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何長明嘆了聲:「我當然知道他突然打發我來南邊的原因,只怕我哪年娶親了他才能安心,我無心於此,也不想耽誤了人家的好女兒。」
晏和淡聲道:「娶親不娶親的另說,你這輩子都沒機會了,還是趁早熄了這心思。」依他看來,為了一個女人如此魂不守舍簡直匪夷所思,他素來懶怠管別人的閑事,勸到這個份上已經是仁至義盡。
重嵐在底下聽的眼珠子亂轉,何長明看來是瞧上了哪位姑娘家,可惜那位姑娘已經名花有主了,她聽完兩人閑談完,猛然意識到他瞧上的是誰,頓時崇敬地看著何長明,連那位都敢惦記,真是猛士啊。
何長明頓了下,繼而豁達一笑:「我不過是一時難以放下罷了,並不會想臨川王一般存了妄念,等過幾年淡了心思,想必就好了。」
晏和嗯了聲,忽然一低頭重嵐正豎著耳朵偷聽,伸手在她額頭上彈了下:「去倒些茶水過來。」
重嵐心不甘情不願地去倒茶,何長明盯著她小小的影子失笑:「未曾見你跟哪個人這般親近了,別是你親生的閨女吧。」
晏和微怔,隨即蹙了蹙眉:「很親近嗎?」
何長明笑道;「便是我跟你同窗十餘載,也未曾見你對我這般和氣了。」他還想再調侃幾句,正巧成安公主叫他過去,他無奈一笑,對著晏和告了個罪,轉身走了。
晏三樂瞧准機會在他身邊落座,忽然濃眉一皺,疑道:「老二呢?沒跟你一起過來嗎?」
晏和理了理通袖襕,雖然是素淡的一身孝服,但其上的銀絲雲紋若隱若現,處處透著精心清貴,他漫聲道:「這我就不知道了,還以為父親會跟著大伯一起過來呢。」
晏三樂碰了個軟釘子,倒也不惱,換了副怒其不爭的神態:「這個老二,怕是又和通房姬妾廝混去了,真真是……」他忽然意識到什麼似的住了嘴,又搖頭嘆息道:「前些日子南京刑部來問話,看在咱們在孝期的面子上才沒提人,但出殯之後就難說了,你父親出的事兒你也知道,你這些年在外也積累下不少人脈,可能幫咱們家幾個被牽連進去的說和說和?」
晏三思被抓進去了,他才更有機會襲爵,因此說完這番貌似關懷家人的話之後,他就緊盯著晏和,想從他臉上看出些什麼來。
晏和面上雲淡風輕:「子不言父過,況且我才回金陵,什麼事兒都不知道,大伯怕是問錯人了。」就這麼輕輕揭過了。
晏三思見他打太極,暗地裡皺了皺眉,正要繼續探話,就瞧見重嵐端著兩盞茶,邁著小短腿吭哧吭哧地走了過來,他心念一轉,又起了話頭,對著重嵐笑道:「上回去的匆忙忘了問何家小姑娘了,你父母是哪裡人士?如今到了府里住的可還習慣?」
重嵐看了看晏和,見他悠哉喝茶,才道:「我父母是山西陽曲縣人,在金陵住的很習慣,老爺家裡人都親切又熱枕,老夫人也對我很是關懷,我住著覺得極好。」
晏三思沒想到一個小姑娘答話也這般滴水不漏,怔了下又覺著自己多心,呵呵笑了兩聲,又誇她幾句,忽然捋須道:「我瞧著你跟這孩子倒是投緣,只是你總歸要差事在身上,而且你一個男子,帶著孩子只怕多有不便,正好三房的五弟妹才失了個女兒,如今正傷懷著,不如把蘭蘭過繼給她養,你覺著如何?」
重嵐聽的麵皮子發緊,晏和淡淡瞥他一眼,正要開口,就聽見旁邊一聲驚喜的低呼:「大哥回來了!」
重嵐順著聲音往一邊看,沒忍住『哇』了一聲,發出聲音的那人唇紅齒白,眉眼生花,穿著打扮倒和晏和的清貴精緻如出一轍,就連走路說話都竭力模仿著晏和那種優雅從容的情態,可惜一開口就破了功,極是熱情地小跑幾步,興奮道:「我要是早知道大哥在,就是這幾天的課不上了也得早些趕過來。」
他激動的連身邊自家老子都沒瞧見,晏三樂見自家兒子這幅德行,陰著臉咳了一聲,晏三思的獨子晏安這才瞧見自家老子在,忙躬身行了個禮,眼珠子又黏到晏和身上。
晏和這回總算給了面子,沒忘記人家是誰,卻也不咸不淡地道:「二弟。」
晏安聽他說話,雖然只有兩字,卻也激動的滿臉通紅:「大哥,我近來讀書的時候有些聖人言始終琢磨不透,不知道能否請教你。」
晏三樂本來是想來套話的,沒想到被自家兒子攪合了,恨不得給他一腳,還是轉過頭對著晏和訕笑道:「你二弟年前中了舉人,先生特地叮囑,要越加勤勉。」
晏安十分堅決地謙虛道:「大哥當年是聖上欽點的探花,我不過區區一舉子,若是再不努力,日後哪有前程可言。」
晏三樂面無表情地看著自家兒子,他當初勉強考了個秀才,屢試不中之下才入了武職。
晏安顯然沒想過他爹的老臉,越發激動,都有點語無倫次了:「當初大哥都離家太早,是我生平憾事,只恨不能跟大哥切磋學問,不不不不,不是切磋,是指點,請大哥指點我的學業!」那興奮模樣重嵐瞧見了都毛骨悚然,好像恨不得把他老子從坐的位子扯下去自己坐上來。
晏三樂已經被氣得沒脾氣了,正想喝口茶冷靜冷靜,忽然禮賓高聲宣布賓客都已到齊,要準備出殯和喪禮了。
馮嬤嬤這時候也尋了過來,怕她呆在靈堂害怕,便拉了她到隔壁的偏間,她打開帘子走進了,發現裡面林林總總十幾個女孩,大的十三四歲,小的也有七八歲,有的打扮的清雅秀氣,有的就很平庸了,瞧見她進來,都遲疑著靜了一瞬。
何蘭蘭被這麼一群小姑娘齊齊盯著,雖不至於尷尬,但難免有些不自在,但屋內椅子都坐滿了,她只好隨意尋了個旮旯角站著發獃。
小姑娘們這才三三兩兩起了聲音,時不時往這邊瞧過來,但也沒人湊過來跟她說話,反倒是有意無意站遠了些,含著些刻意的冷落。
重嵐仔細瞧了瞧,其中一個眉目俏美,和寧氏頗像的十歲小姑娘身邊圍了一圈人,眾星拱月一般,她正嬌笑著和身邊人說話,偶爾一邊磕著瓜子一邊看過來,眼神卻稱不上友善,不過瞧她這幅長相氣派,應當是晏三樂和寧氏的小女兒晏茹。
倒是有個上身穿著半舊杏色的對襟小襖,下身穿著綠梅棉綾裙的女孩子見她孤零零的一個有些不忍,走過來對她笑道:「蘭蘭妹妹好。」
重嵐不知道是誰,遲疑著回禮道:「姐姐好。」她瞧起來有十三四歲的模樣,竟是這群女孩子里最大的。
她聽見重嵐聲音柔怯,掩嘴笑道:「妹妹不認識我了嗎?上回馮嬤嬤來問我借冬衣,我還擔心你穿不上,現在瞧來你身形和我差不多,想來是合身的。」
重嵐這才知道她是馮嬤嬤上回借斗篷的三小姐晏芷,恍然道謝:「謝謝姐姐,那斗篷我穿著極合身,難為姐姐肯割愛了。」
晏三思嫡齣兒子就晏和一個,自打原配死了就再沒娶妻,但妾室倒是納了一屋子,庶子庶女也生了一大摞,除了得寵的幾個姨娘生的,其餘的他只怕都不知道誰是誰。
重嵐看她身上的衣服顏色都有些黯淡,頭上的珠花釵環也都是幾年前的款式,便知道這怕是個不得寵的了。
晏芷笑笑,拉著她的手往自己坐的地方走,一邊輕聲跟她說笑:「你也別拘謹了,以後有什麼缺的都跟我說,我這人有個毛病,舊時的東西都攢著沒扔,就怕以後會用上。」
重嵐低聲道謝,晏芷讓身邊的丫鬟加了張椅子過來請她入座,晏茹就坐在旁邊,輕蔑地一瞥之後,聲音拖長了調子傳過來:「這裡面坐的都是咱們家人,現在怎麼什麼人都放進來了?」她聲音不大不小的,卻正好能讓她聽見。
重嵐內壤都多大了,自不會跟個小女孩鬥嘴,晏茹卻不依不饒地轉向晏芷:「三姐姐,你說呢?」
晏芷面上為難,還是輕聲勸道:「這屋子本來就是給咱們這些晚輩女眷休憩用的,六妹妹別計較了吧。」
晏茹哼了聲:「話不是這麼說的,萬一讓什麼不當的人進來,咱們首飾物件丟了可怎麼算?」她說完瞧了眼晏芷,攏了攏腕子上的蝦須鐲:「哦,是我忘了,三姐姐身上原就沒有首飾的,難怪不上心。」
晏芷素來脾氣好,此時面上難堪,微帶了些怒意,就是那些湊在晏茹身邊說話的,也覺著她說的有些過了,悄悄退了幾步,屋內霎時靜默了下來,晏茹絲毫不覺,猶自昂著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