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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見歡(四)

  王疏月見到皇帝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


  張得通推看門,燈落進來, 一下子照亮了正殿。


  王疏月抬起頭來, 門外的天幕晴朗,風吹淡了雲, 月光皎潔。


  皇帝跨進來, 一麵解開身上的外袍,往張得通手臂上一掛:“怎麽不點燈。”


  張得通沒敢應聲, 正要示意宮人去點燈,卻聽燈影中的女人衝皇帝抬起那雙被綁著的手來:“這樣怎麽點啊, 您又不許人進來。”


  何慶等人燃了燈。


  殿中通明, 王疏月的眼睛一下子有些適應不過來,但她的手被綁著, 隻得將身子別了過去, 皇帝走到她身前,擋下她麵前的光。


  “你們都下去,沒有朕的話,都不要進來。”


  “是, 奴才們告退。”


  皇帝這才發覺她靠著榻屈膝側坐著。手和腳都被繩子捆了個結結實實。


  難怪她動彈不得。


  皇帝仔細研究了一番她被綁著地方, 不由想起了大之前在養心殿西稍間之中。她也是用這種手段,對付病中的自己。


  越想越覺得有意思。不由笑了一聲:“這丹林部是這樣捆人的。王疏月, 朕看你到像是丹林部放到朕身邊的奸細。”說

  著, 一手抬起她的手腕來。她手腕本來就白, 被繩子勒起了印子, 這會兒已經開始發青了。


  “這手法, 和你以前綁朕的差不多。”


  王疏月由著他調侃,抬頭問道“大阿哥呢。”


  皇帝半屈了一膝,蹲下來替她解綁,“手脫臼了,但現在已經接續上了,院正說沒什麽大礙。”


  王疏月看著麵前的皇帝,他垂著頭,眼底沒有慣常陰氣,但他手上的動作仍然是笨拙的。王疏月忍不住疼,牙齒裏“嘶”地吸了一口氣兒。


  皇帝也沒有停手。


  “長痛不如短痛,就還有兩三圈了,忍著。”


  說完,站起身來拍了拍手:“腳上的你自己解吧,免得朕手重,你要鬧痛。”


  王疏月無奈地低下手去,“奴才什麽時候鬧痛了。”


  皇帝走到他身後的榻上坐下:“對,你是剛性,連駱駝都敢殺,拿什麽殺的?”


  王疏月將自己發間的那根白玉簪子取下來:“拿這個紮的。”


  皇帝看了一眼那簪子柄部,果然還殘留著血,再一看王疏月的側臉,也是一盤駭人的血跡,他別過王疏月的臉,“張得通!傳周太醫來。”


  “等等。”


  王疏月壓住皇帝的手,“不是我的血,是那駱駝的,奴才沒事。”


  皇帝用手指延開血跡,見底下露出她雪白皮膚來,這才罷了手,卻猛然提聲喝她道:“王疏月,朕賞你的東西,你就這樣糟蹋!”


  王疏月解下腳踝上的繩子,抱著膝側身,抬頭看向他,聲音不大,卻說得十分穩:“您賞的東西,不就是該拿來行殺伐嗎?”


  皇帝一窒。


  反正除了王疏月,這世上當真沒有人能讓他享受言辭博弈後,吃癟的那種又苦又甜的樂趣。


  “你就是賭朕會護著你是不是?王疏月,朕護不護你,得看情勢,比如這一回,朕殺了你,王授文不僅一句話不敢說,還要長跪給朕謝罪。”


  他這樣說,反而叫王疏月安心。


  皇帝這個人是時常急怒,言語撒得跟冷刀子似的,但王疏月從來沒有見過他什麽時候慌張過,這和他下棋的性子是一樣的,走一步,算接下來十幾步。不至終局,始終不知道他的子是什麽時候埋下的。


  如今他還能用慣常的語氣對著王疏月,就證明他心中有數。


  “其實,您賞給奴才的這根簪子殺隻鳥成,根本殺不了那隻白駱駝。”


  皇帝沒有立即應她,抬腳將捆她的那些繩子踢遠。


  “站得起來嗎,站不起來朕抱你。”


  “奴才在跟你說正事。”


  “你想說什麽朕知道,丹林部不尋理由反叛,朕也要用對他們用強兵,總之,一隻駱駝而已,他們圖謀不軌,已然沾汙了聖物神性,沒了神性,那也就是隻畜生,王疏月,你殺就殺了,朕就當是朕握著你的手殺的。”


  說完,他伸手向她:“你先起來坐著。想說什麽,朕聽你說,不過別說什麽要朕處置你的話,沒那個必要的,朕掌天下,從來不想拿女人說事。”


  王疏月笑開道:“您剛才還說,要殺奴才的。還要讓父親……”


  皇帝在王疏月肩上不輕不重地一拍。


  “王疏月,你跟朕懟什麽?朕現在說不得你了嗎?啊?”


  說得啊,怎麽說不得。


  他不就是這麽一個氣性的人嗎?真的是很有意思,人前穩狠,人後……都到了這個份上,他竟然還要在口舌上和王疏月爭高下。


  王疏月小聲的應了句:“您說得,說得。”


  這才借著他的手站起身來,在榻上坐下來,皇帝見她服軟,也從新坐下。


  幾處的雕花窗都是開著的,外麵的風裏隱隱散著幾絲血腥氣兒。


  “說吧,你看出什麽了。”


  “皇上,那駱駝之前就被人下過藥了。不然我殺不了它。”


  “朕知道,你是個什麽身手……”


  說到這裏,皇帝像想起了什麽場麵一般,不由得在嘴角露了一個笑。


  “對,你什麽身手,朕還是曉得的。”


  這話吧……配上他的那個笑,怎麽聽怎麽覺得有些不合時宜的淫(和諧)蕩。


  王疏月隻覺得耳根子發燙,連正事都有些說不下去了。


  “算了,皇上。您還是把奴才交出去吧。”


  皇帝看著她的模樣笑了:“好了,朕不是不想聽你說,朕和朝廷早有想法。王疏月,你救了大阿哥,對朕而言,就是大功一件。至於其他的朕就不讓你想太多。”


  說著,皇帝起身,走到術案前,將奏本拂到一旁,展開卷放在一旁的滿蒙地圖。


  “來,你過來。”


  王疏月走到皇帝身邊,風卷著牛皮的邊緣,她順手挪了隻茶盞過來壓住,卻見皇帝的手已經落在了其中一處。


  “王授文再三拖著朕的手,不讓朕逼戶部的虧空,朕都沒有應允,這半年,戶部的事是掃了很多人多年的體麵,也著實逼死一些人,其中還包括朕的兄弟和皇叔們,以及八旗的子弟,但是,這一筆軍費,朕硬是給他多布托籌集出來了。這比派人上陝西,上四川籌糧要來得快,也來得痛快!”


  說著,他狠狠地在那標紅的地方點了點。


  “這些錢糧,就打這裏。既然你王疏月替朕下了戰書,那朕就當是你給朕占了一卦,時機適合,朕也不等了。”


  王疏月抬起頭。


  燭火把殿中很多柔和的物影,像什麽茶盤上的茶寵,什麽牆壁上的掛畫,投向那張一看就有些年生的牛皮卷。他言辭穩狠,紮紮實實地落在王疏月耳中。


  其實男人的胸懷和大誌,有的時候很難和女人共享。


  因為那畢竟是純粹生活之外,另外一個層麵上的東西。


  那是血肉之樂,那時兵刃之宴,那是同樣不拘小情的人,在曆史浩蕩的長河裏,留名留姓地嬉戲。


  正如皇帝帶著她去普仁寺,一僧一帝盤膝坐在金碧輝煌的佛殿之下,他們論道,也論經濟政治。他們論生死的時候,周遭並沒有清淨禪院裏的慈悲之氣。王疏月之所以會覺得疲倦,是因為她看到了這個男人的底子。


  好在,皇帝當時牽著王疏月的手。


  否則,他未必不會陷入權勢滔天的男人們的宿命沉淪之中。


  “朕和幾個議政王議過了。如今隻有一件事,尚算得上是個問題。”


  王疏月道:“是因為您縱容殘殺進貢之物的人,顯大清有意破壞滿蒙之善。這樣的話流傳久了,會讓其餘的蒙古王公心中生恨而亂立場嗎?”


  皇帝在書案後坐下來,雙手疊在下巴下麵,笑向王疏月。


  “你是不是又怕了。”


  王疏月搖頭道:“不是,我並沒有殺過那隻駱駝,那隻駱駝是他們自己下毒害死的。它會突然發狂襲擊大阿哥,應該就是因為中毒的緣故。”


  皇帝點頭:“嗯。朕會信你,但是蒙古的人不會,你是個漢人,你多說則多錯。”


  說著,他摁了摁眉心:“而且,這個話根本說不清楚,究竟是誰下的毒,是,是可以是丹林部,但也可以是那些剛愎自用的漢臣,也可以是朕。黨同伐異,信朕的人有一些,信丹林的也有一些,信你的一定沒有。”


  王疏月站直身子。


  “您不讓我試試,怎麽知道沒有人信我。”


  皇帝聞言目光一動。


  “沒必要,王疏月,你是朕的女人,朕信你就夠了。”


  王疏月搖了搖頭:“但我並不願意擔那麽多的虛名,除非走投無路,否則,我還是想清清白白地做你的妃子。”


  說著,她彎腰握住皇帝的手。


  “您是皇帝,我知道您有您的判斷,或許丹林部已是眾叛親離,就算蒙古諸部以為您命人殺貢品是為了挑戰,也不會有所謂立場之亂。您一樣可以一舉殲滅其勢力。但我不一樣,風波過後,我還要和太後和皇後娘娘們相處,我不能一直被您護在身後吧。”


  她一麵說,一麵叩緊了手指。


  “我那方天地雖然小,但我很在意。您讓我試試吧”


  皇帝沉默了須臾。


  “那你輸了呢。”


  王疏月蹲下身,抬頭望著向他:“輸了,就是還是退回來做你的奴才,你不是說了嗎,您會護著我。大不了,我以後的乖覺一些,不頂您了。”


  ※※※※※※※※※※※※※※※※※※※※


  本來我有很多話想說的。


  分析啊,解釋什麽的。


  但最後我覺得,幹脆我姿態高一點吧。


  之前《庶人》我也不指望人人都能理解三觀,《為妃》這一篇,我不強求所有人都知道我用力的點。


  所以,我怎麽寫,你們怎麽看吧。棄文勿要相告,也別過度指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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