皇額娘。”
“那和娘娘呢?”
“和娘娘啊,有你皇阿瑪保護就很好。走吧,風大了,跟和娘娘下去了。”
“好。”
張三營行宮擺了大宴。
十八爺在眾多皇室子孫之中拔了頭籌,獨獵了二十隻野獸,其中有一隻黑瞎子,在合圍得時候被他一箭洞了眼睛。他是先帝爺最小的一個兒子,如今也不過十七歲,皇帝為此十分歡喜,在宴上大讚其勇。
宴中的人卻多少有些唏噓,上回圍獵,獨殺黑熊的人,如今已經被皇帝斷了手指,關在三溪亭,這一輩子都不可能拉弓了。但這畢竟是皇家的事,再唏噓表麵上也要隨著皇帝的心意去表演。
好在,宴上蒙古王公的心都不在皇帝的這些兄弟之爭上,他們族中的女兒做了大清最尊貴的女人,哪怕這個皇帝在蒙漢之間偏袒漢人,但這到還不至於引起不臣之心的,唇齒相依,他們要的是皇帝的一個態度。
這邊正奏“什榜”(一種蒙古樂曲)。十幾個蒙古的女人為皇帝獻舞,皇帝卻一直在和十八說話,偶爾和著眾人鼓掌的節奏,那麽應付性的拍兩三下,看得太後十分無奈。
其間,科爾沁的達爾罕王代表蒙古諸部向皇帝進宴。
酒過三巡之後,眾人臉上都起了酒色。
張三營的天氣比東廟行宮要冷。
夜裏的風一吹,鬆格台吉也有些上頭。他原本以為自己要被皇帝斬殺,誰知皇帝非但沒有殺他,還將他帶到了張三營的大宴上。這對他來說,無疑是一個為丹林部爭取人心的好機會。
於是顧不上自己如今這被皇帝掐著脖子的處境,將杯子往酒案上一拍。
嚇得他身旁替他斟酒的宮人翻了酒壺。
“酒都端不好,趕緊給爺滾。”
歌舞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向他望去。十二起身道:“台吉是對今晚的大宴有什麽不滿之處嗎?”
鬆格台吉站起身。
站在皇帝身旁圖善立時就要拔刀,卻被皇帝一把摁了回去。
“大清皇上,我丹林部敬獻的九白聖駱駝被殺已有幾日,您卻一直不肯處置有罪之人。實辜我丹林部的誠心。”
十二忙喝道:“鬆格台吉,這是在皇上的大宴之上,你不得……”
“無妨,十二弟。朕聽他說。”
舞者和樂者盡皆退下,宴中央就剩下鬆格台吉一個人了。
他自認丹林部此次在蒙古各部心中,占了禮和理的上風,皇帝才是那個有意挑戰的人。因此雖是在皇帝桎梏之下,話中氣焰不弱。
“臣聽說,殺我們白駱駝的人不是一個普通宮女,而是您的和妃!”
此話一出,席上嘩然。
大多數都隻知道皇帝這回待了皇後和順嬪一道來圍獵。而和妃……就是皇帝新封的一位漢人妃子啊。皇帝竟把她帶來了,而且,竟然是她殺的白駱駝。
喧聲四起。
幾旗的首領中不乏有人憤然放盞。
王授文坐座位上,心裏跟油煎似的。他忍不住拿眼睛去看皇帝。皇帝捏著酒杯沒有說話。
他正亂。卻聽帳外張得通的聲音道:“皇上,和主兒來了,給諸位王爺,大人大們進宴。”
王授文聽了這麽一句話,簡直是魂都要飛出去了。
皇帝卻點頭應聲。
“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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