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 生死之計
禦書房內。
蘇硯將手中當選的秀女名單放下,將公公小諾子叫了進來,沉吟了許久卻又讓他退了下去。
他很少有因這些小事猶豫不決的時候,而這一次困頓許久的原因,是花玉容。
名單上,輕羅二字寫在乙等秀女當中。這類秀女大多是從民間甄選上來的,沒有什麽家世背景,但也極少像她這樣,是青樓出身。
更何況將實情毫不掩蓋地呈交上來,恐怕到下輪甄選,定是會被剔除下去的。
如果他不特意吩咐的話。
還是讓花玉容決定吧,他知道的,當年輕羅那麽喜歡玉容,而今入宮的緣由也必然是他。
闔上名冊,剛剛起身,他想到的那個人居然比他早了一步,明晃晃的燈下花玉容的眼睛布滿血色,神情卻依舊是無謂的笑意。
“皇上這麽早就要離開禦書房這是想去哪啊?莫不是去見我吧。”
花玉容走到桌邊,不管不顧地在桌邊一倚,信手將其上的秀女名冊翻開了來。
輕羅的名字就在乙等的第一個,後麵那“青樓出身”四字赤條條地擺在麵前,想讓人不瞧見也難。
“她是來找你的。”蘇硯說。
“我知道。”花玉容點點頭,“結果呢?你準備如何處置?”
金筆紅墨推到其近處,蘇硯道:“是去是留,由你決定。”
——
輕羅之貌,不減當年,雖然在一眾秀女中年齡偏大,卻另有一份成熟穩重的魅力。本次甄選,最後隻留下了三名秀女,除輕羅之外,另兩人名喚李心玨與安緣。
冊封大典上,輕羅可謂是一人獨得無盡風光,三人中隻有她封了貴人,而另兩人隻是答應。朝中對此事非議頗多,那李心玨是新晉禮部侍郎的獨生女,安緣是遠縣縣令的二女兒,雖然身份不敵別人,也到底是官家子女,身份正統。
可皇上偏偏看中了一個青樓出身低人一等的女人,這叫眾多大臣如何接受呢?而其實,他們最在意的是自己的女兒敗給了輕羅,實在不懂自己的女兒到底輸在哪裏,竟連個風月場的女人都不如。
朝堂上,有一中年言官對此言辭灼灼,甚至自視正義之諫屢屢對皇上的行為公然批判,那些女兒輸了的大臣們見有人出頭,便像牆頭草似地跟風諫言,昭陽大殿上一片吵鬧之聲。
蘇硯坐在高高的龍椅之上,淡漠地看著下麵的混亂,可把站在一旁的小諾子給急壞了,自打進宮之後,他就沒見過臣子對皇上有這麽多非議的,可皇上倒好,一副無關痛癢的摸樣,看架勢是絕不會收回旨意的。
他小心翼翼地瞅了瞅皇上,卻見皇上朝他點了點頭,他忙跑過去哈著腰聽著。
從台下看去,皇上與小公公說了些什麽,隻見那小公公突然瞪大了眼睛,隨後僵著身子走到了台前,話未出口,臉色已是煞白。
麵對台下仍然不肯停嘴的大臣們,他無奈地輕歎口氣,然後盡量大聲地說道:“皇上有旨,請各位大臣上前稟奏。”
槍打出頭鳥,這事兒誰都懂,這話一說出來朝堂上突然一改方才之狀,變得鴉雀無聲。
蘇硯看著互相推諉的臣子們,勾著唇邪魅一笑,隻見方才那個中年的言官被一眾人等推上前來,心虛地咳了兩聲才稟奏道:“啟奏皇上,此次甄選將青樓女子納入秀女之列已有傷風化,而今皇上又將其封為貴人,豈不是讓吾等百官乃至民間百姓看笑話了嘛?”
“嗯——你說得有理,繼續。”
沒想到皇上竟會點頭同意,言官回首頗為得意地看了看別人,又道:“臣認為,身為一國天子就要時刻注意自己的言行,因為皇上一人所言便是朝廷之言,皇上一人所行也代表著朝廷之行,古人雲,為君者行天道避軌心……”
他越說越得意,以為這招用在先皇蘇浣的身上有用,而今用在他兒子的身上也必然不會差到哪去,誰料講著講著蘇硯突然不耐地歎口氣,一手撐著頭,瞥過視線問小諾子:“還有多久?”
“回皇上,馬上就好。”
二人沒由來的兩句話讓眾人摸不著頭腦,這時一張案桌從旁抬了上來,上麵放著一個香爐,不到半支的香柱插在中央,散著纏綿的煙霧。
這是做什麽?
言官愣了愣,卻聽皇上說道:“你說得很好,繼續。”
雖然心中疑惑,可皇命不可違,他隻好繼續說下去,可視線中那根不斷變短的香柱總是吸引住他的視線,終於,最後一截香被燒成灰色,倒在爐中。
隱約間,不妙之感突然湧了上來,他恐慌地瞧了皇上一眼,卻見皇上麵無表情地看著他。
“來人,將此人推出午門外,即刻斬首——”
蘇硯倒是沒說話,可一旁的小諾子突然揚聲說道,昭陽殿外兩個侍衛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二話不說便將那言官拖了出去,直到出門前他都沒有搞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大殿之內一片沉默,沒過多久外麵便傳出淒厲的叫聲:“皇上饒命啊!饒命啊!——”
驟然間,叫聲停止,大臣們各個嚇得麵無血色。
“諸位愛卿不必害怕,誰還有本要奏盡管說與朕聽,放心,這回朕給你們兩柱香的時間說服我,不過……”蘇硯站起身,道:“如果和方才那人一樣,好為人師滿口妄言不知所雲的話,下場與他,一般無二!”
一聲嗬斥,將文武百官驚得後脊梁一陣發涼,隻聽小諾子喊了聲“下一個”,卻再也沒有人敢走上台去了。
蘇硯也不急,就這麽在前麵等著,與他們硬是耗了一個多時辰,淩厲的眼神就一直在他們身上打量來打量去,好不容易等到退朝已出了一身冷汗。
眾人急急退去,小諾子連忙隨皇上而去,他瞧了瞧皇上的背影,不禁佩服起蘇硯的手段來。他並非殘暴之君,卻有不怒自威的架勢,隻略施小計便讓那些自視清高的大臣啞口無言,這樣的為君之道比起蘇浣來,要更勝一籌。
而那些臣子們在心驚膽戰地離開昭陽大殿之後,竟發現方才被推出午門的言官竟跪在殿前的漢白石階上,哭得一塌糊塗,幾乎癱軟在地。
這……
他們頓住身子,不禁回頭朝昭陽殿中望了一眼,而皇上,早已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