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手機在桌麵上嗡嗡震動,提醒著一則代辦事項已經到了時間,通知欄裏是四個字:約陳又涵。
手指在屏幕上右劃,世界安靜下來,葉開複又埋頭收拾書桌。除了高三,天翼的寄宿生都是在周五上完兩節晚自習後離校,所以學生們喜歡趁晚飯後先回寢室把東西收拾好。路拂要開班會,手腳比葉開快一步。出門前和他打了聲招呼,卻被叫住。
“路拂。”
路拂回過頭去,發現葉開臉色很差,而且心不在焉。
他這幾天都處在這樣魂不守舍的狀態,路拂已經暗自觀察了一個星期。有次起夜,是淩晨三點,他發現葉開在陽台上發呆。聽到路拂下床的動作,他受驚似的一抖。兩人不在一起上課,但睡眠狀態差成這樣,上課時可想而知。周四時路拂去高二年級組辦公室捧卷子,看到高一年級主任串門來倒苦水:“不知道怎麽回事,物理堂測差成那樣……簡直像夢遊。”
“怎麽了?”路拂握著門把停了下來。
葉開罕見地不安,甚至有股茫然的焦躁。他問:“我幼稚嗎?”
這是什麽鬼問題?路拂莫名其妙:“不啊,你怎麽會這麽想?”
“你上次說的問題,”葉開垂首,無意識地折著卷子的一角:“其實還是會有的吧?”
路拂反應了一下,才想起漫展上的那一問,還以為葉開想通了,附和道:“廢話!當然了,學生黨和成年人的世界有壁啊朋友。”他講話總是很有經驗的樣子,總結道:“在他們眼裏我們應該就跟小屁孩差不多吧。”
他不知道自己哪個字講錯了,恍惚間好像看到葉開的眼神如被針刺痛般索了一下。
路拂看了眼手機,班會快遲到了,“我先走了,放假了開心點啊!回頭帶你打王者。”
“不打了。”葉開說,把卷子收攏塞進書包。
“啊?為什麽啊?”
葉開神色淡淡的,已經恢複正常:“你不覺得打遊戲很幼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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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叔接到葉開,看到小少爺戴著棒球帽,帽簷壓得很低,上車後一言不發,整個人蜷縮在後座上。
從前周五葉開回家總是很快活。雖然他隻是葉家的司機,但葉開也會把他當長輩般分享學校裏的事情。葉通工作很忙,祖孫倆難得能暢聊,葉開分享給他,他便能在接送董事長時把這些有意思的事情講給葉通聽,常把老人家逗得心情很鬆快。
陸叔心裏很疼惜小少爺,他雖然還在上高中,其實卻是一個很細心成熟的孩子了。
“小開今天不開心嗎?”陸叔從後視鏡裏觀察葉開,發現他並沒有睡著,隻是窩在一角發呆。
“沒有,就是物理考試發揮失常了。”
滿分一百二,他才考了八十六。分數下來讓全班驚掉下巴。
“馬還有失前蹄的時候呢。”陸叔不善言辭,笨拙地安慰。
“陸叔,”葉開聲音很虛,沒有中氣:“在你們眼裏,十七歲也是小孩子嗎?”
陸叔以為他怕被瞿嘉罵,寬慰道:“在長輩眼裏,小少爺就算二十七了也還是小孩子。”
車子駛進思源路二十八號,葉家主宅。陸叔把他在別墅門口放下,自己開車進下沉地庫。葉瑾裹著真絲睡袍在月光下哼小調。花園裏朱麗葉開了,她想剪幾枝插衣帽間花瓶裏。
“喲,誰家的小孩啊這麽漂亮。”她穿過花圃接過葉開的書包,喊道:“瞿女士!你寶貝兒子回來了!”
瞿嘉正親自在廚房裏給葉開切果盤,聽到聲音,把剩下的任務交給賈阿姨,擦了擦手迎出去,倒是一眼就看出了葉開的不正常。
“怎麽了?怎麽臉色這麽差?”她摘掉葉開的帽子,捋上額發,手背貼住額頭,“是不是病了?賈阿姨,拿溫度計來!”
電子溫度計顯示出溫度,三十七點八,是發燒了。瞿嘉心疼地抱住他:“在學校裏吃什麽苦了這是,一星期不見瘦這麽多,是不是哪個同學欺負你了?”她本來有意和葉開談談物理成績的問題,這一下什麽都不舍得問了,忙讓賈阿姨聯係家庭醫生,又安排熬粥換床單給房間消毒。
葉開躺上床像躺進雲裏,頭腳都沒了輕重意識,渾身的骨頭都疼得發酸。這星期他每天隻睡三四個小時,有時候模模糊糊地在淩晨睡去,瞬間又被高亢的晨跑鈴驚醒。三餐也沒有胃口,下課隻伏在桌子上補眠,睡得連鈴聲都聽不見。
病了好,病了他腦子裏就不會有伍思久在陳又涵公寓裏的畫麵。
玄關,客廳,臥室……伍思久輕描淡寫,成為葉開反複的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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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又涵周五沒等來葉開電話,周六白天也沒有,掐著秒數,六點,七點,八點……媽的日子怎麽這麽難捱。
他很忙,比從前翻倍的忙,一周七天,一天十五個小時地把自己泡在工作裏。老板這麽拚命,做下屬的哪好意思摸魚。顧岫心裏罵了一千八百遍神經病,拆開一罐新的咖啡豆。陳又涵從前工作時間很規律,反正超過晚上九點誰也別想打擾他出去鬼混,現在倒好,別說晚上八點,十二點了辦公室的燈還是亮的,還他媽是星期六!
“英俊的陳總,我今天特意找小任看了下項目管理表,每個節點我們都超前完成了,二季度開局大好,你看這萬物複蘇草長鶯飛……”
陳又涵冷冷一個眼神投來。
顧岫:“……的好天氣,真是加班的好時節呢!”
陳又涵淡淡道:“你又沒女朋友,不加班幹什麽?”
不是,單身狗沒人權嗎?
顧岫壓抑下自己想殺人卷錢跑路的眼神,慫道:“我單身狗,可你不是啊,你——”
“我是。”
哦,那沒事了——
等等?!
顧岫驚得咖啡都灑了出來,小心翼翼道:“……那個滑雪的小男朋友,分啦?”
陳又涵麵不改色地“嗯”了聲。
“這也太快了!三月中過生日這才五月上旬你就厭了?渣男。”顧岫嚶嚶嚶。
陳又涵慢條斯理地說:“我被甩的。”
顧岫驚恐地後退了一步,再退一步——操了,這麽秘密的驚天醜聞被他知道,下一步是不是就該滅口了?
“去哪兒?”陳又涵叫住他:“電腦搬進來,碰一下招商進度。”
顧岫一臉生不如死地抱著筆記本在陳又涵身邊坐下,點開表格,嘴裏卻忍不住八卦:“所以您最近這麽舍生忘死地醉心工作其實是因為失戀?”
陳又涵不置可否。
“老板,可是逃避是解決不了問題的啊。”顧岫冒死諫言——雖然他母胎單身,但不妨礙他為老板獻計獻策排憂解難,畢竟,這就是金牌總助年薪百萬的價值——
“我覺得像您這麽英俊多金溫柔紳士的霸道總裁,追回一個前男友,應該,不在話下!”
陳又涵淡淡瞥他一眼:“我來公司加班,就是為了讓自己忘記他,現在你確定還要繼續在我耳邊當感情顧問嗎?”
辦公室空調是壞了嗎?顧岫額上滴下一滴冷汗,滑動鼠標的同時偷偷打量他老板。
他剛進公司的第一天就被科普過,他的頂頭上司花名在外,搭個電梯的功夫兜裏都能被塞上十幾張名片,酒店裏發小卡片的都沒他生意興隆。GC商業部的每個人都能在一分鍾內說出十條有關陳又涵的花邊新聞,但他被甩——這種事情聞所未聞。至於陳總為情所傷激情擁抱工作?這料要出現在茶水間裏,爆料的能被噴一腦門唾沫星子——“哪來的萌新在這亂編黑料?”
但陳又涵今天自曝,顧岫不得不仔細反芻他最近的異常舉動——瘋狂地工作,苛責地驗收,冷淡地對待下屬,的確一副活閻王的樣子。
“聽說你有個弟弟?”碰完表格,陳又涵從煙盒裏抽出一支煙,長長地舒了口氣。
看了眼時間,淩晨1點,回去可以倒頭就睡。
“是的,今年高考。”
“你們歲數也差挺多的。”陳又涵道。
——“也。”
顧岫心念一動,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敏感了。
“差10歲。”他答道。
陳又涵笑了笑:“他跟你沒話聊吧。”
“那我跟小屁孩也沒話聊。”顧岫不服輸。
“跟你聊你聽得懂嗎。”陳又涵話裏有若有似無的嘲諷,“漫展,動畫,二次元,遊戲,考試,球賽,NBA,暗戀,夏令營,你能聽進去幾個?”
“聽不懂。”顧岫心服口服地說:“所以他的確不怎麽愛搭理我。但我一清華學霸也不愛搭理吊車尾好嗎?”
“有道理。”陳又涵冷淡地點點頭,“我對象既比我小十幾歲又是學霸。”
顧岫心裏山崩地裂——
操,這話聊劈叉了。
“老板,其實是這樣的,”他小心翼翼地找補,“你以前的那些……年紀也都挺小的,處對象歸處對象,這些東西……不妨礙的。”
陳又涵掐滅煙起身:“他不一樣。”
·
寂靜的山路上,火紅色法拉利轟然駛過,又一腳刹車,緩緩地退了回來。
車窗降下,露出一張濃妝豔抹的臉。
“陳又涵?”
淩晨兩點,思源路。
葉瑾剛跟朋友飆完車回來,乍一看到這眼熟的帕拉梅拉,還以為自己見了鬼。
“你怎麽在這兒?”
陳又涵車停在路邊,人靠車站著,長腿交疊,正攏著掌心低頭點煙。聽到葉瑾的聲音,他抬起頭,眯眼籲出一口。
“這麽巧。”
“巧什麽?”葉瑾哭笑不得,“這我回家的必經之路!倒是你半夜三更的出現在這裏幹什麽?”
陳又涵垂下手彈了彈煙灰,漫不經心地笑:“想你了不行?”
雖然知道這狗男人又在瞎撩,葉瑾還是沒忍住臉頰燒了起來。
“客氣了。”她開車門下車,“我看你是想我給你多介紹幾個小明星吧。”
“看不起人啊。”陳又涵低笑,“玩小明星還用找你牽線?”
葉瑾一想也是,打開小挎包,從裏麵掏出一個薄荷綠的煙盒,熟練地彈出一支細煙,“借個火。”
“你抽煙?”陳又涵的確有點驚訝,按起打火機。
“看不出來?”葉瑾笑了笑,低頭湊過去深深地吸了一口,而後彈了彈。她的動作很熟練,有種嫵媚而灑脫的感覺。
“藏得挺好。”
“別告訴小開。”葉瑾道。
乍一從葉瑾嘴裏聽到葉開的名字,陳又涵心頭忍不住一跳。
他沒救了,焦頭爛額忙到淩晨一點,不回去睡覺反而著了魔中了蠱似的跨越大半個城區來思源路兜風。兜你媽的風,兜屁的風,兜……操。
“知道了。”陳又涵隨口應道。
有點熱,葉瑾甩了甩頭發:“來都來了,我看你多半也是睡不著,跟我回去喝個酒吧。”想到陳又涵開了車,改口道:“喝茶也行,看你。”
陳又涵沒那麽沒分寸,聽憑任性開車到這裏已經離譜,要是敢大半夜登門,明天陳葉兩家就能聯合登報喜結連理。
“不去?不去也行,”葉瑾上車,聲音在夜風中顯得飄渺:“小開病了,你明天來看看他吧。”
陳又涵站直身體,從嘴裏取下煙:“嚴重嗎?”
“不嚴重,”葉瑾笑笑,“可能失戀了,夢裏也掉眼淚,把我們瞿女士嚇得想請人來跳大神。”
陳又涵仿佛無形中挨了一悶棍,站不住,往後靠回車子上,再說話時嗓音發緊:“他那麽小,不應該談戀愛。”
葉瑾笑著長歎一聲,“喜歡一個人的時候哪有什麽理智?喜歡就是喜歡了,十七歲的喜歡會記一輩子的。”
陳又涵倉皇地扶住車門,煙從指間掉下,心髒仿佛被捅了個對穿。
葉開,你十七歲喜歡的第一個人,可不可以告訴我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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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對手戲。
文中有較多抽煙描寫,在此提醒抽煙有害健康,一點都不酷,純為豐富人設而立,大家千萬不要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