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5 三次重逢
“主子，其實那孩子還真的和您挺像的。”申元跟上蘇硯，一臉認真地說。
蘇硯瞅了瞅他那張欠扁的麵孔，恨得牙根癢癢，正想教訓他一通，突然間一個白衣裳的人就撞上了他的胸膛。
申元警戒地將刀拔出一半，“是誰？抬起頭來！”
“路人而已。”蘇硯將他的刀推回刀鞘，打量了下這人，她明顯也被嚇了一跳，深深地埋著頭，單薄的身子微微發怔，披散在背後的長發是白色的，看起來像是個年長的老婦。
“老人家，你沒事吧？”見她不動，他又道。
伏在他懷裏的人，自然就是從攤子離開去尋念兒的鳳鴛，她急切地穿過層疊人群，卻正好撞到一個男人的懷裏，當他開口說第一句話時，她整個人都僵住了。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溫度，熟悉的聲音，熟悉的感覺——他是蘇硯？
心中悲喜交雜，一時間酸甜苦辣五味俱全，可沒想到他再開口，竟是……老人家。
老人家？
餘光裏遺落身前的白發那麽刺眼，她心頭被某個重物狠狠一壓，是啊，現在的她不就是個老人家嗎？形容暗淡、身形消瘦、白發蒼蒼，哪裏還是當初出現在他跟前的摸樣？
鴛兒也好，紅妝也好，醫仙也罷，現在，都和她一點關係也沒有了……
所以她不能怪他，他什麽都沒有做錯，這一切都隻能怨她自己，與旁人何幹？
“老人家，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啊？要不要去醫館看看？”
鳳鴛顫抖著微微抬頭，卻依舊不敢讓他看見自己的臉，越過他的肩，蘇念小小的身影突然在熙攘的人潮中閃過，她急忙用力地搖搖頭，而後一把推開他，跑進人群。
她的側顏在發隙間一閃而過，長長的白發發梢輕輕地撫過他的麵龐，他突然間心頭一熱，那個人是誰？怎麽好像在哪裏見過似的？唉，隻可惜被頭發擋住了，他就隻是匆匆看了一眼。
“主子，怎麽了？”
見蘇硯看著那人的背影發怔，申元的目光也追了過去，“主子認識那個老人家？”
問聲將蘇硯拽回思緒，他搖搖頭，道：“不認識，我們繼續走吧。”
拚命跑離的鳳鴛腦袋空空地追上蘇念，她跪到地上，一把將他擁在懷裏，忍耐的眼淚湧了出來，她一邊哭一邊罵：“你這個壞孩子，不聽話的壞孩子，想讓你娘親擔心死是不是？是不是？”
滾滾熱淚灑下，瞬間濕了男孩兒的衣裳，他還從未見自己的娘親哭過，登時愣住了，就這樣呆在她的懷裏一動不動。
鳳鴛咬著唇，重重地打了兩下他的屁股，哭罵：“看你下回還敢不敢亂跑了？看你還敢不敢了？……”
小小的身軀被打得一震，路過的人們不禁多看了兩眼，這到底是誰家的瘋女人，這麽大點的孩子，她也下得去手？
可那小小身軀的主人卻是沒吭一聲，他皺著小眉毛，吃痛地緊緊閉著眼睛，反而將娘親抱得更緊。
——
他竟然在這，這一個平凡無奇的小鎮，鎮後的鳳凰嶺就是她八歲時和他初遇的地方，沒想到而今竟還是在這裏相逢。
她這一生和蘇硯一共三次重逢。
第一次，十四歲時，京城宮門前，他拔刀相助，和她說的第一句話是“你沒事吧？”，這四個字如此平常，卻讓她那麽心動；
第二次，二十歲時，她和他都曆盡滄桑，知道他未死的消息，她從北疆逃走，進入大宣，她冷笑著說自己無名無姓，他卻很快看透了她的身份；
第三次，她二十五歲，帶著年僅四歲的兒子，熙攘街頭，偏偏是她和他撞到一起，她埋在他懷裏，以為他會再一次叫她的名字，沒想到卻是相遇不識，最後她倉皇逃走，狼狽不堪。
這就是他們重逢的結局嗎？
擦肩而過，形同陌路，從八歲到二十五歲，她用十七年時光換來的隻是這種收場嗎？
她真的甘心嗎？
不，她怎麽會甘心呢？
可是，又有什麽辦法？她沒辦法再自信滿滿地站在他麵前笑靨如花，就連抬起頭和他對視的勇氣的都沒有，還要如何繼續相愛呢？
是的，她知道她一直很懦弱，在感情的世界裏，她始終站在原地，數次看著他拋棄漠然的麵具向自己狂奔，他從未說過一次愛她，可他身上的每一道傷口，心裏的每一份溫柔都在述說著自己的感情。
她也知道，他愛的不僅僅是她的容貌，可她為什麽，還是懦弱呢？
她好恨啊，恨不得將這兩個字從生命裏割除去，然後狠狠地踩碎！
房前鳳凰樹的秋千上，她緊緊攥著手指，將牙根咬得生疼。
“娘親……”
蘇念兩個手捧著杯子，將水送到她手裏，然後微低著腦袋，一臉犯了大錯而小心翼翼的摸樣。
這是蘇硯的兒子，她曆盡千辛萬苦才生下的兒子。鳳鴛看著他乖巧的摸樣，眼淚跟泉水一樣順頰而下，她一把將他抱住，“念兒，娘親好恨啊，真的好恨啊……”
“娘，你別哭了……”蘇念的小嘴兒一癟，也落下晶瑩淚珠，他伸出小手擦幹她頰上的淚，說：“今天都是念兒不好，念兒不乖，念兒讓娘擔心了，娘你別哭了，以後念兒再也不敢了，念兒要每天都呆在娘身邊，不讓娘難過，不讓娘哭……”
暖暖的小手笨拙地在臉上擦拭著，一下子觸及她心裏最柔軟的地方，她搖搖頭，道：“不，是娘不好，娘不該打你的，可是娘真的急壞了，娘是想讓你記住你犯的錯誤，我的好念兒，你懂嗎？”
蘇念真摯地點點頭，“念兒懂，念兒懂娘這是為了念兒好，念兒這次真的記住了，以後找爹爹的時候，一定和娘一起去！”
他揮揮小拳頭，作發誓狀，鳳鴛破涕為笑，伸出小指來，“好，我們拉鉤。”
蘇念費力的將小小的手指和她的勾到一起，終於露出獨屬於孩子的笑容來，他嘿嘿地笑著，目光無意一轉，竟看到十步外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
他眉眼一彎，指著那人叫道：“是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