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重嵐看了看還站在堂內布菜,捂嘴偷笑不已地清雲,臉上不由的紅了紅,在他手臂上輕輕捏了一把:「別扯那些了,你到底有什麼事兒?」


  兩人好歹成親這麼久了,他心裡有事沒事她還是能瞧出來的。


  他頓了下,把筷子橫放在筷架上:「本來還想著怎麼跟你說的,既然你問了……」


  重嵐心裡生出不好的預感,直言問道:「你是要出去打仗了?」


  他頷首:「聖旨已經下來了,再過十日就要開拔去松江府。」


  雖然早有準備,他在搬府之前也說過一回,但猛然聽到這個消息還是心裡頭堵得慌,吃飯也食之無味,隨意動了幾筷子就停下了。


  兩人半晌無話,等吃完飯她才慢慢地道:「這樣也好,這個時候皇上還派你出征,說明心裡還是信你的,等你打個漂亮仗回來,那些閑言碎語自然也就沒了。」


  他恩了聲,又皺眉道:「你一個人在府上.……」


  重嵐擺擺手,故作不在意地道:「多少當將軍的家眷不都是獨個在家,人家是怎麼過來的?你不用記掛家裡,在外頭安心打仗。」


  他又應了聲,原來在西北打仗的時候還沒覺得什麼,那時候無牽無掛的,回府和在戰場上也沒多大區別,左右都是獨個人,現在有了妻子,又要有孩子,竟覺得無端窩心起來。


  他偏頭想了想:「你一個人在家覺得悶了,就去娘家住幾日,找大舅二舅還有二嫂他們說說話。」


  重嵐捂嘴笑道:「他們兩個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兩個大男人我跟他們有什麼好說的,回去了也是乾瞪眼。」


  他低頭認真想起來,半晌才淡然道:「晏寧不是在咱們府上嗎,我回頭囑咐他無事來陪你說說話。」


  瞧這一臉心不甘情不願的,重嵐又笑道:「我要找他說話不會自己去找,還用得著你吩咐?」


  她伸手環住他的腰:「你別操心這個了,我在府裡衣食無憂,再說了,你平日里不也在外頭的時候多,在家裡的時候少,也沒見把我悶死了。」


  最後一句透著幾分幽怨,她發牢騷道:「你要是文官就好了,好好的探花郎非跑去扛槍打仗。」


  他失笑道:「以後要是有機會,我就棄武從文,如何?」


  她默了半晌才道:「你可別這樣,我不過就是說說,你建功立業不容易,別為了我幾句牢騷就舍了大好的前程。」她說到最後,聲音有些發顫:「我就是擔心你.……」


  他摟著她哄道:「但凡和我打仗的,死的都是別人,你何曾見別人傷過我一根頭髮?」他沉吟道:「這場不算大仗,肯定是無事的。」


  她心裡稍稍鬆了些,卻還是道:「你會不會打仗,跟我擔心不擔心你沒有關係。」


  他心頭微軟,拉著她往寢間走,兩人洗漱完,她趴在他懷裡道:「你把原來打仗的事兒跟我講講吧,我還沒聽你提起過呢。」


  晏和向來不和人談這個,但和心愛之人說感覺卻不同,尤其是看見她驚訝崇拜的眼神,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滿足。


  那些排兵布陣的她八成是不愛聽的,所以便跟她講些行軍時候的趣事:「.……軍營里的漢子都不愛洗澡,連我身邊的親兵也是,每回都得讓我親手把他們扔下水,不過也算養成了個好習慣,從此我身邊的親兵都比一般的軍漢要乾淨些。」


  重嵐嗔道:「就你矯情,人家在外打仗,十天半個月不洗澡的多的是。」


  他挑了下眉毛:「我打小鼻子就比別人靈敏,對味道也比別人敏感好幾倍,就是對自己也是這樣的。」


  他頓了下,像是想起什麼苦不堪言的事:「我記得剛進軍營的時候,好些人都是幾個月沒洗澡的,這麼些人湊在一堆兒……」他顯然覺得太過不堪回首,說了一半就說不下去了。


  重嵐在他懷裡大笑,想著一個鼻子敏感的人,在軍營那種尋常人都覺得汗氣衝天的地方,想想都要了命了。


  她緊著追問道:「還有呢?」


  他靠在枕頭上想了想:「我記得有一回打仗,全殲了韃靼一個帳部,回城的時候那個帳部有個異族女子想要混進來……」


  重嵐統共就聽到了異族女子這四個字,酸溜溜地想了一串話本子的故事:「難道是想那女子貌美如花,想要用美人計殺你,結果刺殺不成,又見了你的人才品貌,心生情愫,想要以身相許?」


  他淡定地道:「那女子身高八尺,體格健碩,面上還長了些鬍鬚,想要假扮成男子混進軍營,意圖刺殺主帥,被我的人發現之後亂刀砍死了。」


  她被嗆得咳了聲,真是出乎意料的轉折:「她既然生的這麼像男人,是怎麼被發現的?」


  他唔了聲:「來癸水的時候被一個營的兄弟看見了。」


  她哈哈大笑,聽他說著說著就起了困意,含糊地問了句:「你什麼時候能回來?」


  沒聽見他應答,她就在他懷裡沉沉睡去了。


  半夜秋涼,她習慣地想要往他懷裡擠,卻發現枕邊是空蕩蕩的,她把眼睛睜開一條線,就見旁邊已經空了,倒是外間挑亮了一盞半暗的羊角宮燈。


  她詫異地披衣走出去,就見他坐在書桌前,低頭正在寫寫畫畫,她湊過去看了看,就見各樣栩栩如生的花卉躍然紙上,湊在一起卻不見雜亂,反而顯出一種熱烈的美態度。


  大晚上作畫是太古怪了,他又不是魏晉時候的狂生,重嵐伸手握住他的筆,奇道:「你晚上不睡覺,起來畫這個幹什麼?」她又挑眉道:「別是給在外面的哪個相好畫的吧?」


  他頭也不抬,隨口問道:「你會刺繡嗎?」


  重嵐神情更加古怪:「自然會了,那可是姑娘家的基本功。」


  他唔了聲,一朵牡丹花的花瓣就勾勒出來,他摟過她,跟她鼻尖相蹭:「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你,所以起來畫了幅百花圖,你照著這個每天綉上一朵半朵的,等綉完了我也就回來了。」


  他輕蹙起眉:「我知道你不愁吃穿用度,可我怕你長日無聊,有這麼個能消遣的東西,日子也好打發。」


  重嵐眼眶一熱,低聲道:「我給你研墨吧。」
……

  昨天晚上知道晏和要走的消息,清歌和清雲本來以為重嵐會焦急難過,畢竟兩人感情深重那是有目共睹的,沒想到她第二天起來就忙忙地命人準備料子,趕著縫鞋和衣裳。


  清歌不知道她這是投桃報李,見她忙活,忍不住勸道:「少夫人,您還是歇著吧,咱們府里設了針線房,要是讓您親自動手,要她們何用啊?」


  重嵐咬斷一根線,搖搖頭道:「那可不成,別人做的心意不同。」


  她做鞋做荷包這種小物件還成,做衣裳這種大件的難免手足無措,低頭做了會兒就嚷嚷道:「清歌你過來瞧瞧,我這袖子是不是裁歪了?」


  他們兩口子的情.趣外人真是難懂,清歌無奈地搖了搖頭,拉上綉活好的流螢過去幫著瞧。


  這一做就是一個上午,重嵐堪堪裁好料子,檐外就有人匆匆來報了:「少夫人,芷姑娘出事兒了!」


  昨天重嵐就擔心晏芷想不開,特地命留在府里的下人多留心,沒想到今天真就出事兒了。


  她心裡一驚,忙忙地把人傳進來問道;「怎麼回事兒?」


  那人苦笑著回稟道:「芷姑娘昨晚上就把自己關到屋子裡,沒想到今天一早就有人在府里傳了閑言碎語,芷姑娘一時想不開就.……」她聲音里也滿是憐惜:「就自縊了。」


  重嵐一怔:「人可有事兒?」


  那人嘆了口氣道:「幸好她姨娘發現的早,把她救了下來,下來的時候人已經昏了過去,也沒人搭理,二夫人只包了點藥渣葯沫過去,就算是瞧過了。」


  昨日的事兒還不都是晏老夫人作出來的,跟晏芷有什麼關係?說句難聽話,就算有人該覺著沒臉自縊,那也是晏老夫人,憑什麼晏芷要受這份罪?

  重嵐越想越冒火,她還是何蘭蘭的時候跟晏芷處的不錯,忙不迭地吩咐道:「快去命人請大夫過去,藥材不夠的從咱們庫里拿。」


  她猶豫片刻,還是起身命人備轎:「我也去瞧瞧。」


  她可沒說直接去瞧晏芷,不然沒事兒也要生出事兒來,所以先備了份禮給晏老夫人,說是來探望祖母的,『順道』去看看晏芷。


  她頭回去晏芷屋裡,就見裡頭的顏色晦暗單調,幾件擺設也像是用了很久的,晏芷閉眼躺在床上,只有胸口才隱約有幾分起伏。


  她姨娘衛氏俯在她床頭不住地哭,旁邊有個也是姨娘打扮,卻生的清雅秀逸的女子正柔聲勸慰,衛姨娘見重嵐進來,忙不迭地福身行禮道:「見過少奶奶。」


  又是千恩萬謝的:「方才多謝少奶奶派來的大夫了,不然我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她說著抽泣幾聲,伸手去握女兒的手。


  另一邊的姨娘也站起身行禮,柔聲道:「妾身佟氏,見過少奶奶。」


  這應該就是如今最得晏三思寵愛的佟姨娘了,重嵐不動聲色地打量幾眼,微微笑道:「佟姨娘好。」


  佟姨娘放下手裡的幾包藥材,又柔聲勸慰了幾句就轉身告辭了,衛姨娘伏在她床邊哭個不住,晏芷顫顫地睜開眼,聲音喑啞:「多謝嫂嫂,讓嫂嫂費心了。」


  重嵐嫁給晏和之後卻跟她不算太熟悉,只是站在她床邊柔聲道:「昨天那事兒又不是你的錯兒,你為何要這樣呢?」


  晏芷身子顫了顫,低下頭道:「我的名聲已經毀了,嫂嫂應該知道,咱們女子的名節重於性命。再說.……再說,府里如今都傳開了,我已經沒臉面再活下去了。」


  衛姨娘大驚,一迭聲喚道我的兒。


  重嵐對她的說法並不以為然,她原來常在外跑商,還有交際應酬也沒少去,傳了不少閑言碎語,不也照樣活得好好的嗎?

  不過晏芷這想法差不多代表齊朝閨閣女子的想法了,她想了想道:「你聽嫂子一句話,名聲這個東西說重也重,說輕也輕,看開了就不值什麼的,等你日後嫁了好人家,和和美美地過日子,那不比什麼都強,這傳言自然也就沒過去了。」


  她見晏芷眼裡起了幾分希冀,加重了語氣道:「況且你還有姨娘要照管,說句不恭敬的話,二夫人和公爹難道能幫你好好照看衛姨娘嗎?再說了,你要是這般就去了,可正好遂了某些人的心意。」


  重嵐來的路上就想過,這傳言傳的時間太巧,只怕是有心人故意放出來,想要逼死晏芷,等她一死,這樁丟人事兒自然而然也就能遮掩過去,用心何其之歹毒。不過倒不像是晏老夫人做的,她可沒那個腦子。


  晏芷搭在被子上的手不由得發顫,抬眼有幾分驚懼無助,重嵐忙安撫道:「你放心,只要你自己不存了死志,別人不敢拿你怎麼樣的。」


  晏芷低頭拭淚,重嵐又說了幾句也起身告辭,她卻忽然輕聲道:「嫂嫂,麻煩你幫我向張二夫人道聲歉,我是真的不想……可祖母和二夫人說……」她低頭,泣不成聲。


  重嵐點點頭,心裡卻暗嘆一聲,晏芷倒真是個好的,可惜生在了晏家這種人家。


  她出了府門,想著乾脆把事兒一次解決了,便坐上轎子去了張府,張老夫人善解人意,由著她拜見過之後便把何似錦叫了出來,笑著道:「你們年紀都差不多大,說起話來比我這個老婆子自在多了,錦丫頭,你陪晏少夫人去府里逛逛吧。」


  何似錦低低應了聲是,帶著重嵐轉身出去了。


  昨天被晏老夫人一鬧,兩人都覺得尷尬的要命,說起話來也不像平日那般自在,一出去就都沉默了下來。


  重嵐先開口感嘆道:「你是個有福氣的,祖母這般寬宥大度,又明理慈和,不像我……」晚輩不能言長輩的不是,她也只好低頭嘆了聲。


  這下子總算是開了話頭,何似錦轉頭瞪了她一眼:「你還說呢,昨天晏老夫人突然來了這麼一句,我當時驚得連茶盞都端不穩了。」


  懷了孕的人心思敏感,重嵐這點深有體會,她就是怕何似錦多心,這才急急忙忙趕過來解釋。


  她苦笑道:「我也是來的路上才知道的。祖母素來就這樣,她自己可能都沒發覺,她性子和我公爹頗有幾分想象,都是想一出是一出,從不會認真考慮利弊。」


  她在心裡暗暗補了句,真不愧是親母子,惹起禍來一個賽過一個。


  她又嘆了聲:「幸好張老夫人明理,親自把這事兒給攔下了,要是真讓祖母成事,我以後都沒臉再見你了。」


  女人最懂女人心思,要是她有哪個好友長輩硬塞來妾室給自己,她肯定是要生嫌隙的。


  何似錦搖搖頭:「我昨天惱也惱過了,到底沒成事兒,再說了,跟你又沒關係,我不會這般不分青紅皂白的。」


  重嵐頓了下,小心道:「還有芷姐兒,她今天見了我,讓我向你說聲抱歉,她也有她的苦衷,祖母和二夫人一句話壓下來,她也是沒法子的。」


  何似錦這回頓了半晌才道:「我未嫁前也是吃過苦頭,不會這樣就怨恨她的。」


  她拉著她的手道:「你放心,我和你的交情還在,府里和晏總督的情誼也是有的,咱們不會因為這個就生了嫌隙。」


  言下之意是和府里的其他人就……這和重嵐預想的差不多,兩人終於去了心結,沿著後院散步,慢慢地說起話來。
……

  齊國府正院里,晏老夫人頭上勒著抹額,猛地一下起了身,又用力咳嗽了幾聲,才轉過去問道:「嫂嫂說的是真的?你真的托到路子了?」


  柳老夫人笑道:「咱們多少年的姑嫂情誼了,我還能騙你不成?再說了,三思是我外甥,他出了這等事兒,我肯定不能袖手不管啊。」


  晏老夫人又咳了幾聲,連著說了幾句道謝的話,又問道:「那人是誰,真的有通天的路子能救三思?」


  柳老夫人肯定點頭:「自然。」她又遲疑道:「可你也知道,這事兒牽扯儲位,我也不能就這麼把這貴人的姓名透露給你。」


  晏老夫人一陣猶豫,但想到這些日子被抄家斬首的官員,還是擔心兒子佔了上風,在床上彎腰求道:「那就有勞嫂子幫著說和了。」


  柳老夫人忙起身把她扶起來:「咱們認識幾十年了,你還說這些外道話做什麼?」


  她說完又猶疑道:「不過.……那貴人說了,這些事兒需要打點的關節不少,都得用真金白銀來通路子呢。」


  晏老夫人一怔,想到齊國府的家底兒,皺著眉垂頭不語,柳老夫人勸道:「你這時候可別小氣了,銀子再重要能比得過兒子的命重要嗎?

  清河縣主也在一邊慢悠悠添了把柴:「舅夫人說的是,這些天君后發了狠,對那日參合這事兒的人半點不留情,已經不知道有多少人頭落地了。」


  晏老夫人眼裡顯出掙扎之色,手背上的青筋都泛了出來,過了許久才道:「要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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