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野人的葬禮 (2)
禿瓢狠狠地在地上錘了一拳,對我說:「這事你不能一個人去。他們數量太多,我和你一起沖。」
我剛準備誇他兩句,胖子已經「咚」地一聲冒失地亮了傢伙,可惜準星太差,沒打中野人首領。河岸上的野人們被槍聲嚇得魂飛魄散,男人們尖叫著揮舞起石制的武器對著空氣亂砍,女人拉著孩子四處躲藏。我和禿瓢看準了機會,一躍而起,一手抄著半自動瓦爾特,一手反握軍用匕首,奔著河灘飛快地沖了下去。
原本被突如其來的槍聲嚇得六神無主的野人,此刻一看樹林藏著人,倒也沒那麼害怕了。他們一旦確定了敵人同樣是人類,而非神秘莫測、不可捉摸的神靈之後,立刻恢復了戰鬥的意識。十來個粗壯的野人,提起長矛石斧迎著我們沖了上來。我們處在奔跑狀態下,想要瞄準十分困難,我連開了幾槍,一點兒準頭都沒有,眼看就要與野人正面遭遇,索性把瓦爾特別在了褲腰帶上,單手將匕首換了上來。
野人頭領更是因為剛才那一槍丟了面子,此刻惱羞成怒高舉著巨大的石斧徑直朝我砸了下來。我先前吃過這種重型兵器的苦,此刻不敢硬拼,側過身用匕首做了一個格擋,遠遠地避開了正面攻擊。禿瓢給商會老大當了大半輩子保鏢,遇敵經驗豐富,身手自然也比我漂亮許多,他一手持槍一手用匕首,在大群野人中間來回遊走,動作乾脆利落,轉眼間已經殺到了篝火堆附近。
為了方便他救人,吸引對方注意的重擔就落在了我肩上,我一邊與野人頭領周旋,一邊學著他們的聲音呼亂喊叫,想藉此把他們的注意力都集中到我身上。沒想到這一招還真管用,原本聚集在篝火附近的野人聽見我的喊叫之後,紛紛向我這邊跑了過來。為了給禿瓢創造時間上的空隙,我一邊放槍一邊撒開了腳丫子繞著河灘奔命,野人見到我,就好像看見了什麼新奇的獵物,死死地跟在我身後狂追不止。我一邊努力兜圈子,一邊在心中祈禱,希望禿瓢手上的動作能夠快一些,要不然,沒等他把人救出來,我這條小命就要倒貼進去了。
我跑得正帶勁兒,腳下忽然一沉,不知道被什麼東西絆住了,整個人失去重心,狠狠地摔了下去,河岸上參差不平的石頭頓時把我渾身颳了個血肉模糊,手中的槍也在瞬間飛了出去。低頭一看,原來是野人自製的絆馬索,這種用兩塊圓石頭和一條短繩製作而成的投擲器,我曾經在博物館里見過,雪莉楊介紹說這是印第安人捕獵時用來捕捉獵物,防止獵物走脫的戰略武器。中國古代,也曾有過相似的投擲器。這種武器十分適合在一馬平川的平原地區使用,配合騎兵的衝刺,威力無窮。想不到我這個手持現代火器的文明人,此刻居然栽在了千年前就存在的冷兵器手上。我的雙腳被投擲器死死地捆在一起,別說是跑了,連爬都爬不起來。只好一邊用屁股往後挪,一邊用匕首割繩子。也不知道投擲器上的繩索使用什麼東西製成,又粗又韌,連精鋼打造的軍用匕首都挑不斷它。
跟在我屁股後面的野人一看我被他們擒住了,得意地大笑起來,兩手高舉長矛不住地大叫,帶頭的野人首領回頭對著部下吆喝了幾句,隨後光著腳大步流星地朝我跑了過來。
我一看兩人的距離只剩下十來步,忍不住喊道:「胖子,快開槍,哥兒們要遭殃了。」
樹叢里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音,只聽胖子大叫一聲:「肏他娘的老王八蛋,給爺配的都是些什麼二手貨,卡殼了老胡,我這就來救你!」
話音剛落,一個白白胖胖的身影猛地從樹林里撲了出來,野人頭領被他這麼一撲,差點兒把五臟六腑都給撞出來。我急忙滾到一邊費力地解起了投擲器。我說胖子為什麼躲在林子里不給我們打掩護,原來是步槍卡殼了。難怪他一直沒動靜,估計是被逼急了,直接丟下槍從旁邊繞過來的。
禿瓢那邊的情況也不容樂觀,他還沒來得及靠近地上的女人,就被守護在屍體周圍的野人發現了。此刻以一敵十,可以說是腹背受敵。那個女人先前被石頭砸暈了失去知覺,現在睜開眼睛一看,立刻用中文喊道:「槍!」
野人的葬禮2
我剛解開腳上的繩子,一聽這女人說要槍,以為她是被嚇壞了。心說這位女同志,你手還被人家捆著呢,要槍頂個鳥用啊!沒想到那女人喊完之後,立刻做了一個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舉動,她從地上坐了起來,然後整個人向火堆仰去,硬是用滾燙的篝火將反捆在背上的繩子燒斷。隨後她一個箭步彈跳起來,俯身撿起我摔落的瓦爾特,「碰」、「碰」連開數槍。
「我肏,這娘兒們嚇傻了吧!」胖子指著她大叫,「她打地上的屍體幹什麼?」
我也沒想到她不惜燒傷自己,最後只是為了給排列在石灘上的野人屍體補上幾槍。難道她真是因為受到了巨大的刺激,變成了傻子?
「看什麼看,你們才是傻子。光頭的,快點兒瞄準那些屍體!」那女人一邊拿槍指著地上的屍體,一邊向禿瓢靠近。說來也怪,原本佔據了優勢的野人們,一見她用槍瞄準了屍體,紛紛露出了恐懼的神情,有幾個人甚至丟下了手中的長矛,朝我們跪了下去。
難道在這些亞馬孫野人的概念里,死人竟然比活人還要重要?他們的屍身是毀不得的?像是為了印證我的猜測,領頭的野人毫不猶豫地丟下了手中的斧頭,其他野人見到首領投降,也不敢反抗,乖乖地丟下了武器。
禿瓢用槍指著地上的屍體問我:「咱們怎麼出去,一直這麼耗著不是個事,少爺還在外面等著咱們。」
胖子撿起地上的長矛,往肩上一扛說:「這麼大的動靜你家少爺都沒殺回來,估計已經跑遠了,不用擔心。依我看,咱們不如把這些野人的屍體背上,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再給他們放下。」
用屍體當人質這還真是聞所未聞的奇談,我對胖子說:「既然這些屍體對他們來說如此重要,他們自然不會輕易放棄,必然一直尾隨著咱們,咱們總不能一路都扛著這些屍體做擋箭牌。」
一時間,我們進退維谷實在想不出有什麼辦法,能安全地從大批野人的包圍圈裡走出去,只要我們一離開這些屍體,野人們必定會群涌而至,將我們四個活活撕碎。
這時,那個女人看了我們一眼問:「有一個地方,我保證他們不敢跟上來。你們幾個敢不敢跟我走?」
之前我們救她完全是出於人道主義關懷,至於她到底是什麼身份,為什麼出現在雨林深處,又是為何被野人俘虜,這些具體的情況可以說是一概不知。現在她忽然提出讓我們跟她走,又問我們「敢不敢」,不得不讓人生疑。禿瓢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我知道他這是在怪我們當初不分青紅皂白衝出來攪這趟渾水,可捫心自問,即使再來一次,我依舊會選擇救人。
我故意不去回應禿瓢的眼神,朝那個女人點了點頭:「你帶路,我們走。」
她笑了笑,指著不遠處的山頭說:「只要咱們能上去,這些克瑞莫人就不敢跟過來了。」
我雖然不知道她說的那個山頭有什麼特別之處,但是為了避免與當地野人發生更大規模的衝突,只好勉為其難先偏離原定的路線,去山上躲一躲。
為了防止野人迅速地趕上我們,我和胖子用投擲器把幾個帶頭的傢伙捆了個結實。然後又把他們的長矛和石斧統統丟進了火堆里。禿瓢提議先殺了他們的頭領,因為一般的部落都是酋長中心制,失去了領導人,整個部落都會陷入癱瘓狀態,在選出下一任酋長之前,是不會有閑心思來追捕我們的。他的提議被我們一致否決,畢竟這些野人才是叢林的原住民,我們的突然造訪對他們來說原本就是一種外來入侵,如果我們再肆意屠殺他們的族人,那和當年洗劫印加帝國的西班牙殖民者還有什麼區別。
因為不放心秦四眼和王少,我們決定先回之前約定的闊葉林,在大樹下與他們會合。那個叫林芳的女人自稱是植物學家,一周前她帶著自己的作業小組來雨林收集植物標本,沒想昨晚遭到這伙野人的攻擊,工作組損失慘重。她和大部隊失去了聯繫,不幸被俘。
我拿出在提他瑪村找到的軍牌,問她是不是認識一個叫亞洞的嚮導。她十分興奮地奪了過去:「感謝上帝,我以為在樹林里的時候把它弄丟了。這塊軍牌是我父親的遺物,對我十分重要。謝謝你,太感謝了。」關於亞洞的下落,她頗為遺憾地說:「我們的確請了一名叫亞洞的嚮導,他還幫助我們向村子里的酋長撒了謊。我們當時制定的路線是到傳說中的魔鬼橋對岸。我的老師曾經去過那裡,並且帶回來一種十分奇特的紅色果實。但是自從昨天晚上之後我一直沒有亞洞的消息,如果沒有遭遇不測的話,他現在可能和剩下的人在一起。」
我問她可有什麼方式可以聯絡到她的工作組,她搖了搖頭:「我們自信做好了充分的準備工作,所以一開始的目的地就是魔鬼橋,怎麼也沒想到會出這種意外。」
禿瓢對林芳一直沒有什麼好感,他說這是職業病,干他們這行的特別相信直覺,他從一見到這個女人渾身就不舒服。所以無論如何也沒辦法對她產生信任感。胖子對此嗤之以鼻:「要是人人都像你,做一個懷疑論者,這個也不信,那個也不信。那解放全人類的偉大目標什麼時候才能實現。你一個大老爺們兒,成天跟女人慪氣,你說你有意思嗎?我個人覺得,林芳同志是一個不錯的姑娘。至少在面對敵人的時候,表現得十分鎮定,而且很勇敢。不像某些大少爺夾著尾巴臨陣脫逃。」
禿瓢最容不得有人說他家主子的壞話,立刻反駁道:「撤退又不是我家少爺一個人的主意,你們姓秦的小子不是也跑了嗎?」
我問林芳:「為什麼從山路走就不用擔心被野人追擊。是不是山上有什麼東西,是他們特別忌諱的?」
林芳望著遠處的山巒,很認真地說:「這些居住在亞馬孫河沿岸的野人是克瑞莫人,他們是印第安人的一個分支。我們要去的那片山,叫『馬里克巢穴』,在克瑞莫語里是『死亡地域』的意思。山上寸草不生,沒有任何活物。按照克瑞莫人的習俗,部落里的巫醫一旦預感到自己時日不多時,就會跑到馬里克巢穴去等死。這是因為在克瑞莫人的概念里,巫醫是接通天和人的渠道,他們死後理當歸於天國,如果把巫醫的肉身留在部落里,用普通人的方式埋葬就會給部落帶來災禍。至於部落里的其他人,即使是頭領也沒有資格,更沒有膽量踏上那片被死亡籠罩的土地的。」
我只聽說過,家裡養的老貓在臨死的時候為了避免主家傷心,會離家出走,跑到外面等死。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在克瑞莫人中流傳如此特殊的習俗。
林芳見我們對亞馬孫流域的文化很有興趣,就繼續說道:「之前你們在河灘上看見的屍體是他們的巫醫。就是他帶頭襲擊了我們的營地。也不知道他遭了什麼報應,晚上的時候被同伴抬回來的時候已經死了,沒來得及送去馬里克巢穴。所以他們就在河岸上為他喊魂,想用活人做祭品,把巫醫的魂魄換回來。當時要不是你們及時出現,我現在恐怕已經被亂石砸死了。」
胖子說難怪他們一看你對屍體開槍就慌了,感情是怕那個巫醫回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被人打成了馬蜂窩。
林芳很樂觀地說:「克瑞莫人的活動範圍大致是在附近的河谷地帶,咱們只要翻過馬里克巢穴,就能繞回原來的路線到達魔鬼橋。如果幸運的話,還能趕上我的大部隊。」
我們今天繞了一大圈,最後又回到了闊葉林。我們趕到的時候王清正跟秦四眼兩人正在吵架,大致內容是要不要回去接應我們。兩人一看多出來一個女人,立馬上來問東問西,小王八指著林芳問:「這個該不會就是你那個失蹤的媳婦吧?」
胖子說:「他倒是想,可人家大科學家不答應。哎,老胡你說這趟來美國,是不是有可能把咱們哥兒倆的個人問題都解決一下?」
我乘林芳不注意,對胖子說:「你努力一下,好好學習英語,爭取留在美國,跟大科學家多套套近乎,說不定人家心一軟眼一閉,以身相許的可能性還是比較大的。」
沒想到這話被林芳聽見了,她哼了一聲就不再答理我們,跑去跟秦四眼聊起天來。我說胖子你沒戲了,這娘兒們看上咱們大律師了。胖子惆悵地看了一眼夜空,對我說:「不怕,列寧那句話說得好,妞會有的,票子也會有的。哥耐得住寂寞。」
禿瓢簡單地向他們講述了一下剛才發生了的事情,然後總結道:「那些野人很有可能已經召集了大部隊來追趕我們,所以不能再拖延下去,咱們必須馬上進入馬里克巢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