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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秦娥(三)

  皇帝的寢室並不像外人描述地那樣華麗富貴。


  寢床是硬木雕花的炕罩床,床上罩著羅帳。帳後掛著和妃親繡製的香囊。炕罩床右側臨牆床處放著一張紫檀雕花條桌,上麵擺著掐絲琺琅桌燈。牆後則掛著禦製詩的掛對。除此之外,就隻在床下左右兩邊擺著一對鎏金的垂恩香筒。裏麵沒有熏龍涎香,而是燒著某種藥材。氣味不濃,但聞起來很舒服。


  王疏月走進稍間,抬頭正迎向條桌上的那些掛對。


  其中有一聯寫道:“韶光脈脈春如海,諷詠芸編興不窮。”


  春如海,好雅。


  和皇帝那個人的觀瞻大不相和。


  再往條桌上一掃。


  他在病中似乎也沒有棄政事,桌子上放著一摞折子,底下押著的是黃殼子,那些是請安本,皇帝大多沒看。上麵的都是白殼子,有一本尚翻著,墨子間寫落滿朱紅色的批複。


  王疏月想起他的生活起居。


  晚睡,早起,濃茶,案牘之勞,都是催人短命的東西。


  “誰讓你進來的。”


  王疏月嚇了一跳。


  皇帝已撐起身在榻靠坐下來。


  他身上痘瘡才剛發出來,大部分地方還是紅腫著,並沒有後頭那凶險的膿泡子。精神尚可,氣力也還不漸大虧。尚看不出來是生死一搏之症。


  王疏月蹲了個福,走到榻前,先替他將靠枕墊高,好讓他靠地舒服些。


  而後才屈膝跪下來,認真請了個安。


  皇帝正忍著身上的惡癢。這會兒看見的王疏月,裏內的情緒複雜。


  若說幼時出痘到也罷了,那會兒什麽都不懂,也沒修成這正兒八經不苟言笑模樣,哪裏知道什麽叫不好看。到現在,狠辣的事行完,攫帝位,囚兄弟,這身瘡換一層意思來想,竟像是冥冥之中的報應。


  雖然皇帝不肯縱容自己這樣想,但這很難為情。


  尤其是看到王疏月,又想起老十一。


  最多今日夜裏,他在豐台就要收到宮裏消息。


  他會怎麽想?

  也許要半夜起來喝一壺,把劍磨鋒?這多可惡。


  “給朕滾出去!”


  又受他的重話。王疏月下意識地顫了顫肩。


  但她也沒有真的退出去。


  素日裏他再怎麽不好,好歹也握著兄長和父親的前途。好歹也出過銀錢,讓王家重修了臥雲精舍。這會兒就當是替王家報答他的恩典吧。


  王疏月打橫一條心,進都進來了,奉得又是皇後的命,她賴著,何慶這些人能把她怎麽樣,至於這位要命的爺,也不是第一日認識他,說話永遠朝著她的臉砸,好在她心大,不然,真就要步春環的後塵。


  現在她能怎麽樣呢。算了,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吧。誰叫他病著呢。還是這聽天由命的要命病。


  “何慶!”


  皇帝見他呆著沒動,提聲就就向外喚人來架。


  見他要發作,王疏月把思緒收回來,出聲阻他道:“主子別怪責何公公,是奴才自己要進來服侍您的。”


  皇帝信她才有鬼了。他一手指在她的腦門心上。


  “王疏月,你再欺君,朕就摘了你腦袋。不光你的,何慶這些人違逆朕意,朕看,腦袋也都別要了!”


  他現在身上難受,難免說話也難聽。


  何慶在外麵聽得腳背發癢,他越發看不明白了,皇帝究竟是要對王疏月好,還是單純就不想見她,要把她給逼走。


  王疏月慢慢地吐出一口氣。她此時的想法卻比何慶直白清晰得多。


  既然已經打定注意守他這一次,摘就摘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拿這話來嚇自己了。之前在雪地裏,她為了賀臨犯那麽大事,他也連頓棍杖都沒下給她。


  對著自己,皇帝說得都比做得凶。


  想著,她也就沒那麽難受,重新伏下身道,認道“昨日的事奴才知罪。奴才在月華門上想了一夜,主子您罵得很對,都是奴才昏了頭,才會糾結些不該糾結的事。主子,您就不要攆奴才出去,就您當給奴才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


  她把話說成這樣,皇帝卻莫名地從其中聽出了一絲同情之音。


  怎麽講呢,剛剛感覺到這絲同情的時候,他恨不得把這個不知死活的女人撕了。他這一生走得每一步都有無數白骨委在荒丘。斷送前程的,斷送性命的,大可來恨他。但他絕受不了同情。尤其是女人的同情。


  “王疏月,你就是從來不信,朕會要你的命!”


  “也不是您說的那樣。”


  皇帝胃裏酸疼起來。一夜之間他被摁著灌了好些藥,這會兒難受得很,她竟還要強他。


  “王疏月……”


  “主子,您聽奴才說完。奴才的命,一直都是捏在主子手裏的。若認真說來,臥雲精舍得那幾年,是主子養著奴才,奴才知恩圖報,合該進來伺候。隻是主子錯會了奴才的意思。”


  說著,她稍稍抬起頭。


  皇帝注意到,她今日倒是刻意穿了一身紫褐色的寧綢衣裳,原本是個如白月光一般光潔的人,這時竟被衣裳襯得有些暗淡,不知道為什麽,皇帝從前認為這個色兒很順他的眼,如今穿在她的身上,卻不是那麽的好看。


  王疏月不知道皇帝的思緒打偏。仍續著她想說的話。


  “主子,不該有的想法,奴才不敢有。事實上,奴才在南書房當差當得越久,越怕主子……”


  說著又頓了頓,她差一點說出春環的事,但話到口中又被理智摁了回去。


  以前王疏月從來不認為自己在為人處世之上是個笨拙的人。直到遇到了賀龐。與他磨合比與賀臨磨合要艱難很多。


  和皇帝相處,不能總藏著自己的心,藏久了,他會起疑,覺得你這個人捉摸不透,有歹心。但如果全部由著性子說出來,又可能真的會觸到逆鱗丟腦袋。但即便如此,王疏月仍然想擁有一些表達上的自由。


  他既然準她看著自己,那她直直地就看過去。


  這雖是一個直視天顏就會掉腦袋的時代。但正因如此,所以觸到底線的那一霎那,人才會有被苦海噴吐出海麵的快感。若再跌回去時,還不至於摔得粉身碎骨,那就真是太好了。


  “主子,奴才求您體諒。奴才往往怕得厲害了,就會說錯話。其實奴才很想活著,但您時常會說,要摘了奴才的腦袋,有的時候,奴才覺得您說的是氣話,但有的時候,哪怕您不說這樣話,奴才也覺得脖子上冷颼颼的。”


  皇帝覺得,她好像知道自己在想什麽。


  但她的話,卻遠遠沒有在他麵前說明白。


  不過,王疏月怕他。不是同情他,這到挺好的。


  “王疏月,知道怕就還有得救。”


  “是,奴才也覺得,奴才還有救。”


  皇帝一窒,莫名想笑。


  不得不說,這麽一通傷及自尊的火,又被王疏月莫名奇妙地摁滅了。


  何慶在外頭鬆了一口氣兒。


  這會兒正逢上太醫院的人來敬藥。何慶眼瞅著裏頭安寧下來。擺了擺手,示意人進去:“進去了把碗端給王姑娘的。嘿。毛手子,仔細門檻兒啊。”


  皇帝吃藥從不要誰服侍,也從不就什麽果脯子來壓苦。


  但女子願意在這些事上用心,他才喝了一半,手邊就捧來一盤杏脯子。她有一點好,也不知道是不是常年練字的原因,沒心事的時候手上的動作極穩。好比這會兒。皇帝把喝了一半的藥放到她手中的托盤中,那藥湯不一會兒就靜下來,一絲圈紋都不剩。


  她沒有走,耐心地等著皇帝在那一盤大同小異的果脯裏翻撿。人平靜下來後,臉頰上泛著淡淡的紅暈,這又是她的另一樣好。盡管看起來瘦弱的,氣色卻天生好,不像婉常在,長得水靈,卻總帶著病態風流。


  皇帝咬了一塊他覺得順眼的。擺手道:“退下吧。”


  “您還沒喝完呢。”


  “朕不想喝了。”


  何慶進來喚香筒裏的熏藥渣滓,聽到這兩三句,不由地苦那王姑娘吃癟。誰知她仍就沒有退,反是撩裙跪下來,將托盤舉過頭頂。


  “主子不喝,奴才就不起來。”


  皇帝笑了一聲,剛想說:“那你就跪著吧。”


  誰知她後麵竟跟著一把軟刀,“主子,奴才都跟您認錯了,也不敢跟您再強,主子這會兒,也別在跟奴才強了。”


  “王疏月你又在胡言亂語些什麽。朕跟你強?你趕緊給朕起來!”


  “那皇上吃藥嗎?”


  皇帝一把端起藥碗,一口飲盡,當得一聲放在她手中托盤上。


  “起來,滾出去!”


  見才好了一陣,又鬥起來了。何慶忙過來打圓場。


  一麵攙起王疏月道:“姑娘去替萬歲爺換香筒裏熏藥吧。這活兒細,姑娘做,比奴才做好。熏藥在西次間那邊擱著,都捆了包放著,您一進去就瞧得見。”


  “是。”


  她當真乖順地應了一聲。


  又對皇帝蹲了福:“奴才滾出去了。”


  “你……”


  皇帝說不出話來,王疏月到是規規矩矩地退了出去。


  何慶扶著皇帝躺下,小心問道:“萬歲爺,您覺得身上如何,還照昨夜那般癢麽。”


  “不癢,朕要被她氣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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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章標題黨式標題:養心殿裏的捆綁play。


  另外不知道為什麽,這篇我隻有一個主旨思想想表達,也就沒像《庶人》那樣花那麽多時間去做立意上的糾結,想娛樂的,但是寫得比庶人要慢。有東西考究,一看資料就不寫文了。


  你們要加更,我加不出來啊。(哭了。)

  入V以後,爭取每天多更那麽一點點。真的,我覺得我能基本日更,已經很感動自己了。


  另外,明天請個假。晚上有點工作上的事。


  順便通知大後天要入V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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