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挂號信 (2)
林芳的臉刷地紅了,我一看有戲,又再接再厲:「王凱旋同志這個人我也算是知根知底的,成分絕對沒問題,人品也是一等一的。別的不敢說,起碼在對待女同志的問題上,絕對真誠。」
「你還是擔心自己吧。」林芳眉頭一蹙,推開了茶室的雕花木門。
我心說怎麼又扯到我頭上了,往木門裡頭一瞥就看見倆老頭,一中一西,正襟危坐,手裡皆捏了一盞小杯。
我正奇怪薛二爺為何不去主持流水宴,他慢悠悠地抿了一口茶盞,便擺手招呼我過去同坐。
我說二爺你真有閑情,躲在雅室里陪美國老頭喝茶,外頭的賓客可都等著咱呢。這間雅室是以前桑老頭的書齋,四五十來平方米的青磚烏瓦裡頭堆的都是老頭子生前搜刮來的孤本絕唱。胖子曾經進來過一次,看完眼睛都直了。桑老走後書齋門庭凋零,一直無人問津。也不曉得今天吹哪門子邪風,居然在裡頭招待起客人來。我一落座,那個司密斯上校就擱下手中的杯盞,朝門口的林芳微微頷了一下首。林芳一敬禮,而後將木門從外頭捎了起來。
怎麼,難道談話內容還要保密?薛二爺見我疑惑,遂開口道:「不打緊,閑聊爾耳,上校時間有限,稍坐片刻就要回去了。」
我心說哄誰家孩子吃奶呢這是,人家大小也是團級幹部,閑得腚疼找你一個糟老頭子喝茶。這裡頭肯定有貓兒膩,也不知道找我過來是何目的,可別是打算策反老子做美帝的走狗!
正待開口試探,秦四眼捧著一摞大部頭從書櫃後頭走了出來。他對薛二爺說:「相關的資料都在這裡頭,不過他們想查出頭緒,恐怕是得耗費點工夫。」司密斯上校似乎聽不懂中文,二爺接過書卷又將四眼的話翻譯了一遍。上校很大度地一笑,連忙說不礙事。意思是他們部隊里別的不多,光剩人了。
我被他們弄得一頭霧水,不知道大夥聚在這裡到底是折騰些什麼,好在四眼比較夠意思,他從資料里抽了兩本,叫我自個兒琢磨。
我順過來一看,滿篇的小篆。我說你這不是誠心擠對我嘛,鬼畫符一樣的東西,誰看得懂。司密斯上校像是看出我不太高興,就對薛二爺比畫了一個請的手勢。老頭給我倒了一杯茶:「掌柜的勿惱,上校這趟來,是想借兩本書,順便見見你。」
我說二爺你別賣關子,外頭等著開席呢,再不說我可走了。薛老頭喝了一口茶,四眼笑道:「我說什麼來著,跟老胡說話用不著拐彎抹角。是這麼一回事兒,上校手上有一個軍事項目,涉及深海作業,他聽說掌柜你有過南海採珠的經驗,就想問問是不是有興趣加入。」
說採珠自然是客氣話,林芳認識我們這麼久又豈會不知道我的老本行?現在我算是知道薛老頭的如意算盤了,一方面他不願意當老外的說客,怕我礙於面子違背自己的喜好辦事;另一方面又不肯輕易得罪軍中要員。說白了,就是想兩頭落好。不過這次他實在是多慮了,我這個人做事從來是不看面子只講良心的,何況眼下神秘老頭和竹竿子的事還沒有眉目,哪有半點心情去管什麼美國人的海底計劃。四眼將我的意思委婉地傳達給了司密斯上校。上校並沒有表現出絲毫失望,像是事先就預料到會被我拒絕一樣。看樣子林芳沒少給他打預防針。
上校取了資料,便與林芳離開了一源齋。薛二爺見他們離去,這才起身向我抱拳:「掌柜的,薛某人今天倚老賣老,千萬海涵。」我說您老這可見外了,一源齋是您和桑老畢生的心血,我這個掌柜的也就是做給外人看的花架子。美國這邊的生意還要多仰仗您老處處周全,應付他們您比我經驗足。
薛老頭被我哄得眉開眼笑,我問四眼美國佬做什麼項目,居然要來一源齋套材料,還想找摸金校尉助陣。
「他要的多是些秦時史料,還有古代的海事逸聞。提及的東西里有不少我們也缺,再詳細一點兒的情況隻字未漏。我看他倒不像很急,估計手裡頭的後援不少,找咱們不過是想要錦上添花多一份幫襯而已。」
薛二爺招呼下人進來收拾茶局,之後對我和四眼交代道:「此事就這麼了結,不要多聲張。流水宴還在轉,咱們招待客人要緊,特別是掌柜的你,」老頭語間一頓,愛掉淚珠子的毛病又犯了,「你明天就要回去了,我捨不得啊,好孩子……」
我趕忙攙住他,生怕又多一場憶苦思甜的離別大會。三人出了書齋,剛到大門口,門房張大爺忽然躥了出來。他手裡捏著一封皺了吧唧的挂號信對我說:「這是今天早上剛到的,找掌柜的。」
我一看上面十幾個郵戳,就知道這封信在路上耽擱的有一段日子了。再一看寄件人,居然是遠在南京的大金牙。薛二爺聽我提起過這個京城小倒爺,就問是不是南京那邊有什麼要緊事。我三下五除二,將信封一拆,抖落出一張輕飄飄的紙,上面扭著兩條青蟲一樣的大字:勿歸。
「怎麼?總店出岔子了?」薛二爺見我發愣就湊過來瞅了一眼。
我將信紙展給他和四眼看了一下,說:「大金牙平日里雖然總愛口無遮攔,可這樣的玩笑也不敢給我隨意開。恐怕總店那頭是真惹大禍了。」
嘴上雖是這麼一說,我心底卻摸不著頭緒,按道理講一源齋是間大場,在金陵城總算得上一塊兒響噹噹的牌子。大金牙為人圓滑世故,到底是捅了哪個馬蜂窩,才會發出一份逃命一樣的跨國郵件。轉瞬間我主意已定,先托薛二爺與四眼去打點賓客,然後找門房張大爺,讓他幫我撥了一通越洋長途。那年頭,電話在國內尚未普及,我這通電話自然不是打去夫子廟,而是去秦淮風景辦的孫秘書那裡打聽一點兒風聲。這個孫秘書是桑玉吉的舊部遺脈,祖上做過紅綠買賣,一源齋占的那塊地皮就是他親自給批的。所以此人跟一源齋的關係可以說只親不疏。我算了一下時差,估摸著南京那邊還在上班的點上,接線員連換了好幾撥總算是通到了孫秘書的辦公室。
因為不清楚大金牙那邊到底出了多大的紕漏,我在電話中稱自己姓桑,是孫家在美國的遠親。孫秘書的聲音一下子變了,他先是咳嗽了幾下,而後說道:「小老弟,我們正到處打探你的下落,你倒自己找上門來了。這些年祖國變化很大。聽說桑家在美國做大買賣,想必你是沒有那個閑情回來了。不過留在那邊發展也未嘗不可,我們這裡你就不必挂念了,安心在美國好好生活。日後有機會總能再會……」
之後我們又胡亂扯了一通廢話才將長途掛去。孫秘書在電話里說得明白,叫我暫時不要回國,與大金牙的來信如出一轍。我正思量對策,胖子和Shirley楊倒提前從宴會上退了回來。
胖子一進我房門,先從懷中取出一份用麻油紙包裹的獅子頭遞了上來。
Shirley楊問我南京那邊有眉目了沒有。我說看著挺棘手,暫時沒有消息。他們兩人把大金牙的信拿過去看了幾眼。胖子說:「要不,咱先去南京走一趟,把事情弄明白再說?」
我問Shirley楊的意思,她攥著信,尋思了一下,開口道:「我不贊成去南京,既然那個孫秘書婉言相勸,說明事態的發展已經大大超出了我們的預計,貿然回去太不理智。」
「你們這些女人,滿肚的花花腸子,」胖子拍著桌子與她爭辯道,「咱們連自己要躲個啥都不曉得,那他娘的還躲個屁啊!老胡你自己說,咱們兄弟做過什麼虧待良心的熊事沒有,躲!躲他娘的!」
「這個熊事,其實咱們也做過不少,」我怕他們爭執起來,只好當起了調解員,「只是大金牙的情況出得太過突然,好端端地鬧這麼一出,換成是誰心裡都沒底。楊參謀的顧慮我懂,可金牙兄那邊,也不能任他一個人扛著。南京是一定要回的,不過咱們悄悄地進村,打槍的不要。等弄清楚到底出了什麼事,再做對策。現在本著民主公正的投票原則,咱們舉手表決。」
「胡八一,你這是耍渾蛋,」Shirley楊瞪了我一眼,「總共就我們三個人,有什麼好投的!」
胖子將手舉得老高:「不投可就算你主動棄權,到時候別賴我們中國百姓不講民主。」
她見拗不過我們兩人,只好退步同意將回國后的第一站定在南京。不過她與我們事先約法三章,要我們對著毛主席像發誓一切行動聽指揮,絕不胡來。我滿口答應,心說南京好歹也算老子半個地頭,等到了地方再奪權也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