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重嵐揉了揉眼睛,慌忙掀開被子下了床:「應當是我拜見大人才是,您等等,我洗漱完就來給您請安。」她說著就去取擱在凳子上的襖子。


  晏和目光落在她發紅的手上,微微蹙起眉,面色不經意地沉了沉:「你手怎麼了?底下人怎麼伺候的?」


  重嵐一副沒出息的樣子,把手縮回被窩:「沒,沒什麼的。」


  寧管事瞧著有些不對,忍不住開口道:「我派來伺候小姐的幾個丫鬟呢?她們沒來上夜嗎,怎麼連個人影都沒瞧見?」他說完狐疑地看著重嵐,難道是忍不了這位何小姐的性子,都不敢在屋裡呆?


  重嵐眨眨眼:「翠微姐姐說她身子不爽利,另兩個年紀太小,我就沒留她們上夜。」


  寧管事一怔,覺得這事兒有些蹊蹺,先匆匆喚了兩個丫鬟服侍她洗漱,晏和已經把這房子四面打量了個通透,漫聲道:「主子不好,必是底下人伺候不周。」他撣了撣大氅上的水珠子「你先換好衣服,我在外面等你用早膳,還有些話要問你。」


  他說完抬步就要出門,翠微這時候卻極巧合地從走道那邊裊裊婷婷地走過來,似是沒見著他一般差點撞上,等到了近前才掩著紅唇驚慌行禮:「主子。」


  晏和連一個眼神都欠奉,繞過她直接走了。寧管事想到自己方才替她說的好話,頓時覺得有些掃臉,斥責道:「小姐已經起身,你怎麼晚了這許多?!」


  翠微一怔,隨即道:「是奴婢疏忽了,姐兒素來晚起,有時候來早了她心裡存了火,奴婢也不敢來太早驚了她的好夢。」


  她倒不是很擔心晚來這事兒,反正何蘭蘭刁蠻暴戾的名聲已經傳遍了,她說什麼旁人也不會信,果然寧管事聞言臉色緩了緩,只吩咐她進去伺候。


  重嵐上下打量她幾眼,見她挽了個柔媚的髮髻,月白襖子配著素白挑線裙,沒有十分刻意,卻顯得整個人都出挑亮眼,果然是有備而來的。


  她暗地裡撇了撇嘴,很快被服侍著洗漱完,路過木門的時候被門栓勾了一下,外面嶄新的夾襖鬆開些,露出幾滴油污的中衣領口來,她縮手縮腳地坐到晏和旁邊,幾天不見就沒了精氣神一般。


  大船的正堂里,四面裝著菱花木窗,日頭明晃晃地招進來,她手上的紅腫更為明顯,晏和目光凝在她手上,眼裡有些陰霾:「怎麼冷成這樣?」


  重嵐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手:「我也不知道啊,這幾天晚上不知怎麼冷了好些,我睡到半夜都被凍起來。幸好翠微姐姐心腸好,每天早上拿了熱水給我洗漱,這才能暖和些。」


  寧管事一怔,隨即不悅道:「你這是怎麼辦事兒的?不知道一冷一熱最容易生凍瘡嗎?」他說完又狐疑道:「我給何家小姐份例的炭都撥足了,怎麼會睡到半夜被凍起來?」他又趕緊吩咐底下人:「去取上好的綿羊油來給何家小姐擦手。」


  翠微借著這個時候忙辯道:「姐兒年小記錯了,奴婢每天拿的只兌好的溫水,炭火也都給她用了,怎麼會被凍醒呢?」她泫然欲泣:「姐兒,我這些日子照管你自問是盡了心力,我雖不入你的眼,但你也不能這般冤枉我啊。」


  重嵐見她流眼淚,心裡嗤了一聲,身子受驚似的往晏和那邊縮了縮,慌忙擺手道:「我記錯了我記錯了,是溫水是溫水,我沒有被凍醒,翠微姐姐對我很好,伺候的很是盡心周到。」


  翠微沒瞧不對來,嘆口氣對著寧管事賠笑道:「小女孩家一會兒這樣一會兒那樣的,沒個定數。」這時候綿羊油送來,她為了表忠心,接過來道:「也不知姐兒這手腳到底是怎麼弄的,奴婢幫姐兒擦擦。」


  重嵐卻受了大驚一般,瑟縮著往後退,要哭不哭地樣子,擰身躲在晏和身後:「翠微姐姐,我說錯了,你別打我.……」


  翠微一怔,驚聲道:「姐兒說話要憑良心,我幾時打姐兒了?」她雖然暗地裡用出不少陰損招數,但還真沒敢明面上動過手。


  重嵐慌道:「沒,沒有,我記錯了,你沒打過我。」


  寧管事越發覺得不對,本來以為是刁鑽主子為難下人,現在瞧來似乎反了?他面色一沉,對著翠微質問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翠微這才驚覺越描越黑,撲通一下跪了下來,嚶嚶對著晏和哭道:「主子明鑒,姐兒是主子,就是給奴婢天大的膽子也不敢犯上,我真是不知道啊。」她一臉傷心欲絕地對著重嵐:「奴婢自問對姐兒是盡了心力,早起侍奉,晚睡服侍,姐兒怎麼就這般瞧不慣我,說我旁的也就罷了,要說我欺主,我是斷斷不敢認的!」


  寧管事又是狐疑又是心驚,忙退下去幾步,找到底下人,要把這事兒細細地問個明白。


  晏和並不瞧她,見重嵐直往自己懷裡縮,就勢一手搭在她肩頭,覺得她這些日子似乎瘦了不少,細細地肩膀能摸出一把骨頭來,他抬眼瞧了眼寧管事,後者立刻另外奉上一瓶綿羊油上來,他拉起來她的手輕輕呵了口氣。倒在她手上細細揉按著。


  他低頭看著重嵐一身潦草,漫聲問她:「你說實話,她對你伺候的可還盡心?」


  重嵐剛要張嘴,翠微搶先一步開了口,捋起來袖子,露出還帶著青紫的手腕,咬著下唇對著晏和委屈道:「姐兒脾氣素來不好,這.……」


  重嵐瞧了她一眼,又低著頭道:「我不知道什麼叫伺候的好,翠微姐姐說我是喪門星,喪門星是是什麼意思啊?」


  翠微一怔,容長臉兒扭曲的有些狠厲:「姐兒說話要憑良心,我幾時這般說姐兒了!我什麼時候說出來這種話了!」她雖然冷嘲過重嵐幾句,但卻沒讓旁人聽到過,此時賴也賴的掉。


  她說完又楚楚地看著晏和:「主子明鑒,奴婢自打聽了上頭的吩咐,沒有半點敢不盡心的,也是奴婢無能,實在討不了小姐的喜歡。」


  晏和目光終於悠悠地落在她身上,她心頭一陣亂跳,主子這是知道她委屈了嗎?她正憧憬著,就聽他不急不慢地道:「拖出去掌嘴,掌到她不能再說話為止。」他接過巾櫛凈手:「她說話,哪有你插嘴的份兒。」


  翠微不可置信地抬頭望過來,描繪精緻的眼睛瞠大了,尖聲道:「主子.……」


  晏和眉心往裡攢了攢,似乎不覺得有跟她說話的必要,但瞧了眼可憐巴巴重嵐,微頓了下,還是道:「哪怕她服侍的再好,只要入不了你的眼,那也是她的失職,更何況她本就沒盡職責。」


  翠微慌忙分辨道:「我對姐兒盡心儘力.……」


  晏和並不理她,蹙眉瞧著重嵐紅腫的手和潦草的裡衣,淡聲道:「掌嘴是罰她隨意□□的話,沒把你放在眼裡,回頭就地發賣了,讓旁人瞧瞧刁奴欺主的下場。」


  翠微驚得臉色煞白,這發賣可不是尋常發賣,犯了錯的下人,只會往苦寒之地賣了,要是落到異族手裡,那日子才叫生不如死,她這回是真的怕了,對著晏和拚命叩頭:「主子饒命,饒命啊!奴婢再也不敢了!」


  她本以為至少有分辨的機會,哪想到晏和如此偏頗,一個外姓的的小丫頭,哪裡配得上稱主子?!

  她見晏和神色淡薄,又轉了向對著重嵐磕頭,惶急地流著淚:「求姐兒幫奴婢說句話,奴婢好歹也服侍姐兒這麼多天,就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姐兒就饒了奴婢這一遭吧!」


  重嵐垂眼不去瞧她,幸好這身子里的是她,要是真的何蘭蘭,只怕早就被翠微作踐死了。


  翠微膝行了幾步想要扯她衣裳,被人拖拽著拉了下去,披頭散髮地慘嚎,見求情不成,瘋魔一般狠狠咒罵著。


  重嵐正要抬頭,被晏和捂住耳朵:「耳不聽污言穢語。」他打了個眼風過去,兩個侍從用力一搗,她嘴裡立時帶了血,再也發不出聲音來,等完全聽不見聲音他才鬆開手。


  正好這時候寧管事滿面尷尬地走了上來,跪下對著晏和請罪:「奴才已經打聽清楚了,這翠微刁奴欺主,實在可惡……」晏和輕輕扣了下桌面,寧管事慌忙道:「當然,奴才也有不是,不該偏聽翠微所言,對何小姐有所疏忽。奴才願自降為副管事,罰俸一年,還望大人寬宥。」


  罰俸倒還罷了,大管事降級卻是極重的處罰,可誰讓他聽信了翠微那小人的讒言,這幾日對何蘭蘭都沒怎麼照管,這時候追悔也來不及了,還是趁早請罪吧。


  晏和哦了聲,寧管事知道這便是允了,他這回不敢再自作主張,呵腰問道:「依大人看.……小姐該怎麼安置才妥當?」


  他低頭看了眼重嵐,發現她也抬眼瞧著自己,揚了揚唇角,眼梢微挑:「正好手頭的事兒忙完了,讓她搬到我船上,我親自教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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