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 月下厚禮

  其實,當鳳鴛抱緊他說話的那一刻,他就已經醒了,隻是沒想到她一開口就以“鴛兒”自稱,驚得他不敢輕舉妄動。


  他有點混亂,如果這隻是女子安慰他的話,又為何要流淚?

  蘇硯摸了摸耳際下的濕潤,心中隱隱躁動。


  自這一天之後,蘇硯就更加注意起鳳鴛的一言一行,鳳鴛是個心思細膩的人,自然發現了他的異樣,趁著早會散後的空當,她走進練兵場後的軍帳裏。


  “這裏不允許女人進來。”蘇硯站在桌前,頭也不回便說道。


  鳳鴛笑笑:“那可不一定,如果是將軍的女人,想見一眼自家男人還有攔在外麵的道理?”


  蘇硯回過頭,女子正用調笑的目光明目張膽地看著他,他微乎其微地皺了皺眉,這樣的女人怎可和鴛兒相比?

  自大、張狂、目無旁人、口無遮攔,可以和任何男人嬉笑調情,她不過是有一雙和鴛兒有半分相像的眼睛罷了,可她胸膛裏的那顆心,卻是那麽腐朽而浪蕩。


  蘇硯橫眉冷視一眼便別過身去,不再說話,鳳鴛也不在意,徑直抓起他的手。


  “你做什麽?”


  他怔了怔,被自己過激的反應嚇了一跳,他也不知為什麽她隻是碰了他的手罷了,就會像被雷電打到一樣,那感覺有點麻有點癢,讓他厭煩無比。


  但鳳鴛在他不耐地甩開之前就已經摸到了他的脈搏,她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不愧是大宣第一武將,身子好得很利索,聽說兩天後就要發兵北上了,不過以大皇子現在的狀況,要應付行軍打仗之事是綽綽有餘。”


  沒想到她是給自己診脈,蘇硯的臉色有點僵。


  “報——將軍,王鐵漢求見……”報信的小兵還沒說完,軍帳簾子已經被粗魯地掀開,王鐵漢大步走過來,粗聲粗氣地說:“將軍,我不要站在那群小兵崽子裏麵,我要跟著你,在前麵殺敵!”


  鳳鴛從旁看著,心道王鐵漢這個人還真有點意思,之前他在民間出了名頭,是張海全給他機會把他從京城調到這來的,可自打蘇硯把他打敗之後,他就整日纏著蘇硯,並隻聽他的命令。


  至於張海全,估計在他心裏隻是個沒用的臭老頭兒,哪值得他鞍前馬後?

  蘇硯將視線移到他臉上,“那你告訴我,你要怎麽帶頭怎麽衝鋒?”


  這一問可給王鐵漢問著了,他吹吹胡子轉轉眼睛,急得連汗都出來了,“這……這……將軍……我會殺人,我也不怕死,我……”


  “小女覺得鐵漢是想說他不畏敵將拚死效勞,唯將軍命是從吧。”


  “是!呃……我就是這麽想的,唯……唯將軍命是從,是從!”他充滿感激地看了眼鳳鴛,然後對著蘇硯猛地點頭。


  蘇硯朗然一笑,隻說了一個字——“好!”


  宣軍北伐,隊伍浩蕩,北疆退守二防,雙方隔水紮營,情勢一觸即發。


  宣國的目的再清楚不過,是為了要回當朝太子蘇墨,但北疆君主是如何想的就沒有人知道了,因為依兩國目前的狀況來看,他既沒有出戰的能力,也沒有出戰的理由。


  雖然前段時間北疆軍也曾占過上風,但無論如何宣國的地大物博是他們無法企及的,沒有足夠的兵力儲備也沒有糧草供應的優勢,那北疆軍頑固不退的原因究竟是什麽?

  其實北疆內部也對此有很大爭議,就連久不幹政的太後都派人給楚軒帶了消息,厲聲明令他與宣國言和,恢複北疆國的平靜。


  但知道鴛兒就在敵營的楚軒怎麽會輕易放手?他像瘋了似的操練兵將,惹得營中一片不滿之聲,但恨意難平,他已經失去了理智。


  夜半之時,他走到獄中,被打得傷痕累累的宣國太子無力地吊在木樁上垂著腦袋,他命人用冷水將他潑醒,走上前去抓著他的頭發,問:“蘇墨,蘇硯他搶了你的一切,你恨不恨他?”


  蘇墨咧著嘴哭得淒慘,卻搖了搖頭:“不……不恨……隻怪我……怪我……”


  他的嘴被針紮得高高地腫起來,連說話都覺著費勁,楚軒聽了大怒,親自取過鞭子猛抽起來。


  皮開肉綻,鮮血淋漓,蘇墨幾次昏死又幾次被潑醒,卻始終沒有改口。


  楚軒不明白,明明是最應該針鋒相對的兩個人,明明是最應該恨對方入骨的兩個人,怎麽會一個領兵來救,一個寧死不屈?

  他打得累了,那個將死不死的軀體他也看得煩了,“來人,給蘇硯準備一份厚禮!”


  交戰前夜是最後一個平靜的夜晚,鳳鴛獨自走在河畔看河麵上半彎的月影。


  “河對岸就是北疆的軍隊,你難道想死不成?”


  是蘇硯。


  鳳鴛走過去,“大皇子不是也一個人站在這嗎?難道大皇子也不想活了?”


  夜色裏,她不用勉強自己笑,所以此刻的神情很是放鬆。


  人們總是本能地覺得,夜幕會遮擋一切,所以有時會恐懼那些藏在黑暗裏的,有時又會因把自己藏在黑暗裏而覺得安心。


  所以在夜裏,即便是在他的身邊,她也可以安下心來。


  她以為沒有人會發現,卻忽略了漆白的月光,蘇硯扭過頭看她,沒有白日裏嬌豔的笑意,沒有人前的巧言令色,這個時候的她和鴛兒好像更像一點。


  “為什麽要來這裏?”


  鳳鴛靜靜地回答:“大皇子不是知道嗎?當然是皇上命小女來的。”


  “父皇再信你不過,你若說不來他不會強求,更何況,他並不會在意我的死活。”


  她知道蘇浣對他的態度,即便他足夠優秀足夠讓做父親的驕傲,但“大皇子”這三個字已經是蘇浣能給他唯一也是最奢侈的東西了。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蘇硯道。


  鳳鴛走到他身前,仰著眸看他:“如果非要有原因的話,大皇子覺得會是什麽?”


  她湊近了些,溫暖的氣息灑在他的頸上,很癢。


  蘇硯突然心慌,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答,就在這時,一道尖銳的風聲從河對岸傳來,鳳鴛與蘇硯俱是一驚,匆忙躲閃。


  箭矢被蘇硯抓在手裏,其上裹著一張紙條。


  “月下厚禮,敬請享用。”


  咣當一聲,一個方形的箱子從河上漂浮過來,撞到河岸,一股糜爛的怪味頓時飄散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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