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重嵐用力搡他,他不耐地皺了皺眉,壓低聲音在耳邊道:「你這時候折騰什麼?你二嫂的性命不想要了嗎?」
重嵐身子一頓,方才鄭昭被他們帶著走了另一條小道,現在也不知道情況如何了,他又命一行騎手換上尋常衣裳,看來是對底下這番查驗早有準備。
姜乙坐在轎子里並不說話,外面自有人幫著應付:「回這位官爺的話,我們馬車裡坐的是女眷,不方便打開車門讓諸位瞧見,您看……是否能通融一二?」
那守在山腳處的人眉頭一皺,粗聲粗氣地道:「既然是女眷,跑來山裡做什麼?」
外面人答道:「本來是想去寺里上香的,沒想到半道上下起雨來,耽擱了半天好容易才下山。」
這番話合情合理,守在山腳處那人撫著下巴琢磨一時,最後皺眉擺手道:「快走吧,一個女人家,沒事兒出來做什麼!」
外面人呵著腰應了聲是,姜乙在她耳邊輕輕笑了聲,重嵐懊喪的恨不能一頭撞死,馬車內空空蕩蕩,僅有的方桌還是嵌實了,她冷不丁瞥見還在燃著的爐子,肩膀用力撞了過去。
姜乙猝不及防,等反應過來立即把她雙手反剪箍在懷裡,爐子晃了晃,裡頭的火炭撲出來幾塊,咕嚕咕嚕向她滾了過來,他用手幫她擋住,火炭貼在皮肉上,發出可怖的『嗤嗤』的聲響,焦灼的味道時不時傳了過來。
他若無所覺,隨手把炭火撥開,低頭看重嵐的手背上被燙出了小塊玫瑰色的斑紋,不知道從哪裡取出塊乾淨帕子幫她包上。
「等會兒幫你請大夫過來瞧瞧,留下疤痕可就不好看了。」
重嵐瞧著離山腳的官兵越發遠了,心裡懊喪之極,漠然地看他一眼,往後坐遠了些:「好看難看也不用你看。」
他唇邊又泛起笑來:「不過可惜,你以後只能給我一個人看了。」
那邊晏和縱馬堪堪飛馳到山腳下,任由雨水沖刷著精緻多情的眉目,面色肅然冷峻,山腳下的官兵迎上來問道:「總督,山腳下沒什麼異常,您去山頂來回跑了兩圈,還是沒瞧著人嗎?」
晏老夫人同來的幾位夫人也被請上馬車送了下來,正在山腳處驚魂未定地探頭瞧著,目光落到晏和身上的時候神情才稍稍鎮定。
他並不答話,轉頭問道:「你們看見她和二嫂是往那邊的方向跑過去的嗎?」
晏老夫人猶豫著點了點頭,寧氏到底年輕,記性要好些,肯定地點了點頭,指了個方向道:「我方才看見你媳婦和她二嫂出了寺院後門往那邊去了,要不你再去林子里找找?」
晏和的眉心緊緊地攢起來,他方才去過那個地方,並不見有人。
柳老夫人這時候終於緩了過來,也從另一個馬車裡探出頭道:「老大媳婦還沒找著,別是不巧正遇上那起子匪徒了吧?」
她雖然說的滿面擔憂,但眼裡掩不住的幸災樂禍,還以為旁人瞧不出來。晏和淡淡瞥她一眼:「舅太太不耐久坐,馬車裡人又多,讓她下來走走吧。」
柳老夫人一怔,幾個粗手笨腳的將士就要上前把她扯下來,她尖叫了一聲,身子一晃,差點沒從馬車上栽下來,大聲道:「和哥兒,你敢這麼對長輩?!」
她見晏和目光在周遭不斷逡巡著,連一個眼神都欠奉,幾個大頭兵的手又伸了過來,滿面驚懼地自己下了馬車,轉眼就被雨水淋的狼狽不堪,再興不起風浪來。
清河縣主在一邊不由得暗自慶幸,幸好她忍住了沒說什麼風涼話,不然現在不得陪柳老夫人一道兒去雨里站著?
晏和目光不錯過每一個細處,看到地上的新泥里深深地印出了一道車轍和好些馬蹄印子,他偏頭問道:「方才什麼人經過了?」
守在山腳之人答道:「方才有個大戶人家的女眷帶著隨從過去了,我見他們沒什麼異處便放了行,他們.……」
他話還沒說完,就覺得后脊背一道兒涼氣竄了上來,被晏和冷厲的眼神看得渾身冒冷汗。
他不明所以,也順著晏和的目光去看那地上的車轍,這回終於覺出不對來了,要是車裡坐的是個女眷,那分量必然不重,怎麼會壓出這麼深的車轍?
晏和也沒功夫罰他,冷聲問道:「他們往哪個方向走的?」
守在山腳之人不敢耽擱,忙答了個方向,眼看著晏和縱馬飛奔過去。
這時候雨勢已經小了幾分,但仍將他渾身上下都澆了個濕透,他當初在戰場上面對韃靼的長刀都沒有體會過這樣心慌的感覺,抑制不住地胡思亂想,握著馬韁的手滑的幾乎拿捏不住。
姜乙的車隊走的極快,不過晏和帶人疾馳速度更快,走到一處開闊的平地,遠遠地就見幾十匹駿馬簇擁著當中的一輛純黑色馬車,他抬手一揮,身後的騎手就從兩邊包抄了過去。
走在前面的車隊顯然也瞧見了後面的這行人,忙不迭地吩咐人加快腳步,卻被晏和布置下的人馬死死攔住了,他們被堵住去路也無法往前,只好勉強擠出笑臉來周旋:
「幾位官爺這是做什麼?我們車裡還坐著女眷,驚著了可就不好了。還請諸位.……」
晏和這時候已經縱馬走到車前,漠然地瞧著他,出來應付那人被他眼裡的冷意所懾,後半句話竟有些說不出口,只好不自在地動了下身子,下意識地往馬車那邊瞧了瞧。
他微抬起眼,清冷的聲線穿雲破霧:「下車。」
重嵐聽到晏和的聲音,一下子抬起頭來,不顧姜乙的阻攔,拚命地砸著車板,她張嘴想要呼救,又被姜乙及時捂住了。
姜乙伸手把她緊緊地擁入懷裡,不讓她發出半點聲音來,貼在她耳邊低聲道:「外面還有那麼多人,你想讓他們都瞧見你和我這樣地呆在一處?」
重嵐瘋了似的,根本不想聽他說話,只是胡亂揮著雙手不住地掙扎,不到寸長的指甲在他臉上留下深深的痕迹,破壞了那副瓊花玉樹般的好相貌。
外面應付那人還在垂死掙扎:「我們夫人體弱,要是吹風著涼可就不好了,勞煩幾位官爺行個方便。」
晏和耳力極好,聽出來馬車裡的些許動靜,心裡微微一沉,直接用手裡的長.槍挑破了車門,就聽砰地一聲,車門飛出了丈許遠。
重嵐用盡平生最大的力氣推開姜乙,跌跌撞撞地就要往下沖,冷不丁身子懸空,整個人險些從馬車栽到地上。
晏和先是失而復得的驚喜,繼而又是驚慌,縱身幾步把想要拉住她的姜乙打開,把她牢牢地摟在懷裡,低頭看著她冰涼的面頰。
她嘴唇不住地顫著,轉眼眼裡就含了淚,摟著他再也不敢撒手,頭埋在他懷裡泣道:「瑾年.……」
姜乙看著兩人親密無間的摟抱姿勢,眼神幽暗。
晏和微微吐納一口,面無表情地對著車裡的姜乙道:「內子不慎遭逢大難,多謝舅舅出手相救了。」
重嵐微微一怔,隨即就明白過來,現在這麼多人都瞧著呢,她和姜乙在車裡呆了這麼久,萬一傳出個什麼,她的名聲就毀了。
她抹了抹眼淚,努力壓抑著聲調里的嫌惡:「這回真是多謝舅舅了。」
果然晏和此言一出,方才看見總督夫人從個男人的車裡掉出來,還覺得詫異的將士都恍然,原來是晏總督的娘舅平樂郡王的兒子啊,這倒也說的過去了。
晏和抬手讓跟著的將士都走遠了,只留下十來個心腹死士,姜乙哈哈大笑:「我的好外甥啊,我救了你夫人,你打算怎麼謝我?」
他伸展雙腿跳下車,目光又落到重嵐身上,愛意與怨恨交織,聲音格外輕佻:「不如就讓她以身相許如何?」
他看著她已經有些泛白的菱唇,沖她伸出手,似乎想要再感受一下她的溫度,卻被猛然襲來的□□逼開,他揉身閃開,揮拳砸了過來。
重嵐驚慌地看著兩人你來我往,頭上戴著斗笠披著蓑衣,晏和□□每揮出一下便帶起一片銀光,逼得姜乙連連後退,他身後的暗衛在晏和護衛的緊盯下也不敢貿然上前。
幾十招轉眼而過,晏和的長.槍已經穩穩地點在姜乙胸口,手腕一用力就要捅進去,重嵐大驚道:「瑾年,不要!」
她也顧不得什麼,跌跌撞撞地撲上去抱住晏和:「咱們大齊朝的規矩,外臣不得殺傷宗室子弟,違者抄家滅族,你不要.……不要為了殺他惹上禍事!」
祖制難為,要是晏和真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殺了姜乙,就是皇上再器重他也不得不給各房宗室和眾臣一個交代了。
她急的口齒不清,晏和面色微緩,姜乙任由長.槍頂在自己心口,卻仰天大笑:「我固然殺不了你,難道你就能殺了我嗎?」
晏和轉過頭,漠然地看著他,長.槍在半空中改道,低下來在他腿上用力一掃,就聽兩聲清脆的骨裂聲,姜乙面帶痛苦之色,倒退幾步靠在馬車上。
晏和淡淡道:「鎮國將軍不慎被山上的落石砸中了雙腿,如今雙腿已斷,還是回郡王府好生休養吧。」
他說完看也不看姜乙一眼,抬手抱住了還在輕顫的重嵐,動作輕柔地把她抱上馬車,冷冷的一個眼風打過去:「今天的事兒半個字都不準透出去。」
他身後的一眾心腹左右看了看,躬身沉聲應了聲是。
他也跟著進了馬車,低頭親了親她冰涼的臉,用力把她摟的更緊些:「嵐嵐,不要害怕,我在這裡呢。」
重嵐含糊地呢喃一聲,趴在他懷裡不動。他幫她把身上的斗笠和蓑衣取下來,自己身上滴滴答答地在滴水,又怕自己身上的濕氣過給她,特意離她遠了些。
她不依不饒地靠了過來,他沒法子,不知道從哪裡摸出一張毯子來把她包裹住,小心不沾濕她的衣裳。
重嵐猛然抬起頭,扯著他的袖子道:「二嫂!二嫂被姜乙帶走去了另一條道,咱們得趕緊去救她!」
晏和輕輕拍著她的肩膀,聲音放柔,生怕聲調大了嚇著她:「我已經派人去找了,姜乙的目地不是她,她應該是無事的。」
重嵐這才放下心來,半闔著眼靠在他懷裡,他默了片刻,一手摸著她的臉頰,一手撫著她的小腹,低頭問道:「你心裡有沒有怨我不直接殺了他?」
重嵐睜開眼,詫異地看著他,搖頭正色道:「別說祖制如此了,就算是沒有太.祖定下來的規矩,你也不能隨意殺一個宗室子弟,若是皇上管了,你讓我怎麼辦?要是皇上不管,如何安撫天下其他的宗室?」
她頓了下,聲調苦悶:「你不光不能殺他,今天的事兒咱們還得想法設法瞞著,旁人若是問起為什麼要設下這麼大的局,咱們該怎麼說?難道說是為了劫我……」
她默了片刻:「人言可畏,就算受害的是咱們,真傳出去指不定有多難聽呢,到時候流言蜚語都能生生逼死人了。」
晏和面沉如水,她又哽咽起來,難得的柔弱姿態:「我以為他去了廣西就再也不會回來了,沒想到他又回來了,我就不該嫁給你,以後不知道還有多少麻煩。」
他親了親她潮濕的發頂:「你不是我的麻煩,你是我這輩子最大福運,不嫁給我嫁給誰?」
重嵐在他懷裡流淚,她到底受了涼又受了驚,沒過一會兒便昏沉沉睡了過去,晏和抱著她回府,還沒進府門就命人請大夫給她診治。
幸好她身體底子向來好,雖然有些發熱,但兩副葯下去燒就退了,大夫又仔細看了看胎像,確定只是稍稍動了胎氣,留下副安胎的方子便離去了。
他們這邊終於得了清凈,府裡頭卻不慎太平,晏茹和晏芷竟比重嵐回來的還晚,是被一道兒來救人的張東嵐送回來的,這兩人也是倒霉,竟遇上了真正的山匪,所幸護衛拚死相護,一直拖到張東嵐帶人趕來才得救。
晏老夫人這回真是氣極了,誰的情面也不給,先把晏茹左右雙手各打了三十板子,每日只給一頓飯,又把她軟禁在院子里。這回要不是晏三樂來說情,她只怕就要把晏茹剃了頭髮送到庵堂里了。
寧氏難得的沒去說情,這時正滿面陰沉地坐在院子正堂里,見晏茹進來,厲聲大喝道:「跪下!」
晏茹從來沒見過母親對自己如此嚴厲,心慌之下雙腿一軟,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顫聲道:「娘……」
寧氏沉著臉揚了揚下巴,立刻有人抬著個渾身流血的丫鬟扔到堂上,然後屋內的幾個丫鬟婆子紛紛退下,又仔細地掩上了門窗。
晏茹見被扔上來的是自己的貼身丫鬟,嚇得尖叫一聲,忙倒退了幾步:「翠玉!娘,娘這是怎麼回事?」
寧氏見女兒嚇得小臉煞白,不由得有些心軟,但想到那日被幾個匪徒關押的恐慌絕望,幸好後來被人所救,不然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兒。
她念及此處,心又硬了起來,沉聲道:「你老老實實地告訴我,那天為什麼要調開守衛,究竟是誰指使你這麼做的,都給我一五一十說個清楚!」
晏茹臉色慘變,緊緊捏著裙角:「是,是我自己想去山上閑逛.……」
她話還沒說完,寧氏就用力一拍案幾,茶水飛濺,她面上滿是怒色:「混賬東西,你現在還幫那個姓姜的瞞著嗎!」
她一指地上的翠玉;「兩頓板子下去,這丫鬟還有什麼不招的,你這些日子怎麼招搖打扮,怎麼在他跟前顯眼,他怎麼利用你,你以為我現在還不知道嗎?!」
晏茹面如死灰,垂下頭不敢看她,低聲道:「娘……」
「你不要叫我娘了,我沒有你這個閨女!」寧氏的步搖一陣晃蕩,除了憤怒之外更是傷心:「我真是生了個好女兒啊,這些年來你吃的用的那樣不是頂尖的?多少好東西我自己都捨不得用,轉頭就讓人送到你房裡,本想著閨女家多嬌寵些也無妨,沒想到竟活活養了個白眼狼出來,你是不是巴不得我早死了,以後就沒人管著你了啊!」
晏茹淚水漣漣,癱倒在地上哭道:「我……沒有,是乙哥哥前些日子來找我,讓我幫他做這件事兒,我,我……真沒想到會有山匪在寺里啊。」
她膝行幾步去扯寧氏的衣擺:「娘,娘息怒.……山匪之事只是巧合罷了,乙……姜將軍對我這麼好,不會利用我的。」
寧氏恨道:「蠢物,世上哪有這麼巧的事兒,肯定是他早早地就布置下了,就等著咱們自投羅網呢!」
她怒聲道:「你真以為他要娶你?不過是見你有用處罷了,等你沒了價值,他就像扔鞋履把你扔到一邊兒,你現在看看他可還理你?!我和你爹對你千嬌萬寵的,就是為了讓你多見些世面,以後眼皮子才不會淺了,你瞧瞧你被個男人耍的團團轉,我這些年的教導都教到狗肚子里了!」
不管她說什麼,晏茹都流著淚搖頭不言語,寧氏心頭髮寒,額頭突突亂跳,簡直連發火的力氣都沒有了。
她面色忽然冷了下來,目光平視著前方,看也不看哭的要昏死過去的晏茹一眼,漠然道:「幸好你這遭遇到山匪沒真出什麼事兒,不然你大哥哥的前程和姐姐在夫家的名聲全都要毀了!」
她背過身去,深吸一口氣,用平平的語調道:「你犯下這麼大的錯兒,府上的人已經容不得你了,就算我保你也沒用,正好你也快到了要嫁人的時候,年前你鎮江舅家的表哥來提親,我當時嫌太遠沒鬆口,現在想想把你嫁給去也不錯,至少知根知底。」
她一氣兒說完,晏茹已經怔住了,隨即又放聲嚎哭起來:「不!我不要嫁給表哥!」
她抬手揮了揮:「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你自己說話的份兒,你現在還在禁足,下去吧。」
她話音剛落,已經有兩個婆子半拉半勸地把哭鬧不休的晏茹帶了下去。寧氏等她走遠才轉過身來,竟也是淚流滿臉:「都是我的不是,要不是我當初存了妄念,由著她上趕著去尋姜乙,她也不會落到這個下場。」
她身邊的嬤嬤瞧了也不好受,柔聲寬慰道:「姑娘只是少女心性,等嫁了人再相夫教子,慢慢地也能改過來了。」
寧氏用絹子拭淚,一邊恨聲道:「清河縣主那個毒婦,還有那姜乙也不是個好東西,竟想出這麼毒的計策來,不光害了我兒,還險些要了我的性命!」
她當然不知道姜乙這麼干是為了重嵐,只以為他是和清河縣主串通好了,要取府上人的性命,好能順利接管了這齊國府。
她用按了按紅腫的眼眶,沉聲道:「那賤.婦的懷胎得有七個多月快八個月了吧?這可不好落胎,除了廚房那邊,其他地方也好生安排著,等她快生了的時候一併送還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