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一入宮門深似海
“我說的向來這麽在理!”杜吟萱心裏默默念叨著。
安陽王爺的葬禮如期而至,穿上一身孝服,對於安陽王爺這場厚葬,杜吟萱沒什麽印象,最深刻的感觸,不過是她看到棺木裏的那具屍體換了壽衣,雙目自然闔著,安安靜靜地就走了。
想她當初死了的時候,在族中,還沒有出嫁的女子故去,是不允許給她辦葬禮的,僅僅焚燒屍體,族長再給超度超度。
葬禮快結束時,宇文臨進入王陵,再看安陽王爺最後一眼,杜吟萱本想隨他進去,卻見墓碑旁,有一個五十來歲的“人”在看著王陵發呆,目光隱隱含著淚光,杜吟萱瞧了宇文臨一眼,他全然沒發現他的王妃沒有跟過去。
杜吟萱回頭與韓空道:“韓空,你陪著王爺,我有點事。”
“行!”
眼見著韓空進去了,杜吟萱往那人旁邊走去,他顯然是愣了一下,很是驚訝於杜吟萱能夠看到他這縷魂。
“你是莫封,王叔府上的管家?”杜吟萱開口問,莫封看了她片刻,反問道:“你是靖王妃,西蒙的公主?”
杜吟萱正遲疑同不同意這個身份,莫封又連連搖頭,“不,我能感覺得到,你跟我一樣,隻是一個空有軀殼的殘魂。”
杜吟萱眨了眨眼,內心平靜無瀾,道:“我們不一樣。”
“結局都是一樣的。”莫封悲涼道。杜吟萱回頭看了看那些守在王陵外的侍衛,人多眼雜,最好別讓他們發現端倪。
“換個地方。”杜吟萱開口,往外走去,遠離了陵墓,不經意間問道:“王爺說莫管家已經被清虛道長帶走了。”
莫封聽著有片刻心神恍惚,又輕聲唉歎,“放心不下天問,”頓了一下,又道“也想來看看王爺入葬。”
他有這份心意,也不枉安陽王爺與他二十年交情,杜吟萱正想著,莫封又提到她的身份,似乎對她的身份異常好奇,“雖然我不知道你是誰,但我敢肯定,你不是塞爾娜公主,身為西蒙的公主,西蒙戰敗,你作為籌碼嫁給宇文臨,竟然沒有半點反抗,我就確認了你不是公主,能替公主出嫁,你到底是誰?”
杜吟萱避開了身份的問題,笑著問:“為何反抗?你覺得這個時候我能反他什麽?跟你一樣,想方設法地想要殺了他,最後把自己的命搭進去?”
莫封怒了,斥責道:“你不是西蒙的子民,又如何懂得喪失家園的痛苦。”
“從你決定入贅那一刻,你就已經是徽月的子民了,又何來的喪失家園,到最後妻離子散,這就是你想要的?”
杜吟萱從容不迫,倒讓莫封啞口無言,又被人戳到心裏的痛處,他也是隻能默默咽下,努力掩藏自己的傷口,輕聲說:“對於別人的痛處,為何你可以如此輕描淡寫?”
杜吟萱看著他哀傷的神情,自知話說錯了,抿了抿嘴,杜吟萱想開口說抱歉的話,張嘴卻不知說什麽,她沒有跟別人道歉過,蒼白說道:“很抱歉。”
莫封祥和地搖了搖頭,杜吟萱換了個溫和的語調,道:“你說的對,我不是塞爾娜,可你不知道的也很多,比如九百年前,這天下隻有一國,名為徽月,七百年前,徽月王軟弱,北侯康端割據封地,自立為王,建遼衛,百年後,汗照也從徽月分離出去,而後齊侯納文格多占據東麵五分之二國土,建立西蒙,天下四分,直到現在。”
這些事,向來隻有史冊記載,他一個管家,知道的微乎其微,莫封就更好奇,她是怎麽知道這些事的。
“那,你到底是徽月子民,還是西蒙子民?”
“九百年前是徽月子民,西蒙建立後屬於西蒙,直到現在,嫁人後,又是徽月子民。”
“所以你並不打算殺了宇文臨,為西蒙複仇?”
“沒這個打算。”
聊天陷入短暫的沉默,她隻是沒告訴莫封,現在,她雖然不殺宇文臨,可若有人可以殺了他,她不會去阻止。
寂靜片刻,莫封問:“天問呢?靖王把他帶到何處了?”
“東坪陵園。”杜吟萱覺得他們父子需要見一見,也就不隱瞞了,莫封道謝後又遠遠地看了安陽王爺的陵墓一眼,有愧疚,有傷懷,還有一絲不舍,杜吟萱安靜地在一旁,等他自己看夠了,轉身要走了,她提醒道:“見了他之後,你該回清虛道長身邊,好好修行了。”
莫封點了點頭,杜吟萱看著他走遠,其實對於他而言,有情也是痛苦的,殺了安陽王爺,一心為西蒙,然而一無所獲,還失去愛子,該無顏麵對亡妻了。
杜吟萱想著,沒有發現脫脫走了過來,直到脫脫帶著一絲恐慌,問“王妃,您怎麽了,一個人自言自語。”
這丫頭可能懷疑她被鬼上身了,然而她自己就是鬼,杜吟萱搖頭笑了笑,“我沒事,王爺出來了嗎?”
“嗯,等您呢,”
“好,走吧。”
杜吟萱先行過去,見大家都整頓好了,真是隻等她一個,可是看宇文臨的臉色,也不難看,應該沒生氣。
出了陵園,馬車已經在外頭等候,在馬車裏頭,宇文臨靜默著不說話,杜吟萱猜想,他應該挺難過的,隻是沒怎麽表現出來。
杜吟萱打算讓他自己靜靜,隻是覺得回王宮的路好遙遠,馬車輕輕搖晃,像嬰兒的搖籃,看風景也看夠了,杜吟萱打了個嗬欠,宇文臨瞄了她一眼,問“困了?”
“沒……”杜吟萱一邊打著嗬欠,一邊否認,可自己確實是困了,宇文臨端坐著,麵不改色,道:“困了就睡吧,肩膀借你靠一會。”
杜吟萱驚訝地看著宇文臨,意外驚喜,他麵色卻沒多大變化,杜吟萱似笑非笑,打趣道:“肩膀就不用了,要不,借胳膊枕一下。”
“嗯?”
宇文臨還沒反應過來,杜吟萱腳往右邊榻上一踩,立馬就躺下去,拉過他的手抱著,頭枕在腿上,這個姿勢,睡得舒服,杜吟萱覺得宇文臨肯定會把她拉起來的,然而宇文臨靜默地看著她這舒服的睡姿,沒有動她的意思。
不知不覺就睡著了,等醒來時,杜吟萱睡眼惺忪,鬆開了宇文臨的手,旁若無人地坐了起來,將簾子撩開一個縫隙,從縫隙間看向外麵,見到退到一旁讓路的人群,杜吟萱放下簾子,這才回頭看著宇文臨,“王爺,入城了?”
“長榮街,盡頭就到宮門了。”
杜吟萱點了點頭,再看宇文臨,他今日心事重重,似乎不僅僅是因為安陽王爺而難過,可杜吟萱又說不好是什麽樣的感覺。
進宮後,到清寧殿安頓好了,稍作休息,杜吟萱便迎來了在王宮的第二回家宴,頭一回,她還在獻舞,這一回,她負責吃就好了。
杜吟萱和宇文臨早早來到了殿堂裏,見徽月王在禦座上正襟危坐,王後在左前方坐著,王後左麵是熹貴妃,而徽月王的右前側則是太後,她的笑容依舊很祥和。
沒一會,杜吟萱和脫脫去出恭,等回到殿堂之時,見裏麵多了許多人,兩邊都多了一男子和一女子,還有兩個中年男人,可杜吟萱也隻是識得右側的太子與太子妃,而左側就是靖王府的人,那兩個年過半百且精神抖擻男人,她大概能猜出來是丞相和國舅,至於多出來的那兩個男子和兩個女子,真不知是誰了。
這場麵,雖說是一家人聚聚,可是她也不能說錯話,給宇文臨招來什麽笑話,給大王打了聲招呼,便一直安靜地坐在宇文臨身旁,聽著他們一家子的寒暄,卻時常感覺到有異樣的目光向自己投來,她就算安靜坐著卻如坐針氈,杜吟萱隻好四處看看,見是太子妃看著她。
可是太子妃一張巴掌大的臉,嬌弱又溫婉大氣,一雙眼睛如水般清澈,看她的目光也沒有帶著惡意,怎麽會有一股涼嗖嗖的感覺?
杜吟萱再四處看看,忽然抬頭,看到了倒掛在宮殿房梁上的鬼魅,她也不淡定了。
那鬼魅一雙丹鳳眼,畫了細長的眼影,直入雲鬢,眼瞳如血,膚如月華,嘴角擒著一抹詭異的笑容,俯視殿堂裏每一個人。
看到杜吟萱仰頭看著她,那鬼魅衝著杜吟萱招了招手,嘴角的笑意更盛了,腦海裏回憶裏關於這鬼魅的記憶,頓時讓杜吟萱覺得如芒在背,她就是座黑魆魆的宮殿裏的女鬼,杜吟萱一想到是自己把她放出來的,頓時咽了一口氣,頭皮發麻。
宇文臨見她臉色僵硬,握著她的手,猶如冰塊一般冰冷,宇文臨臉上浮現擔憂的神色。
“你的手怎麽這麽冰,哪裏不舒服?”
杜吟萱回過神來,牽強地扯出一抹笑容,“沒,沒有。”
“還說沒有,都冒虛汗了。”宇文臨手撫在她額頭上,杜吟萱感受著掌心的溫度,忽然覺得人的溫度真的很暖,很暖,暖到她並不想阻止他,可一看到對麵太子妃的目光,杜吟萱鬼使神差地扯下了宇文臨的手,道:“王爺不要擔心,我真的沒事。”
真要鬧事,這隻鬼魅縱然有再多的怨氣,跟她杜吟萱比起來,力量還是薄弱了些。
閑靜下來的杜吟萱聽到徽月王道:“徽月曆代君主,膝下子嗣盈堂,寡人福薄,膝下僅有四子……”
杜吟萱聽聞此話,難免提起了興趣,徽月王隻有四個兒子,那就是殿裏的四個男子了,杜吟萱看了一眼,發現還是宇文臨看著是個成大事的人,也難怪大王會這麽寵他,杜吟萱不經意間看向宇文臨,卻見他輕皺眉頭,杜吟萱好奇不已,宇文臨到底是知道了什麽。
“所幸這幾年,有胞弟羲與寡人分憂,然羲不幸,造歹人暗算,還未能享受兒孫繞膝的天倫之樂,他卻已經不在了……”
大王說得整個大殿氣氛異常壓抑,太後默默擦拭淚水,有真心實意的,自然也有逢場作戲的,杜吟萱對宇文羲的確談不上什麽情感,可是宇文臨這麽難受,她也不開心。
她沒道破,卻有一道鶯鶯細語問道:“靖王今日有心事?”
宇文臨聞言抬眸看了蔣婉兒一眼,她其實不該關心他了,杜吟萱心裏五味雜陳,隻好視若無睹。
太子卻接話道:“婉兒,四弟與安陽王叔情同父子,王叔發生了意外,四弟傷心難過也是人之常情。”
杜吟萱心裏直呼這太子說話有失禮之處,宇文臨與王叔關係再好,在宇文臨生父麵前,就不能不要用父子二字來說他兩的親情嗎?
果然,杜吟萱見大王的神色有了一些微妙的變化,太子妃看了太子一眼,似有些氣惱,又有些不屑,噘著嘴不應。
宇文臨道:“父王與王叔手足情深,父王失去左膀右臂,臣弟替父王難過,臣弟幼年便與王叔南征北戰,王叔於臣弟而言,亦師亦友亦親,失去王叔,臣弟悲痛。”
果然敢懟太子,杜吟萱心裏給自己的夫君點了個讚,再看熹貴妃,她是真的與世無爭,似乎這裏發生的一切都與她無關,甚至就像是她的親兒子太子宇文朔都與她無關。
徽月外強世人皆知,隻是還沒聽說過,王宮裏這麽有趣!
杜吟萱想著王後還會見識更多,就聽到門口侍衛匆匆來報:“大王,有客。”
侍衛說完,已經不等大王宣,隻見一個丫鬟推著一架扶椅進殿,扶椅上坐著一個神情憂鬱的男子,模樣倒是俊俏,可是再看他的腿,好像,沒有腿……
又是令人頭皮發麻的畫麵,杜吟萱甚至忘了抬頭看看那鬼魅還在不在房梁上。
而殿裏的人一見男子進殿,幾乎都是一個神色——恐懼。甚至是徽月王,也是哆嗦著唇角,可他的目光裏卻不是畏懼,是熱淚,那男子開口,道:“兒臣見過父王,見過皇祖母,見過王後。”
王後聞言,幾乎是跌在了鳳椅上,杜吟萱驚愕地看著這個剛進來的男子,徽月王剛說完他隻有四個兒子,怎麽突然多出了一個兒子?還是一個沒有雙腿的兒子?
杜吟萱尋求解釋似地看向宇文臨,見他嘴角微微揚起,道:“三哥,你來了。”
沒注意到杜吟萱的目光,宇文臨起身到那男子身邊去,侍女給宇文臨讓了位,那男子跟宇文臨點了點頭,宇文臨推著這位突然出現的三哥過來,這殿裏顯然並沒有這位“三哥”的席位,杜吟萱驚訝之下忙不迭起身,給三哥讓了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