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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美人(三)

  皇帝沒有應她的話。


  徑直把她抱回了藏拙齋,放到綢帳後的貴妃榻上。


  “往裏頭靠點, 朕要坐。”


  王疏月曲臂撐著身子坐起來, 喚梁安道:“叫善兒給主子倒茶來。”


  “朕和程英他們喝了一早上茶, 這會兒嘴裏澀得很,你這兒的茯苓糕還有麽,朕吃兩塊。”


  梁安忙道:“有有,主兒前日做的, 備著萬歲爺來吃呢。”


  梁安和善兒端茶端糕點去了。屋子裏便靜下來。淡淡的竹影映照在碧紗窗上, 帳中香似乎是已經焚了一會兒了,這時正香甜。


  藏拙齋從前是清溪書屋的一間偏屋,進深不大, 又在北陽麵,日頭一旦偏過去就十分幽涼,王疏月怕冷,這會兒連冰都沒用。皇帝卻是個怕熱的,之前在澹寧居召見烏善等人穿得周正, 這會兒又一路把王疏月抱回來, 早已熱得額頭發汗。


  王疏月靠在軟枕上看他的模樣, 不由地彎了眉目。她這會兒得以躺下來, 人也比剛才舒服了很多。皇帝正四下想找個什麽東西來扇扇, 回頭卻見王疏月正含笑看著自己,不由繃了下巴, 有些僵硬地回過身, 撩平腿上的袍子的, 手正經地搭在膝蓋上,刻意地地頂直了背脊。


  “你看什麽。”


  “奴才不敢,主子,您用冰吧。”


  “誰跟你說朕熱了,朕不熱。”


  “用吧,奴才熱。”


  “朕不熱,你熱你也給朕忍著。”


  梁安和善兒端茶點進來,聽著這二人的對話,不由相視一笑,放下東西後也不停留,雙雙掩門退了出去。


  皇帝喝了一口涼茶,又用下兩塊茯苓糕。


  人靜下來,額頭上的汗也涼了。起身去王疏月的書案上隨手取了本書,仍走到她身旁坐下。


  “《園冶》。”


  皇帝叩書往她腿上一敲:“你要做個匠人是吧。”


  王疏月將一縷鬆下來的頭發挽向耳後,“前幾日您提‘鏤雲開月’的事,奴才這幾日躺著哪兒也去不了,沒事就翻些相關的看看,那上頭還擺著《營造法式》呢,隻是奴才笨,讀了前頭一截子,就讀不動了。”


  皇帝往後翻了幾頁:“等你精神好些,戶部的事也了了,朕教……”


  “萬歲爺,周太醫來了。”


  正說著,張得通撩了一半竹簾,光透了一絲進來,晃到了皇帝的眼睛,皇帝索性把書放下,“來了就傳進來。”說完,扯過王疏月腿邊的一床薄毯,一股腦拉到她的下巴下麵。


  “遮好了。”


  周太醫走進來的時候,見皇帝在王疏月的身旁正經危坐。額頭上就開始冒冷汗了。他一直都記著皇帝那句,若調理不好就摘他腦袋的話。生怕皇帝再提,請了安後什麽話都不敢說,直直地跪到王疏月麵前,請了她的手來診脈。


  皇帝側腿給他讓了一塊地方,一言不發,就盯著他診脈的手。


  看得周太醫頭皮發麻。


  氣氛很是沉鬱。周太醫的手微微有些發抖。


  王疏月抬頭了一眼皇帝,又看了一眼已然丟魂的周太醫,想著皇帝這樣盯下去,周太醫怕是要連方子都開不出來。於是咳了一聲,起了一個話頭道:“主子今兒散議散得比之前早。”


  皇帝抬起手臂鬆了鬆肩。


  “朕散地再晚些,你今兒還走得回來嗎?”


  說著,他終於把目光從周太醫的手上收了回來:“你父親給了朕一個普渡眾生的法子,朕還在考慮該不該照行。這會兒他們在擬折子,等會兒朕還要看。”


  他雖沒有明說,王疏月到是猜到是戶部虧空的那一門子事。


  其實要說到君臣,王疏月覺得,自己的父親與皇帝是極為契合的。皇帝為政有剛性,殺伐決斷絕不手軟,父親識懷柔,適時能替皇帝斡旋。


  “父親一向以為主子分憂為先,早前奴才在家中的時候,父親也一直都要奴才記著主子的恩典。”


  皇帝端起茶來飲了一口,王疏月這麽說,他並不覺得有什麽諂媚或者不舒服。王授文有天大的心,也就是經營自己門前一畝三分地,保全地位和名聲。他斷然做不了張居正那樣的人,皇帝也畢竟不是萬曆。總之在政事上他們合拍,至於他王授文裏內是個什麽樣的人,他是不是真的事事以皇帝為先,對如今的皇帝而言,已然不重要了。


  這會兒,皇帝到是想起之前他那幾句掏心窩子的話,有那麽幾分感慨。王授文雖沒把這個女兒護得有多好,甚至也想拿她來做自己政治的籌碼,但怎麽說呢,比起自己的皇阿瑪的猜忌,利用,製衡,把父子親情全部抹殺幹淨了,王疏月和王授文之間,尚還是能看見幾分相互維護的真情實意。


  皇帝活了二十多年。一向是自己維護自己。身為太後的養子,從前太子在的時候,他得把太子供到最前麵,自己為襯,否則就會被太後和皇帝視為亂臣賊子。太子被廢後,先帝看重的也是十一,盡管他有經國理政之,皇帝卻仍當著群臣的麵斥他:“奴隸之子,何有大德!”


  這一句話,皇帝並沒有刻意去記。


  但這八個字卻時常敲入他的太陽穴和牙齒縫,痛得他整夜整夜的睡不著覺。


  身份這個東西,哪怕已經貴皇子,也還是會分個三六九等。


  他並不太清楚,母親的當年病痛究竟錯在什麽地方,會讓先帝厭棄。他如今也不想過問。畢竟出身是他忌諱的東西。


  但看著王疏月,皇帝卻想要對她好些。


  至少不像先帝厭棄母親那樣,把王疏月丟下。畢竟,他在生死關頭,所有人都隻關心自己的後路時,他把這個女人強摁到了身邊,逼她服侍,維護自己。她也認真做了,難得的是,事後仍然是那副溫和無求的樣子。像臥雲那些有緣一見的書,被人翻起時,就竭盡文字之中所有的沉澱,愉悅翻書之人的那顆心。回手被叩上時,到也不露一絲悲色。像是已盡了一讀之緣的所有心意,心安理德地退到淡影之中去了。


  對十一是如此,對皇帝好像也是如此。


  但十一糊塗,皇帝霸道。一個要燒了她,一個要一次一次地把她從書架上拿下,翻在私案上,落向床頭枕邊。


  “皇上,臣出去給和主兒寫方。”


  周太醫好不容易定下神診完脈,卻見皇上在想事,並沒有開口問話。


  周太醫沒辦法,隻好又硬著頭皮出聲,起身挪到皇帝麵前從新跪下,等著他發話。


  皇帝回過神來。


  “哦,和妃如何?”


  “回皇上,和主兒的今日受了暑氣才會格外難受些,臣會替和主兒添些理氣的藥。”


  皇帝點了點頭,揮手讓人退出去。看了看外麵的天時,向張得通詢了一句時辰。


  張得通道:“萬歲爺,過午時了。您今兒還歇午嗎?”


  皇帝道:“不歇了。你去澹寧居問王授文,朕讓他擬來看的折子擬好了沒,擬好了就呈過來。”


  王疏月見皇帝沒有要走的意思,尋思自個也就不能躺著了。於是掀開身上的毯子正要起身,誰知那傻皇帝想著她才好些,怕她起來折騰又要難受,竟卻回手推了她一把。


  “你躺著別……”


  話音還未落,張得通和何慶聽到“咚”的一聲。王疏月的頭便磕在貴妃榻的背靠上。


  何慶忍不住捂了眼睛,暗暗地哎喲喂哎喲喂了好幾聲,全然沒眼再看。


  “你……朕讓你起身了嗎?啊?你就亂動!”


  皇帝這會兒又氣又急,他自己也搞不懂了,明明想對王疏月好吧,為何卻總是在傷她。


  “皇上,奴才去把周太醫找回來?”


  張得通比何慶稍知些事,見皇帝顯然是急了,在旁小心說了一句。


  王疏月忙道:“張公公您多什麽事,哪裏傷著了。是簪子磕在木頭上了。”


  哪裏是簪子磕在木頭上了。皇帝明明看見她疼得眼睛都要紅了。牙齒忍不住地吸著氣兒,卻還是盡力穩著聲音,在維護他的麵子。那可是榆木質的貴妃榻啊,尋常手這麽碰一下都死疼,更別說自己將才推她的那一把力道還不算輕。


  “王疏月,朕……”


  “真沒事,是奴才不小心,磕著簪子了。”


  皇帝才不信她的鬼話,一把伸手將她扶過來,又壓低她的頭來查看。


  還沒事呢,眼見後腦勺起了個包。皇帝狠不得照著她的後腦勺就給她一巴掌。


  “王疏月,你當朕是傻子嗎?朕又不是聖人,張得通,何慶是奴才,他們看朕犯點錯處怎麽了,還敢到外麵損朕的麵子去嗎?你傷了就傷了,該開口就開口。這麽悶著不出聲,朕之前申斥你的話你都聽到什麽地方去了,是不是要朕打你一頓你才記得住!”


  這一席話說得何慶何和張得通都跪了下去。


  皇帝說著,輕輕按了按那腫處。


  一按下去,王疏月“嘶”了一聲。


  “張得通,去把周太醫給朕叫進來!”


  王疏月抬頭望向皇帝,他臉上的心疼毫不掩飾。甚至在言語中也沒有端著,顯然是有些慌了。


  她再膽怯寡淡,也逐漸看到帝王的情感。此時她張嘴想說些什麽,那人的聲音卻稍稍壓了下來,似乎是怕自己將才又把她嚇著了。


  “王疏月,朕說錯了,朕不打你。你就記著,朕是皇帝,朕不需要你維護。朕維護你王疏月就夠了。”


  “哪能在主子身邊做那樣的糊塗蛋,明明知道主子是為奴才好,卻還要矯情多話給主子多事,那不成白眼的狼了,哪配再伺候主子。”


  皇帝脖子一梗,她認真說話的時候是真順耳,坦誠,又和適宜。不見得戳穿了皇帝的心思,卻又讓皇帝覺得,她還是懂他的。


  “周太醫呢,怎麽還不來.。”


  何慶忙道:“萬歲爺的別急,藏拙齋沒有外間,寫方子就隻能去旁邊的太樸軒了。來回要幾步路。”


  皇帝看了一眼王疏月,她那隻手啊,想去揉又不敢去揉。”


  “那這個,怎麽搞。”


  何慶一怔,他怎麽知道怎麽搞,他又不是太醫。不過萬歲爺問他,他又不能不答。好在他是在宮女堆裏混大的,在這方麵比張得通要而心應手。忙躬身小心道:“萬歲爺,您給和主兒吹吹吧。吹了和主兒就不疼了。”


  皇帝總覺得這個狗奴才在坑他。但看著王疏月那模樣,他也沒去多想。輕輕將她的頭壓得低些。試著朝著那腫處呼了一兩口氣。


  那熱氣順著如意雲繡的領口滲進了她的脖子,王疏月的臉一下子紅了。接著那絲兒熱氣像在衣料下遊走一般的,甚至侵襲腳底,惹出一陣熱癢。她早開了女人的靈智,但相對的,那人間糊裏糊塗,全仰仗一根筋的情(和諧)愛之道就通得很晚。好在對麵的男人似乎也是如此,否則此時,他要是看穿了王疏月的慌和亂,定會揮退左右,借著這烈火幹柴的人,把大事辦了。


  可是也是奇了。因為他傻,所有他給了王疏月常帝王絕不會給出的尊重和時間。哪怕這他自己並不自知。


  王疏月搞不明白自己的身子是怎麽回事,但她懂得,這樣的尊重和時,對於嫁入滿清皇家的自己而言,有多麽不易和珍貴。


  皇帝端著她的頭,還在笨拙地替她呼氣兒,卻隱約覺得有一隻溫良柔軟的手,悄悄捏住了他的馬蹄袖。


  他低頭一看,那隻手卻又偷偷地縮了回去。


  就這麽一下,皇帝心裏突然明朗起來。


  “好些沒。”


  “好多了。”


  皇帝鬆開她,扶著她重新靠下。周太醫此時也被張得可憐兮兮地通拎了回來。”


  皇帝看著周太醫是真的有些尷尬了,生怕這人一會兒問他和妃是怎麽傷著的,怎麽說啊,總不好說是自己一巴掌推的吧。


  “主子,您回清溪瞧折子去吧。奴才好些就過來伺候。”


  才說不要她周全,從前也總說不喜歡女人聰明。


  但此時又覺得,像王疏月這樣的女人,也有可憐可愛之處。


  “你不用過來了。朕晚些要去給太後請安。”


  說完,起身往外麵走,走到周太醫身旁的時候,低手順在他的頂戴上敲了敲。


  “你的腦袋。”


  嚇得周太醫忙伏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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