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跌落地獄

  官鑼聲與哄鬧聲摻攪在一起不斷傳來,蘇硯站在窗邊,眯著一雙冷眼靜靜地看著突然混亂起來的街道,對聖國心懷不滿者歡欣雀躍,對聖皇心存感激者悲慟嚎哭,對相國蘇浣不甚信任者憂心匆匆……


  他臉上的金色麵具擋住了他的表情,但幽深的眼眸裏卻藏滿複雜的情緒,這時花玉容輕佻的聲音隨著開門聲一同響起,“人我給你帶來了。”


  跟著玉容走進來的是一身月白的女子,她對著他的背影恭恭敬敬地行上一禮,默不作聲地低頭等著。


  身前的男子就是浮世宮的宮主,即便她已入宮兩年,卻也隻見過他幾次而已。


  蘇硯回過身來,桌上搖曳的燭光將金色麵具照射得一半金黃一半暗淡,他的聲音慵懶而低沉,“你可知,破壞計劃的下場?”


  如此漫不經心的語氣竟懾得輕羅心頭一緊,她慌張地退了一步才穩住身子,還未說話,汗珠就已布滿額間,她極力地按捺下心慌,斂眸回話:“回宮主,輕羅知道。”


  “哦?那你就是——明知故犯?”


  女子臉色蒼白起來,“宮主,今日之事,輕羅絕非意氣用事,而是那個人,絕對要比吳征更有價值!”她攥著鳳鴛給她的金鎖,堅定地說道。


  蘇硯俊眉一揚上前一步,俯視著輕羅問道:“你認識她?”


  “是。”輕羅將金鎖呈上,“她是聖國皇帝鳳新元最寵愛的女兒,十三公主,鳳鴛!”


  ——


  聖治兩千三百四十六年,聖皇鳳新元頒布詔書,悔自己在位三十載間未有建樹,反而讓北疆國和西苗國屢屢侵占國土,國家動蕩百姓不安。其仰瞻天文俯察民心,欲隱退朝堂,然其子無一人可擔此大任,故效古人選賢於能,禪位於相國。


  相國蘇浣登基為帝,改國號為大宣。


  一時間,這個消息傳遍大江南北,百姓惶恐之時,也不免慨歎世事難料。那鳳新元的確生性軟弱,缺少為君者的雷厲風行,致使外有鄰國侵占土地,內有貪官亂黨禍國殃民,但禪位之事未免過於突然,更何況他自己尚有十三位皇子公主,為何偏偏要將皇位拱手於異姓之人?


  難道真像那禪位詔書中所寫——其子無一人可擔此大任?


  就在人們對此議論紛紛之際,另一個消息像炸雷一般轟隆而來——鳳新元在禪位之後,即寫下罪書自殺身亡,更離奇的是,十三位皇子公主以及後宮佳麗連同無數宮女太監皆在一夜之間消失在鳳宮當中!


  事情的出人意料讓百姓更加疑慮,各種傳言流傳於江湖、市井之間,盡管大宣官府勒令百姓不得以訛傳訛,但相比於“禪讓之說”,“篡國之論”反而以不可抵擋之勢擴散開來。


  國之興敗,江山之改易,竟是在旦夕之間。


  鳳鴛失魂地走在街上,身上的衣衫破爛不堪,淩亂的頭發披散背後,三兩縷遮擋在眼前,烈陽之下,她的臉色更顯慘白,往日裏神采奕奕的雙眸暗淡無光,隻是渙散地看向前方。


  她穿梭在紛擾的人群當中,任由他們各式各樣的議論傳入耳中,可她的腦子裏卻隻想著一件事——怎麽樣,才能進宮,好讓她親自確認,事情的真相?


  已經七天了,她不能再等下去了,無論如何,她都要進宮!她不相信父皇會毫無預兆地突然禪位自殺,她更不明白母後兄姐怎麽會消失得無影無蹤!


  反反複複地想著這些,人卻已不知不覺地停在曾經的鳳宮門外,渙散的目光遽然聚攏,帶著淩厲向宮門內望去。


  一直跟在身後的玉兒膽怯地瞧瞧守城的侍衛,趕緊扯了扯她的衣襟,小聲道:“公主,你想做什麽啊?”


  鳳鴛沒有應聲,仍舊盯著宮門一動不動。


  兩個侍衛走近前來,一臉厭煩地看著這個瘦弱的小乞丐,“看什麽看?去去去,趕快離開!”


  沒料道那小乞丐竟然出了聲:“我要進去。”


  “你說什麽?”兩人愣了一下,隨即大笑起來,其中一人打趣地問道:“你一個小乞丐,要進去做什麽?”


  鳳鴛想也沒想就答道:“見蘇浣!”


  語罷,兩個侍衛臉上的譏笑頓時僵硬起來,然後冷冷地收起笑意,恐嚇道:“當今皇上的名諱,豈由得你亂叫?再說胡話,我管你是乞丐也好,是瘋子也罷,格殺勿論!還不趕快給我滾!”


  正說著,隻聽一聲刀出鞘的聲音,一道白光晃來,可鳳鴛卻如無心之人一般,毫不為懼地站在原處,狠狠地瞪向二人。


  玉兒嚇得夠嗆,死死拽住她的胳膊,可當一個人掙紮在巨大的悲痛之中不能自拔之時,流盡的眼淚會化作可怕的憤怒,這憤怒像一把熊熊大火,燃盡了鳳鴛的理智。


  她發瘋了似地迎刀而上,試圖以血肉之軀抵擋對方的刀劍,那侍衛見她不退反上,怒道:“既然你想死,我就成全你!”


  冷刀迎麵而來,眼見著就要劈到鳳鴛的臉上,她卻瞪著一雙眼睛不肯躲閃。就在這時,有人從旁邊猛推了她一下,她一個踉蹌斜倒在地上,可再一抬眼時,竟發現玉兒直挺挺地站在侍衛身前。


  冷刀上滑下猩紅的鮮血,一滴一滴地滴在地上。


  鳳鴛看著地麵氤開的鮮血登時愕住,瞠著雙眼不可置信地看著玉兒慢慢地倒了下去。


  “啊!——”


  就像一道驚雷劈在鳳鴛的心口,她歇斯底裏地慘叫一聲,撲到玉兒的身邊,但見一條長長的傷口從額頭徑直貫穿到下巴,鼻梁上的肉像炸開了一樣開裂著,甚至能夠看見裏麵的骨頭,汩汩鮮血從中流淌而出,蔓延到整張臉上。


  “玉兒……玉兒!——”


  鳳鴛悲慟地連喊數聲,撫上玉兒臉頰的雙手沾滿了鮮血,可玉兒就這麽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沒有一絲生氣。


  玉兒,死了?玉兒,被他殺死了?


  鳳鴛的眼裏染上可怕的寒意,她轉過頭去,目光凜凜地看向那個侍衛。


  這充滿殺意的目光竟讓侍衛心頭一驚,但轉念一想,他不過是個目無尊法的小乞丐罷了,能將他如何?於是他蔑然一笑,道:“你們擅闖皇宮就是死罪,我不過秉公行事罷了。來人啊,這人是謀逆大宣的惡賊,給我往死裏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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