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鬼角 (4)
胖子圓滾滾的肚子幾乎要卡死在洞口,我倆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弄了出來。我說幸好林芳還沒下來,要不然,你們兩個可就真成了亡命鴛鴦。躺在地上的禿瓢揮動起手臂,掙扎著要站起來,王少急忙去扶他,沒想到禿瓢上來就奪了他的步槍,沖著洞口一陣亂掃,大量的碎石從四壁上剝落下來,一時間洞窟里瀰漫起嗆人的白色的粉塵。我一邊咳嗽,一邊從後面抱住了禿瓢,要把他手中的搶奪回來,沒想到他左搖右晃不住地反抗:「不能讓她下來,我知道她是誰,我知道她……」
禿瓢的神色極度驚慌,我從來沒見他有過如此激烈的反應。可手下一點兒也不敢鬆懈,生怕他掙脫之後又到處亂開槍。此時洞窟里的人除了咳嗽就是罵娘,我們頭頂上的洞窟入口處忽然傳來一陣噼里啪啦的聲音,胖子只當是林芳下來,站起來要接。沒曾想人還沒到洞口,一件黑色的物體轟然落地,從高高的洞窟口筆直地摔落在眾人眼前。
秦四眼舉起電筒一照,所有人都忍不住閉住了呼吸,落在我們面前的不是別的,正是一具被拆得筋骨分離、血肉模糊的屍體。
鬼角5
我離洞口最近,看得也最清楚,那具屍體從近百米高的洞口直接摔落下來,身體早就在摩擦中被四壁鋒利的岩石刮蹭得不成人形,最叫人頭皮發麻的要數暴露在皮肉外的斷骨,特別是依稀能分辨出的腿骨,只剩半截皮肉連著,其他部分悉數斷裂,孤零零地掛在那裡,像一展小小的旗幟,在向我們招手,王少當場發出一陣乾嘔聲。隨即又有一道黑影從洞口直直地落了下來,那個人的腰背弓成弧形,手腳在地上輕輕一碰,如同黑暗中的獵豹,著地之後先是就地打了幾個滾,然後才緩慢地抬起了上身。
禿瓢一看來者是林芳,不等她站穩,抄起步槍一杆子砸了上去。我站在洞口處,正好位於兩人中間,也管不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先一把抱住了禿瓢,然後對胖子說:「快把她扶到邊上去,守住洞口。」禿瓢瞪著一雙虎眼,臉上的血跡還沒擦乾淨,指著林芳大喊:「我見過她!」
林芳也不與他多話,抬頭望向洞頂:「他們人太多了,我頂不住。你們的彈藥還剩多少?」
這時我們頭頂上的洞口又傳來一陣猛烈地抖動,我仰身一看,隱約能看見一些漆黑的人影,知道克瑞莫土著已經將我們團團圍住,也就不再追究林芳和禿瓢在上邊的時候到底有過什麼過節,只想著如何渡過眼前的難關。我將大家手中的武器一匯總,兩條步槍,三支手槍,彈藥還剩百來十發。正面突圍顯然是痴人說夢,唯有從洞中另闢蹊徑才有一線生機。
禿瓢因為過度激動,再次昏迷。林芳和胖子守在洞口,時不時地放上幾槍,想把堵在洞口的土著喝退。土著人深知火槍的厲害,一時間也不急著下來送死,只是趁著空隙丟一些石塊長箭下來。唯一讓我慶幸的是,大概是害怕殃及池魚,他們並沒有採用火攻的策略,要不然,任憑我們有幾條命,一把大火下來,誰都跑不了。
「掌柜的,老這麼耗下去,咱們耽誤不起啊!」四眼對我說,「彈藥總有用光的時候,咱們的儲備糧滿打滿算也就一個星期的量,最缺的是水。咱們五個人再加一個傷員,怎麼算也熬不了十天。」
胖子連續被兩塊大石頭砸中了腦袋,此刻火氣正旺,明知道沒用,還是端起步槍,突突突地朝著頭頂上的入口處一通亂掃。我對他說:「你先去一邊休息,讓四眼給你把頭上的傷口處理一下。咱們彈藥有限,不能做無謂的浪費。你沉住點兒氣,別叫一群野人給撩撥了。」
胖子頭上腫了兩個大包,又被不斷掉落的碎石迷了眼睛,疼得滿臉是淚花:「你說得倒輕巧,你自己過來挨一下試試。哎呦我的親娘舅哎!他媽的,千萬別讓老子活著出去,要不然,一把火燒了他們的林子,看他們日後還怎麼跟老子狂。」
在我們停止射擊后不久,頭頂上的出入口也漸漸安靜了下來,我分析說野人們的智力並沒有想象中那麼低下,他們必定是想圍困我們,待到咱們精疲力竭的時候自然不攻自破。
「那現在怎麼辦?」王少抱著禿瓢,語氣中加蘊著一絲絕望,「我們就只能在這裡等死?」
我說:「船到橋頭自然直,下一波攻擊還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咱們得抓緊時間休息,把精神頭養足了,才好跟這幫野猴子干。不過,眼下有一件事,要先處理好了才是,你說對不對,林小姐?」
林芳毫不在意地聳了一下肩,很隨意地坐在了滿地屍骨的碎石地上:「我和禿頭的確見過一面,王家少爺可能不記得了。三年前,商會年慶的時候,我和我老闆都出席了王家的宴會。」
王清正似乎是第一次聽說這件事,反覆打量起林芳,最後搖搖頭:「我不記得你。」
「王家何等排場,大少爺不記得我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不過你那個光頭保鏢疑心病太重,他說我是故意混進你們隊伍來搞破壞的。哼!幼稚!」
憑王家在華人圈中的影響,商會年慶上的嘉賓必然囊括了各界精英,林芳既然有能力獨自帶隊進入亞馬孫叢林,她在業界的專業水準必定差不到哪兒去,她當年受到王浦元的邀請也算是情理之中的事。劉猛當保鏢久了,對周圍的事物都懷著十二分的戒備。他從一開始就對林芳不信任,恐怕是因為潛意識裡對她有印象,只是苦於時間隔得太久,又只有一面之緣,所以始終說不清這種感覺從何而來。
我問林芳:「既然你們早就見過面,為什麼在河灘上的時候你一點兒表示都沒有?」
林芳說:「三年前的事,誰會放在心上。要不是這個大光頭在上面提起王家商會,我哪裡知道大家以前見過面。」
看來禿瓢剛才醒來后的激烈反應,恐怕是因為憶起了那次宴會。頓時覺得林芳早有預謀,這才起了殺之而後快的歹心。我看了看還在昏迷中的禿瓢,對大家說:「職業病害死人,一切還是等劉猛醒了再說。我們暫時還沒有任何證據可以懷疑林小姐。大家都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蚱,先團結起來從死人窟逃出去才是真的。」
胖子一直對林芳有好感,這下更是要挺身而出保護人家:「依我的意思,根本就是大光頭想太多,把腦子給燒糊塗了。」
王少拎起一塊石子就往胖子頭上砸,被我和四眼按住了。四眼一巴掌拍他頭上:「多大的出息,跟個潑婦似的拿石子砸人。傳出去,你們王家的老臉要還是不要?」
我說:「大家都冷靜一下,也許生路不止頭頂上這一條。一般來說,能生成乾屍的環境,要麼是極寒要麼是極燥。這裡的空氣溫度不低,如果沒有一條通風道的話,屍體不可能保存得如此完好,早就成了爛罈子里的酸霉菜,臭開花了。屍窟一共就這麼大的地方,百來十平方米的樣子。咱們找一找通風口的位置,興許能通一條生路出來。」
胖子站起身,頭上頂著兩貼膏藥。他閉起眼睛,仰長了脖子在空中晃了那麼幾圈:「沒覺著有風啊!老胡你確定這裡有通風口?」
我又蹲下去,檢查了一遍那些噁心的蓮蓬屍,很確定地說:「先不管他們生前是什麼樣子的。總之現在,身體里的水分的確是被蒸發乾的,皮肉成醬紫色。如果不是高溫瞬間所至。那隻能是因為長期通風,直接被風乾的。就像咱們過年時候吃的臘肉是一個道理。不過就是少抹了幾味調料而已。」
我還沒說完,林芳的臉色就有些犯綠了,她擺擺手:「行了行了。我們相信你,別再說了。大家起來找找吧,總比坐以待斃要強。」
林芳第一個站起身來,她走到我邊兒上,看了一眼地上的獨角屍,整個人差點兒跳起來,急忙往後退了幾下:「這是什麼東西?怎麼會有這種東西。上帝啊,太可怕了!」
胖子一見她害怕,逮住了機會握起她的手:「別怕別怕,這就是克瑞莫巫醫的乾屍,估計他們是生前壞事做多了,死後成了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不過都死了這麼久了就算他們有害人的心,也沒那份力。」
我心說畢竟是個女人,平日再兇悍,碰到怪力亂神的東西還不是一樣怕得要死,索性又幫胖子補充了一句:「這裡所有的屍體都是這樣的,長滿了蓮蓬和犄角。順便提一下,你之前跳下來的時候,正好踩碎了其中一具,我剛好像還看見它的眼珠子沾在你的鞋底上。」
林芳尖叫著抱住了胖子,不停地甩著腳上的鞋,急得幾乎哭出來。胖子心裡那個美啊,可臉上還是擺出了一副大義滅親的包公臉:「胡八一同志,你再這麼欺負她,做兄弟的可就要翻臉了。」隨即又換上一副忠厚可靠的面孔安慰了林芳一番。
這個小打小鬧的插曲並沒有給我們持久的歡樂,我們四個大老爺們兒在漆黑的屍窟里摸索了老半天,一點兒線索都沒有找到。我舉著手電筒,仔細地排查起洞壁上的岩石,希望能有一兩處可以活動的通風板,只可惜找了半天,除了在手上多出幾層老趼之外可以說是一無所獲。林芳因為害怕詭異的裹屍一直跟在胖子身後,四眼帶著王少負責搜查洞窟的左半邊。我貼在牆壁上,不斷地摸索,恨不得憑空砸出一條道來。
這時候忽聞林芳一聲尖叫,把我們所有人都嚇得一驚。胖子那頭的手電筒一下子滅掉了。我高呼他倆的名字,許久也沒有得到任何一個人的回應。秦四眼急忙朝著他們消失的地方跑了過去,我跟上去一瞧,只見原本排列得整整齊齊的坐屍裹繭此刻已經亂成一團,由原來橫豎陳列的長方形變成了一個詭異的圓弧形狀,所有的屍繭成螺旋狀排列,從遠處看就像一個巨大的圓形旋渦。
王大少爺從來沒有經歷過如此詭異的事情,整個人幾乎癱坐在地上。秦四眼比他鎮定一點兒,不過舌頭也開始打戰:「掌柜的,這……這就是你說的地下會發生的『特殊』情況?他們兩個、人、人上哪兒去了?」
我被眼前的景象驚得倒吸了一口涼氣,一時間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胖子和林芳顯然是在屍繭附近消失的,地上劈裂的手電筒就是最好的證據,我只是想不通憑他們兩人的身手和反應,居然只來得及發出一聲尖叫就消失不見了。這背後如果不是有什麼梟器機關在作怪,難道此處還真是鬧鬼,將他們二人給活吞了不成?
我低頭看了一眼躺在洞窟中央的屍體,它空洞深邃的眼窩裡似乎正流露出似有似無的笑意,在嘲笑我們不自量力,擅自闖入聖神的馬里克巢穴。
「你們兩個拿好槍,守著禿瓢和洞口,別讓上面的野人鑽了空子。我去檢查一下這些屍繭。」我撿起胖子他們遺落的手電筒,一步一步走向排列成旋渦型的裹屍堆中。四眼他們拉開了槍栓,一刻也不敢鬆懈。
「要不然,還是我跟你一起進去吧?」四眼舉起手槍,「兩個人前後也好有個照應。」他指了指眼前浩如煙海的屍堆,「還不知道胖子他們遇到了什麼特殊情況,你一個人進去太危險了。」
我笑道:「大律師,你還是守著王家少爺吧!別一會兒我出來了,他倒沒了。胖子身手不差,林小姐也不是一般人。如果裡面的情況連他們都應付不來,你跟我進去,也只是枉送了一條性命。」
王少也拖著四眼的袖子說:「外面的野人指不定什麼時候就鑽進來了。你,我做的是防線工作,不比胡爺輕鬆。再加上劉猛現在這個樣子,你真放心撇下我們跟他走?」
四眼看了王少一眼,又瞧了瞧地上的禿瓢,無奈地點了點頭,放棄了跟我一同前往的計劃。只關照我凡事千萬小心,如果有特殊情況,立刻呼救。
我笑著說那是當然,轉身爬進了用駝毯包裹起來的屍繭堆中。心中說:地下何其兇險,生死不過轉瞬之間,哪裡會有什麼呼救的機會。
看著眼前堆積如山的屍繭,我握緊了胖子留下的手電筒,深吸了一口氣,大步踏進了旋渦形的屍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