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挪木格
徽月地處於汗照的南方,隔著長讓壤和長均兩國,走了十四日的路程,宇文臨到了挪木格。
在光禿禿的樹林裏,落葉歸根,天空湛藍,明明有暖陽,冷風卻是冷刺骨,看著見麵的木板上的字——“挪木格”,箭頭指著右邊。
那是一條小徑,蜿蜒曲折。
“王爺,我們到了。”
宇文臨點了點頭,沿著小徑一直走下去,原來是翻過了一山,此處相對於其他地方而言,乃是小山丘,山勢隆起,低頭可見遠處炊煙嫋嫋,一座小鎮赫然躍於眼中。
從小丘下來,便見著一隊人馬在小丘腳下等候。
紅鬃烈馬上的女子明眸善睞,身著一身朱紅色褙子,衣襟和領口繡著繁密的花紋,卻都是深淺不一的暗紅色,披了一件白色的狐裘,把毛茸茸的帽子往頭上一遮,便隻見她一張小臉。
見到宇文臨的時候,馬上的文桑公主嫣然一笑,立刻躍下馬,宇文臨抿嘴一笑,看得出來,她很開心,宇文臨也躍下馬。
“文桑……”
兩人相對走來,文桑公主突然擁入他懷中,小臉在他胸膛蹭了蹭,十分的溫順乖巧,宇文臨神色變得有些不自然,她卻沒有看到。
“臨,你總算來了。”
文桑公主手輕輕柔柔地攀在他肩膀上,仰頭看著他的容顏,臉上笑容漸漸綻放如花蕊。
“嗯,災情怎麽樣了?”
宇文臨沒有推開她,也沒有抱著她,文桑公主忽然傷心地低垂著眼眸。
“一天比一天嚴重了,剛開始還隻是啃食一些農作物,可是它們的數量實在太多了,這些小地方的糧食也不夠它們食用,前一陣子發現它們開始啃食牲畜,現在又是人。”
宇文臨聞言終於是推開了文桑公主,又問:“死去了多少人?”
“十三人,都是毫無預兆就被獅蟻群攻擊。”
聞言宇文臨也沉默了,毫無征兆,那就無從下手了,當務之急是抓住這一群獅蟻,然而他們都不知道怎麽引它們出現。
“父王派我來此已經一個月有餘,我什麽都沒有做好,獅蟻啃人還是時常發生,我隻有求助於你了。”
文桑看向宇文臨,情深脈脈,宇文臨不經意地看向遠處的炊煙,就這樣忽略掉了。
文桑努了努嘴,卻沒有不悅,又道:“這些獅蟻啃人是一根骨頭都不剩的,對於它們下次的行動,我們也一無所知。”
宇文臨收回目光,問:“文桑,你可有調查過死去的都是一些什麽人?”
“你懷疑是仇殺?”
“沒有可能嗎?”
文桑搖了搖頭,“沒有,這些死去的人沒有任何聯係,出事地點也不相同,沒一點相似的特征,他們被獅蟻啃食,純屬意外。”
意外?
太多的意外糅合在一起,就不顯得是個意外了,宇文臨點頭,“好,近日可有獅蟻的蹤影?”
“沒有,它們每次行凶過後都是遁地就走,真的是毫無蹤跡可尋,我現在也隻有想辦法讓附近的百姓安全撤離。”
宇文臨又看向那片炊煙,紅磚黛瓦的一個小鎮,左右不過二十來戶人家。“這裏,可有被獅蟻侵襲過?”
“沒有,都是在人煙稀少的地方出現。”
宇文臨更是疑惑,“人煙稀少的地方,它們若是食人果腹,怎麽不選擇人多的地方?”
“這個就不清楚了。”
文桑公主微微一笑,看著宇文臨身後的士兵,又道:“臨,你剛到此地,風塵仆仆的,還是先休息一會吧,我讓人給你準備了熱水,你先洗個澡,休息片刻,我一會再去找你。”
“也行。”
文桑公主等人目前在小鎮的一家小客棧裏住下,這裏的老人婦孺也撤退得七七八八,隻剩下一些壯丁,暫時協助文桑公主和士兵。
在客棧房中,宇文臨沐浴更衣後,文桑公主給他送來了一件灰色狐裘,披在宇文臨身上,剛好合身,就好像是為他量身定做的,文桑貼心道:“臨,挪木格寒風凜冽,到了夜裏更是鑽心刺骨的,我倒叫你來受苦了。”
宇文臨接過文桑手中的環帶,沒有係上,“挪木格與長均接壤,出了這樣的事,不及時控製,長均必受牽連,畢竟是徽月附屬國,大王也不希望長均出事,何況,這是你的事,我又怎麽會袖手旁觀?”
說罷宇文臨把文桑披在他身上的狐裘取了下來,折疊整齊後放到榻上去,口中道:“還未到夜間,這點冷意還不算什麽。”
文桑嫣然一笑,到軟榻上坐下,眉眼含笑,一直沒離開過宇文臨,道:“臨,我沒想到我們再次相見竟然是在我汗照的邊境,而不是國都。”
“怎麽了文桑,這有什麽特別的意義嗎?”宇文臨驚疑,文桑佯裝不高興,努了努嘴,可憐道:“有,當然有啊,我還以為我們再次相見,是你來我汗照提親的呢!”
“我……”
此時此刻,宇文臨甚是難為情,畢竟是他動心過的女子,隻是現在,他腦海裏卻充滿了另一個人。
“文桑,有件事情我想你應該聽說了。”
文桑依舊不悲不喜,也不嗔不怒,隻是變得沉靜了。
“我知道,我沒怪你,西蒙為了休戰,把公主嫁給了你,臨,我相信娶那位公主並非你所願,隻是大王將她許給了你,而大王畢竟寵愛你,你也不想他失望。”
宇文臨雖是文桑,心思卻有些遊離於這屋子之外,按照文桑對他的了解,按照他給世人若知道的一些事情來分析,文桑沒有分析錯,他應該是這樣想的。
可人終究是會變的,為何會娶杜吟萱,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但絕對不是他不能抗拒宇文成泰的旨意。
也許,隻是一個人到了一定的年齡,突然想有一個家罷了。
宇文臨收回思緒,輕抿一口忍冬花茶,道:“文桑的分析一直很透徹。”
“可我並不知道你什麽時候能娶我過門,你都娶了兩個妻子了,還不肯娶我嗎?”
麵對文桑灼熱的目光,宇文臨忽然之間多了一些壓力,該怎麽讓她放下對他的感情?這是件難事。
宇文臨拒絕回答這個問題,他也不想過於直接的回應。
“文桑,當務之急,我們還是先找到獅蟻的聚集地,至於兒女私情,可以先放下。”
文桑紅潤的臉上閃過一絲訝異,隨即展開一個淺淺的笑容。
“好,臨,我也不想你為難,隻是這個問題一直困擾著我,你想好了再回答我吧!”
宇文臨沉下心,道:“在我回去之前,會給你一個答複。”
文桑忽然有一種直覺,這個答複未必是娶她!失落感一點一點堆積在心裏。
“我們去看看最後一人出事的地方吧,看看有沒有什麽線索。”
“好,我帶你去。”
她又換了一副笑顏,領著宇文臨出門。
離小鎮不願,四周一片荒涼,天空劃過幾隻黑鴉,留下淒慘的鳴叫聲,隨後落在不遠處腐爛的動物屍體上,沒一會又飛走了。
“就是這裏,我們看到的時候就隻剩一具白骨了。”
文桑公主指著一處枯萎的天堂草叢 ,這些天堂草傍著一塊巨石,巨石裸/露在地表上,灰白色的顏色,風吹化的輕沙還停留在其表麵上,看著多了一些朦朧。
“屍骨呢?”
“埋了。”
“是女屍吧!”
文桑公主驚奇地看向宇文臨,道:“你怎麽知道?”
“遺落了發簪。”宇文臨指著草叢,文桑公主看過去,看了許久才見著隱在草叢裏的發簪。
“看來他們來抬屍骨的時候還是粗心了,竟然忽略了這一點。”
“是一個少婦。”
文桑公主蹲下身子把發簪撿了起來,手指拿住尖端端詳了一會,隻見發簪為木製,呈桔梗花的形狀,文桑道:“你猜得很對,這種發簪在挪木格,隻有少婦才戴,這是最慘的一個,她還懷著身孕,一屍兩命。”
“之前死去的人呢?”
“有小孩,有老人,幾乎都有。”
兩人霎時陷入了沉默之中,果真毫無頭緒。
這沉默沒被兩人打破,而是一個突然出現的老年人。
遠處,從風沙中緩緩走來一個佝僂著後背、滿頭銀發的老婆婆,她步履蹣跚,拄著一根拐杖,每走一步,都要駐足片刻,捶了捶腰,抬頭看了看天色,又低頭繼續走著。
宇文臨和文桑公主麵麵相覷,皆快步向那老婆婆走去,沒一會,就見那老婆婆棄了手中的拐杖,緩緩坐在地上,輕輕捏著她的小腿。
待他二人走近,老婆婆顯然沒有注意到有人從她身後走來,依舊是揉著她酸疼的腿肚子,嘴裏喃喃細語,也不知說著些什麽。
“老人家!”
文桑公主蹲下身子,在她身旁輕喚一聲,那老婆婆卻很顯然受了驚嚇,露出驚恐的神情,一聲慘嚎之後倒向了一邊。
文桑公主連忙把人扶住,愧疚道:“老人家,您沒事吧?”
老婆婆撫了撫自己的心髒,曆經歲月滄桑,老人家的聲音已經嘶啞得十分厲害,也深感無力。
“哎喲,年輕人,走路怎麽都沒有聲音的?”
“老人家,是您沒有看到我們罷了。”文桑公主說罷老婆婆才艱難地轉過身,才看到了她身旁的人。
宇文臨高大的身型站她文桑公主身旁,老人家自然是要仰頭望著他,可老人家顯然是脖子不好使,轉過頭隻見著衣著華貴的公子哥,不看人。
文桑公主:“老人家,我扶您起來,這地上涼,別坐地上了。”
老人家咧嘴一笑,拄著拐杖,在文桑公主的攙扶下顫顫巍巍站了起來,隨後撫著文桑公主的雙手慈祥地笑著,“小姑娘你真是人美心善。”
文桑公主被誇得臉上浮現兩片紅暈,頓時嬌羞不已,“老人家您誇獎了,您怎麽會一個人在這荒郊野嶺的呢?”
老人家聞言唉聲歎氣道:“小姑娘,婆婆我也是逼不得已的呀,我都這副老骨頭了,要不是生活所迫,誰願意來這裏呀?”
文桑公主心疼地“哦”了一聲,目光流露出心疼與難過,放開了老人的手,文桑公主轉身投入宇文臨懷抱,撒嬌道:“臨,看這老人家甚是可憐,我們送她回家好不好?”
宇文臨看了老人一眼,卻發現她心虛了一般,迎著宇文臨的目光不足一眨眼的時間,就匆匆避開。
宇文臨點了點頭,“好!”
文桑公主笑逐顏開,轉身又扶著老太太,道:“老人家,您家在哪裏呀?我們送你回去。”
“家?哪有什麽家?早沒了。”老太太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文桑公主心裏一緊,著實難受得很。
“老人家,那您的兒女哪去了?他們都不照顧你的嗎?”
“都被那群獅蟻給吃了,渣渣都不剩啊,”老太太更是哭得慘絕人寰,手中的拐杖一下一下敲打著地麵,恨不得戳穿一個洞。
可她越是鬧,便會越累,哭著哭著,老婆婆身子一癱軟,文桑隻覺得這人一下子變得無比沉重,重到她一時承受不住,差點就和老人一起摔了,還好宇文臨趕忙過來扶著老太太。
“文桑,我來吧。”宇文臨道。
文桑公主點了點頭,放開了老太太,“臨,這老人家怎麽辦?”
宇文臨莫名的想起來方才她的眼神,不管此人是誰,在他眼皮子底下,也別想耍什麽花樣,“無家可歸,無子女贍養,先帶回客棧安定一下吧?”
“也隻有這樣了。”
文桑公主點頭讚同,宇文臨蹲下身子把老人背了起來,文桑公主擔憂道:“臨,你小心點。”
“無妨!”
宇文臨嘴上雖這麽說,心裏的疑團也越來越濃,一個花甲老婆婆,身型又不是很肥胖,為何會覺得沉重,宇文臨眼角不經意地向後瞥,想確認一下這老婆婆是不是真的睡著了。
然而,她真是睡著了。
“臨,辛苦你了。”
文桑也不知為何要說這樣的話,明知對於他而言,這點事情並不算什麽,她還是想與他說著客套的話。
“我沒事。”宇文臨回應,文桑公主道:“嗯~可是呢,我晚上還是要給你下廚的,算是給我們的靖王爺接風洗塵。”
耳畔傳來宇文臨的朗朗笑聲,“文桑,你貴為公主,千金之軀,還是不要隨意對別人這麽好。”
“隻對你這樣而已。”
老人家努力睜開迷糊的雙眼,入目的是文桑公主天真爛漫的笑容,那樣情深的目光,十分的美好,美好到她不想去破壞,便又閉上了雙眼,繼續睡著。
回到客棧裏,老婆婆醒來的時候,見是文桑坐在木椅上守在床邊,一見她睜開眼,文桑公主便欣喜道:“老人家,你醒了。”
老婆婆連忙起身下床,給文桑公主行禮,“老身多謝公主。”
文桑公主愣怔了片刻,詫異問:“老人家,你怎麽知道我的身份?”
“老身隻是乏累了睡了片刻,那位公子說的話,老身還是聽到的。”
文桑公主恍然大悟,也順道囑咐了幾句,“老人家,你別公子公子地喚他,臨是徽月的靖王爺,還是稱靖王比較好,也是對臨的尊重。”
老婆婆抬眸看著文桑公主,從她的目光裏,老婆婆完全可以看到她年輕的模樣,眼中隻有一個人,然而文桑更幸福,老婆婆必須承認。
“公主,老身知道了。”
文桑公主聞言滿意地點頭,起身道:“行,老人家你就在軍營裏待一陣子,等獅蟻滅了,再給你安排一個住處。”
“好,老身謝過公主。”
老婆婆又是一聲道謝,宇文臨敲了房門,喚一聲:“文桑。”
老婆婆警覺地走向一邊,文桑趕忙去開門,見著宇文臨,她總能笑容滿麵。
“臨,你來了,老婆婆醒了。”
宇文臨站在門口看向老人,關懷道:“醒了就好,老人家你現在覺得身體怎麽樣了?”
老人家摸了扁平的肚子,“好多了,就是有點餓了。”
文桑掩嘴輕笑一聲,道:“老人家,我這就讓人給你送點吃的。”
“多謝公主。”老人家第三次道謝,平白無故接受文桑公主對她的好,心裏愧疚。
“對了,文桑,我有件事得跟你商量一下。”
“好啊,現在?”
“嗯。”
“行,老人家你多注意休息。”
文桑公主說罷不忘和老婆婆打了聲照顧,那老婆婆勉強地笑了笑,待他們二人走後,她的笑容卻是被惆悵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