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被誤解的「特困生」

  貧窮，究竟對一個人能有多大的影響呢？


  舉個窮人的例子吧。顏回，是孔子最喜歡的弟子，顏回的生活條件很艱苦，很貧窮，可是孔子曾經誇他：「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這是孔子稱讚的「安貧樂道」。


  但是現實生活中呢？貧窮，究竟對一個人有著什麼樣的影響呢？一個人一輩子都貧窮，和曾經貧窮過，又會有多大的區別呢？


  之前我說過特困生的故事，現在來說說故事中的其他人。


  在我的班上，有著這麼一個同學，叫小鳳。


  小鳳，是一個特困生補助金的申請者。


  曾經我和我的同學們都以為，小鳳應該是一個家庭貧困到難以為繼一個大學生一整年的學費和生活費的那種孩子。我們對於小鳳，一直是能照顧就照顧，很多費用，如果我們能不讓她出，那就不讓她出。


  可是後來，我發現，小鳳的家裡並不是和我們想象的一樣貧困。


  小鳳是一個出生在農村的孩子，和大部分出生在農村的孩子一樣，家中孩子很多，家中的錢不多。小鳳是家裡最小的一個孩子，可以說的就是，等到小鳳上學的時候，基本上，家中的存款，只夠支付小鳳的學費了，別的費用就再也付不起了。因為小鳳在自己的申請書上就是這麼寫的。


  可是我們和小鳳熟識之後，卻得知，這事實並不是申請書上寫的這樣的。


  小鳳確實不是出生在城市裡，但是也不是農村，而是沿海的一個不知道多少線的小縣城。家中的孩子雖然不少，卻也沒到那種傾盡所有還只能負擔學費的地步。更不用說什麼領這特困生的補助金了，那根本就不需要，這小鳳的家庭負擔學費和那些各種費用，還能給小鳳一筆和正常家庭女生一樣多的零花錢。


  所以我們認為，小鳳是個貪小便宜的人。


  直到有一次，我有一次無意到了小鳳的家裡，我才知道，小鳳的生活，那確實是充滿了無奈。


  我第一次去到小鳳的家裡，我並沒有想著在小鳳家吃飯什麼的，我只是去送東西，送完就走。可是小鳳的父母看到我來了，直接圍著我就開始問我的家庭情況，父母的工作，自己家的房產和存款。


  當小鳳的父母得知我只是個普通人家的孩子之後，就開始對我愛答不理，還特意很大聲和小鳳說，自己家窮，沒事不要帶窮朋友來。


  我對此瞬間感到很詫異，因為在我看來，小鳳雖然申請了特困生的補助，但是平時相處看來，小鳳並不是個嫌貧愛富的勢利眼，更何況，普通家庭，相對於他們家，也算不上什麼窮朋友。再者說了，這我也沒想著在小鳳家吃飯拿東西啥的，不需要這麼說吧？


  小鳳對於父母的話並沒有回應，只是很快接了我的東西，放好之後，就拉著我出去了。我們找了一個咖啡屋，聊起了小鳳這麼多年的生活。


  我在一臉震驚中，聽到小鳳一下的陳述：「我出生的時候，我爸媽就告訴我，家裡很窮，所以我們買不起很多東西，比如說別的朋友的玩具，零食，飲料，我們都是買不起的。」


  「在我第一次想要新衣服的時候，媽媽就會說，鳳啊，我們家很窮，沒有錢買新衣服。你看，這是你表姐去年穿的大衣，還很新，給你穿吧，很好看哦。我才知道，原來我之前穿的所有看起來舊舊的衣服，都是別人穿不了或者不要的，我以為我們家真的很窮。」


  「我上幼兒園，看到別的小孩有新衣服，有零食，有飲料，還有小玩具，一個個帶到幼兒園，我很羨慕，但是我想到媽媽說的，我們家很窮，不能買這些。」


  「在我第一次，被媽媽帶到表姐家玩的時候，我看到表姐家每天吃肉，吃好多的肉，桌面上有很多菜，不像我們家，一頓飯就兩道菜，還都是剩菜，剩了很多頓了，重複加熱到太咸了，就當鹹菜吃，只有吃到壞了，媽媽才會丟掉。我問媽媽，為什麼表姐家可以天天吃肉，媽媽說，因為我們家窮，吃不起肉啊。」


  「我親眼看到，媽媽從阿姨那邊要了表姐不穿的舊衣服，很高興往我身上套。我不想穿，媽媽還說我。這時候阿姨說，你媽媽都不給你買新衣服的嗎？每次都要過來討。」


  「我說，媽媽說我們家窮，買不起新衣服。」


  「阿姨說，你們家不窮，是你媽媽心裡窮。」


  「我不懂，但是媽媽也不讓我問了，拉著我和一堆舊衣服，興沖沖回家了。晚上我才知道，媽媽還在阿姨家要了人家的剩菜，我們晚上第一回吃了肉。肉真好吃。」


  「我上小學的時候，雖然是義務教育，不用學費，但是還要交書本費和練習費。我找媽媽要，媽媽說，讓我和老師說，我們家窮，沒有錢交。」


  「我以為這個話說完我就能拿到書了，我第二天興沖衝去和老師說。結果我不僅拿到了書，還得到了一堆的白眼。」


  「從那時開始，小學六年，我沒有交過書本費，也沒有交過練習費，也再也沒得到過老師正常的眼光。」


  「我一個小孩子，在學校穿著我表姐不穿的衣服，穿著我媽不穿的衣服，穿著我阿姨不穿的衣服，活像一個小大人。」


  「每次買鞋子，鞋子都要買大兩個碼，從每次體育課鞋子會踢飛出去，到每天走路腳趾都紅腫，才可以買新的。然而那個新鞋，也不過就是地攤上十塊二十塊的小白鞋罷了。而就因為這個鞋子，我被叫了十幾年的「抱鞋飛」。」


  「我到了學校，我才知道，原來大家是每天都洗澡的，不是和我們家一樣每周洗一次的。原來大家的內褲是每天都換的，不是每周才換一次的。原來大家的內褲都是棉質的，穿著很舒服的，不像我的是化纖的，磨的皮膚都發紅了。」


  「可是當我想要像大家一樣，一天洗一次澡，媽媽就開始罵我，說我不懂的節省，我們家窮，哪裡能天天洗澡呢？」


  「我不懂，難道窮，就可以不講衛生，七天洗一次澡嗎？」


  「等到了初中，女生都開始發育，全班女生只有我，穿的是大人的文胸，因為那是我媽的。媽媽認為，女生****發育很快，買小背心很快就不能穿了，乾脆直接開始穿文胸，也省事了。」


  「所以導致我整個初中，都不敢抬頭挺胸走路，做什麼事情都只能低著頭，含著胸，就像一個上了年紀的老頭子。」


  「等到來了大姨媽，我很慌，我問媽媽怎麼辦？為什麼我出血了？媽媽說沒關係，墊上紙就可以了，還給我了一卷衛生紙，讓我墊在褲子里。可是紙吸收力不好，很快就浸透了，所以我很多時候，上課上到一半，就要去廁所換掉，不然就滿褲子都是血了。我那時候還奇怪，為什麼別人都沒有上課去換紙呢？後來上廁所注意了，我才知道，原來，大家都是用衛生巾的。」


  「等到了高中，媽媽知道，已經過了義務教育了，需要交學費。這時候就開始讓我去申請特困生的補助金。那時候，補助金的名單，雖然是不公布的，但是在教學費小票的時候，唯獨我沒有，大家就都知道了，原來，我就是那個特困生。」


  「那時候大家已經不小了，都有了自尊心，我就問媽媽，為什麼我要申請特困生的補助金呢？媽媽說，因為我們家窮，付不起學費。」


  「那時候，正是大家心智介於成熟和不成熟之間，大家對於我的特困生身份，相當的介意。平時，大家都會離我遠遠的，有時候，我的書掉了，都沒人敢幫我撿。我很奇怪，我又沒有瘟疫，為什麼這樣躲著我呢？」


  「後來我才知道，大家都知道我是特困生，怕和我開玩笑，把我東西弄壞了，我沒錢買。知道我沒有錢，開不起玩笑。老師還因為這個，特地讓班委多多照顧我，所以，大家更不敢和我來往了，怕言語之間，傷了我。」


  「那時候，運動會，為了鼓勵大家多多參加，所以學校給破紀錄還有特殊項目的學生一筆獎金。媽媽知道了，硬要我去報項目，知道別的項目都很多人之後，硬是強迫我報了一個1500米的長跑，因為這個項目沒人報。」


  「我拗不過媽媽，就報了這個項目。報的時候，我才知道，1500米是特殊項目，只要拿了獎項，就能夠有獎金。大家看到我報了，都露出一副理所應當和如我所料的表情。」


  「可是等到比賽那天，出事了，我在比賽前一天，來了例假。我問媽媽，我能不能不參賽。媽媽說，跑吧，沒幾個人，跑到終點就有錢拿了。多墊幾張紙，就沒事了。」


  「所以等到當天，只有我，褲襠裡面鼓鼓的，跑的時候，劣質的紙磨在身上，要多難受有多難受。更難受的還在後面，因為劇烈運動，流量加大，那些紙逐漸被浸透了，我屁股後面開始出現血跡，我聽到看台上一片驚呼，我覺得很奇怪，我並沒有跑得很快。」


  「後來我跑著跑著，肚子越來越痛，我直接暈了過去。等到我醒來，我看到的是校醫鄙夷的眼神，不屑地問我，特困生連衛生巾都買不起嗎？」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只好起身準備告別。因為身後被浸透了，我只好把外套脫下來，綁在腰間，遮住褲子上的血跡。」


  「可是我怎麼也想不到，就這件事情，讓我在學校出了名，大家都知道，我就是那個沒錢買衛生巾的特困生，為了那比賽的一點點獎金，不顧例假，強行上陣，結果暈倒了。」


  「就因為這個，學校婦聯還特地給我拿了很多學校衛生知識科普時候剩下的免費衛生巾。」


  「那時候，我第一次用到了衛生巾，等到我看著包裝把衛生巾鋪好的時候，我發現，這真是個好東西，以後再也不用一直跑廁所了。」


  「等到我上了大學，媽媽並沒有給我帶很多很多的錢，也沒有給我帶別的，而是讓我把家裡用的那些都拿去，這樣就不需要買新的了。所以等我上火車的時候，只有我一個人是帶著水桶臉盆、牙刷牙杯、毛巾被褥的長途旅客。而比這些更大的，就是那一箱子的舊衣服，裡面有我媽媽的，我阿姨的，我各個姐姐的，甚至還有我表弟的。除了這些，媽媽只給了我五百塊錢，告訴我，到學校馬上去辦理特困生，可以減免學費的。」


  「等到我到了學校，我才知道，學校的特困生並不是減免學費，而是一年給一千多塊錢生活補助罷了。」


  「媽媽知道這個事情很生氣，但是還是幫我把剩下的學費給補了，只是生活費，媽媽並沒有給我。」


  「所以我只能開始在各個地方打工，維持生活。」


  「我把打工的錢都說是爸媽給的零花，只是想讓大家不要像高中時候那樣，看不起我。」


  我聽著小鳳的話，看著小鳳回憶如此心酸的事情臉上依舊面無表情，心中倒是滿是疑慮。聽小鳳的說法，小鳳的家中，應該是相當的貧困，可是小鳳住的房子，和家中的裝修還有小鳳說的情況並不是很搭配，我就問小鳳：「可是我看你們家，並沒有那麼……」


  「並沒有那麼貧困對不對？其實，我們家根本就不窮。可以說，我們家還有一點小錢。」小鳳聽到這個滿不在乎地和我說：「我媽用我們家的錢，在價格低的時候，還買了很多黃金屯著呢。」


  「那……」


  「我阿姨說得沒錯，我們家根本就不是家裡窮，而是心裡窮。」小鳳看著頭頂的燈，問我：「小達，你們家晚上開燈嗎？」


  「那晚上當然開燈了……這哪有晚上不開燈的啊？」


  「我們家就不開，從我有印象開始，我們家到了晚上都是黑漆漆的，全家人圍在一起看電視，然後我靠著電視一點微弱的燈光寫作業。」小鳳冷笑一聲，完全無視我吃驚的臉，繼續說道：「我媽就是窮怕了，什麼都捨不得花，只懂的存著，錢能不花就不花，別說是對我了，就連她對她自己，都是這樣。」


  小鳳看著我的眼睛，繼續說道：「所以我媽有時候，會和我說，鳳啊，這交朋友，窮朋友就不要教了，我們家窮，不要讓人家上門佔便宜。我說，媽媽，沒有人想要佔便宜。」


  小鳳說完，就和我告別了，說是要回家了，不然再晚了就只能就著電視的光看我送去的資料了。我甚至都來不及朝小鳳告別。


  我苦笑地叫來了服務生結了賬，轉身離開了咖啡屋。


  看來，心理貧困，真的比生理貧困要可怕得多。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