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都市青春>為妃三十年> 菩薩蠻(一)

菩薩蠻(一)

  天幕已能見星鬥。


  王疏月跟著掌儀司的人走出氈帳時,賀臨正站在江山亭下,恭親王也在,恭王似乎在與賀臨說什麽事,揚袖指天,懇懇且切切,說得賀臨緊縮眉頭,低頭不語。一麵下意識地扯著領上還未解開帶結。


  恭親王見王疏月走出來,又見氈帳裏開始撤燈,知是養心殿的人起駕了。抹了一把沾染在胡須上雪,拍了拍賀臨的肩道:“七哥給你說的話,都是掏心窩子的,如今在四川的是多布托,四川你就不要想在回去,也別那人麵前去白求,七哥撒掉這層老麵子,現在都不知道能不能把你保在京城。就怕那人出了先帝爺大殯回來,把你無實權地丟回到四川軍中,到那時候,多部托就是牢頭,而你就真的與囚徒無異了。”


  “他多布托敢!他可是我的部下。”


  “老十一啊。你是忘了他原就是鑲黃旗的人,是你當年要和人稱兄道弟,講什麽糊塗義氣,把人抬舉到現在的位置上,如今要改元了,皇帝對你的態度如此戒備,誰還敢買你的麵子,你聽七哥的話,出殯前,哪裏都不要去,好好在乾清宮守著,連張孝儒那一堆人也不要見,他們不要腦袋,還想著能借你這脾氣,去替從前的廢太子說話,你可不要去當那什麽棒槌。”


  賀臨不出聲了。恭親王歎了口氣。


  “你為咱們額娘想想,一旦隨著太後遷宮,她在宮裏是個什麽處境,你不是不知道啊。你要再胡鬧下去,額娘,哥哥我,還有整個富察家,都得跟著你完蛋。”


  “你不要說了!我已經聽進去了!”


  這一聲喝得很大,說得恭親王掃了臉麵。


  不肯再多言,搖了搖頭,轉身往江山亭後饒走了。


  王疏月看著恭王的背影漸入雪幕,走得遠時,又停下腳步,仰頭往遠處景山上的焚煙處看去。那種疲倦地認命之態,像極了前明皇帝自盡的消息傳來時,人們遲鈍地停下手裏的活計,往皇帝吊死煤山處遙望的姿態。


  “王疏月你過來。”


  哪怕迎著雪風,他的聲音還是中氣十足,幾乎下了她一跳。


  王疏月掃了一眼乾清宮門方向,見原本匆忙來往的人,都避道了道旁。


  “王爺,要迎駕了,有什麽……”


  “讓你把這個給我解開,王疏月,你是不是想勒死我。”


  說著,他竟已自覺地屈了一半的膝。


  係得是金剛結,其實也不算是死結,隻是解起來耗時間。


  王疏月剛挑開一個鎖結,誰知手背上竟突然落下一滴滾燙的水。她怔了怔,額頭接著撲麵而來一口潮熱的濁氣。


  她隻是稍微曲了曲手指,卻並沒有抬頭,沉默地續著手上動作。


  麵前的男人抬起手,狠狠地抹了一把的眼睛。


  “快點,手腳笨成這樣。”


  聽得出來聲音在發嗡。


  王疏月並不知道恭親王同賀臨究竟說了些什麽,但她卻感受到了賀臨強壓在心底的某種絕望。


  成王敗寇,前途盡毀。


  此話不一定殺得死老人,但一定能殺死少年郎。王疏月將頭埋得很低,心裏竟有些悲憫。


  “解開了。”


  “嗯。”


  他隨手一攪纏,自己胡亂打了一個結,跨步往前麵走去。


  “王爺。”


  賀臨頓住腳步,回過頭來。


  “幹什麽。”


  “娘娘心裏不安,奴才這幾日又不在貴妃娘娘身邊,王爺多寬慰她。”


  “你不在?你要去做什麽。”


  王疏月偏頭衝他笑了。


  “代人受罪呀。”


  她眼中若有春流,話聲也溫柔:“別的不求,隻求那人……別灰心。”


  說完,又蹲了個福。“王爺,迎駕去吧。”


  ***

  大殮過後就算訣別了。


  皇帝也截了發辮。皇子百官不得剃頭,蓬頭垢麵在宮中守靈,個頂個的都跟坐牢一般。很多上了年紀的先帝嬪妃也都跟著快熬不住了。大殮後第三日,先帝的皇貴妃富察氏,在翊坤宮裏咽了氣,當日小殮,與大行皇帝梓宮同停於乾清宮。


  移靈那日是黃昏時分。琉璃照壁的影子正被漸隱於山的夕陽投在王疏月腳邊。皇帝與太後皆不在,視禮的是那日在太後身邊的福晉。她在靈前奠酒叩拜,臨尾才看了一眼跪在的長明燈前的王疏月。終究不發一言,像一尊偶像一般站起身,而後被眾人供著,沉默地行出去了。


  王疏月望著她的背影消失在月台上。不由在想,賀龐究竟是一個什麽人呢。能把這位不過二十來歲的女人塑成這般苦朽的模樣。


  燈影晃了一下。油淺了。


  王疏月收回目光,撐著身子站起來,正想繞到後殿去取燈油。誰知自從那日在雪地裏跪了一宿,就像落了病根子似的,一直沒有好全,這會讓又起得急,一個不穩,身子竟往前栽去。


  這可是乾清宮的大殿,大理石的磚兒照著麵上去,那是得痛死的。王疏月閉上眼睛,心裏已經有了破罐子破摔的打算。然而,突然有一隻手,在她的手臂上猛地撐了一把。


  可是,那隻手的主人顯然低估了王疏月這副瘦弱身子的重量。


  王疏月沒有等來自己的臉和大理石地麵磕撞,卻聽到十分清晰的一聲腰骨搓擦得聲音,閉著眼也知道,她恐怕是連累那人把腰給扭了吧。


  “主子爺!”


  張得通尖細的聲音傳來。


  什麽?主子爺。


  王疏月心漏跳了一拍,突然不敢睜眼了。


  居然是這位閻王爺。


  別說她慌了,乾清宮所有的人都傻了。何慶在張得通後麵傻呷著嘴,心想自己的這位主子,平時連走路都不自覺地走一條筆直的線,從前在府中的時候,哪裏見他放下那副僵硬的姿態去心疼過女人,誰知在這個王姑娘麵前卻又是花臉又是扭腰,破了那層寒氣逼人的罩子,邪魔了呀。


  張得通見他在後麵發愣,喝道:“還愣著,快過來。”


  那扭得那一下一定疼死人了。


  王疏月悄悄睜開眼睛,卻見那人擋開過來扶的人,上齒和下齒不自覺地齟齬著。顯然是給痛得說不出話來。


  他一手撐著王疏月的手臂,另一隻手收回來直指向她的腦門心。


  “你……跪好。”


  王疏月忙將手臂從他手中縮了回去。順勢伏地。


  皇帝直起身的那一霎那,挫傷的骨頭和淤傷血脈一下子繃直,那一陣疼簡直鑽心肺,他差點沒繃住臉色。張得通是知道這位爺的脾氣的。這會兒若是貿然上去攙扶,沒準會直接被削頭。看著皇帝不自覺地伸手去摁剛才扭傷處,他那個心驚膽戰啊,額頭上冷汗都出來了。但也隻敢和何慶等人退在半步後頭,惶恐地觀望著。


  王疏月眼前隻能看見一雙靴子。有些笨拙地移了一步,似乎是在尋一個舒服的站姿態。自從見了他和賀臨的交鋒,王疏月也多多少少看出了些皇帝的性子,賀臨是個炮仗,點然就能飛上天。而皇帝像是暗處的虎,蟄伏時不聲響,一張口就是要見血的。


  那就不能讓他張口。


  於是趁著他如今還沒有發作,她忙先開了口。


  “奴才該死。”


  皇帝呼出了一大口氣,才勉強把氣息壓平。


  毫不誇張地說,將才那一陣疼,疼得他肺裏都開始發酸了。他現在也沒想明白,這女人,明明看起來瘦得一把骨頭,人怎麽會那麽沉。


  何慶瞄出了個不尋常的苗頭。悄悄湊到張得通耳朵邊上道:“欸,師傅,主子爺像是沒有要發雷霆的意思啊。”


  張得通也看出來了,隻是不敢提。如今自己的徒弟顯臉子似的在他耳邊‘提點’,張得通反過臉就瞪了他一眼,頓時把何慶給嚇了回去。


  這邊皇帝終於尋到了一個撐得住,勉強還算好看姿勢立好。


  低頭看向那趴伏在地的王疏月。


  說實話,她雖然是王授文的女兒,也是她的本主子,但他從來沒認真見過她。不過,在府上的時候,老十二那個笑佛爺曾打趣過他,說:半個五王府的銀錢都搬給王家那個守在長洲書樓裏的姑娘了。


  的確,他喜歡漢禮。


  精細,到位,正大光明。


  千年傳承之後自成風骨,飄渺有音韻之美,沉厚有書墨之香。循之得太平。


  賀龐少年時,兄弟們都在馬背上殺明軍的時候,他在後方,卻讀了不少程朱理學著作。在他看來,那都是漢人的好東西,斯斯文文就能把髒的東西說成幹淨的。把謀權篡位粉飾成名正言順。


  帝王心術,皆出其中。


  所以,他願意出資給王家修複那座書樓,並不全然是為了收攏王授文的心。不過他的確沒想到,半個五王府養出了臥雲精舍,也養出了這麽個……


  這個……什麽呢。


  皇帝想著有些想笑,他竟找不到一個合適的詞來形容王疏月。


  “奴才罪該萬死,請主子爺降罪。”


  許是見他沒應聲,王疏月又開口請了一句罪。


  皇帝笑了一聲。


  “你是該死。”


  這一聲說得不重,但卻不好接。


  好在皇帝並沒有給她說話的機會,揚聲續道:“朕給你機會去想,想你該怎麽死。死了朕就當你是殉了皇考皇貴妃。王家的女兒嘛,朕給你哀榮,封個和碩公主與你。”


  這世上東西一物降伏一物。


  王疏月讓賀臨吃癟,卻也會被賀龐懟白臉。所以父親的那句:君子之範,但太不近人情。後麵半句是對的,前麵半句,王疏月覺得,還要再斟酌斟酌。不過還好,還好她要配的人是賀臨。還好這閻王爺從前沒看上自己,不然……


  她想起黃昏時來視移靈的主子娘娘。寡如清湯的臉,還有那被佛香給熏啞了的聲音。


  她王疏月的一生,也許沒有情愛,但要有風花雪月啊。實在不能那樣跟著閻王爺枯槁下去。


  “跪著想。”


  皇帝說完,往靈前奠酒去了。


  然而每走一步,後腰都痛得鑽心。他不肯露聲色,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奠完酒。正大光明匾的影子正落在他身上,而他的影子卻落在王疏月的肩上。殿中有一對死去了的帝妃。據說,先帝和富察氏的這位主子,彼此遠了一輩子。但卻像有感應一般,一前一後地相伴著走了。


  關於他們事,皇帝不清楚,王疏月也不知道。


  但冥冥之中,萬事有安排。隻是活著的人各懷心事,不肯往一處去想,也就看不到同一層玄天上去。


  “王姑娘,嘿,王姑娘。起身吧。”


  何慶喚她的時候,王疏月幾乎要伏在地上睡著了。


  “主子爺呢。”


  何慶朝外麵努了努嘴。“主子爺起駕了。沒留處置您的話。您那躲過去了。”


  王疏月朝外麵看去。殿外剛傳了攆過來。皇帝還沒有走,立在月台上,手不自覺在後腰上摁著。


  皇帝果真是死摳體麵不要命。從剛才到現在,他忍著一句話沒說,在靈前行跪,磕頭,奠酒,一樣也沒落下,一定是疼死了。


  ※※※※※※※※※※※※※※※※※※※※


  對不起啊。


  因為最近存稿箱抽風,所以文章分段有問題。


  這一張對看過上一章的天使來說有重複的地方,大家跳過就好。以後不會這樣了。不敢用存稿箱了。


  另外:微博她與燈。


  歡迎來找我玩。


  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


  Olav有兩幅麵孔 15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