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最初10

  時越測試結果出來後, 輔導機構原本已經冷淡的態度一下子出現了一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甚至後來又來了一個似乎是高級別的中年人,提出“可以降低學費”。


  涉及到錢的事兒,連曉書本來有點異議, 但是不知道被拉出去說了什麽, 回來就又是一句異議都沒有, 一個勁兒地勸說。


  連曉琴最後隻能表示“回去考慮考慮”,又被強行拉著,在教室參觀了一圈、留下電話, 這才脫身。


  *

  車上,連曉琴憂心忡忡——


  在時家爸媽那樸素的價值觀裏,“一分錢一分貨”的道理才更是可靠。之前那天價的補習費, 在時家爸媽那兒反倒成了質量的保證。


  現在,對方那“隨意”降價的態度,讓連曉琴不由心生惴惴。


  再者, 時媽從來都覺得教育是件十分神聖的事情,這猶如菜市場講價一樣有來有往的談話,讓那個機構在時媽眼裏的信譽度, 簡直是斷崖一般下跌。


  時媽試探道:“越越, 你那個同學……覺得這裏這麽樣?”


  她問的是許君鶴。


  時越倒是如實回答, “他說這裏不好,勸咱們別來……”


  時媽顯然沒想到是這麽個答案。


  她“哦”了一聲, 又有點茫然。


  時越:“媽, 你別想了……我回去查查這個機構。”


  時媽不太信任, “你個小孩, 上哪查啊?”


  時越笑了笑, “總會有辦法的。”


  *

  M大廈五樓, DF輔導機構。


  “小王啊, 你把剛才的照片存一下,等今年高考後,這就是很好的宣傳資料嘛……”


  被稱作小王的人利索應了一聲就往外走。


  屋裏,汪總監又跟那幾個人繼續,“這種學生,他就是活招牌,你們幾個要盡力爭取……”


  隻是他還沒來得及發表自己的激情演說,就被“咚咚”的敲門聲打斷。


  “……總監……”


  是去而複返的小王,他滿臉尷尬,“剛才那個學生……沒……沒拍到……”


  汪總監愣住,站起身來,“怎麽會沒拍到?!給我看!!”


  他奪過相機,一張張翻過去,果然,那幾張照片裏,沒有一張能拿來做宣傳的。


  別說側臉的,唯一一張入鏡,竟然隻有半隻手臂……還晃出了虛影,怕是慢半秒按快門,這半隻手臂都沒有。


  ——又不能拿這半隻手臂做宣傳?!

  汪總監克製住自己罵人的衝動,捋了捋已經十分稀少的頭發,“我記得,測試室有監控?”


  負責測試的中年老師咳了一下,“前天不是壞了一個?維修師傅還沒過來……那孩子一去,就直接坐在那個位置上了……”


  汪總監:……


  這事兒趕得,怎麽就這麽寸?!


  *

  時越回家就查了一下那家輔導機構的資料,這一查,還真查出不少東西。


  他挑揀了幾份給時家爸媽看了,生生把二老看愣了。


  看著時越列出來的介紹,連曉琴喃喃,“……怎麽、怎麽會?……不是說老教師嗎?省裏得過獎的那種?”


  “媽,您是說這個人吧?”


  時越拉出一條新聞,又調出那人在輔導機構的登記資料。


  “他那個榮譽都收回好幾年了,那個,估計是以前拍的照……”


  連曉琴瀏覽過那新聞,臉色一陣青一陣白,“這……這種人?也配當老師?怎麽還放出來禍害人?!”


  是好幾年前,隔壁市教師猥.褻學生的案子,當時鬧得滿城風雨,但是這麽些年過去,大家早就忘得差不多了。誰料到這畜牲換了個名字、換了個地方,仍舊滋滋潤潤地當著老師。


  時越連忙安慰格外激動的連曉琴,一疊聲地保證,“舉報了、我舉報了……媽您別激動……上麵正打算整治這些輔導機構呢,說不定能被立住當個典型……”


  畢竟孩子還沒去,連曉琴還是很快就被時越安撫住了。


  但是,轉眼又不知道想起了什麽,一陣咬牙切齒。


  ——連曉書?!他小姨?!

  有這麽把孩子往火坑推?!!

  手機鈴聲響,眼看著他媽利落地掛斷拉黑一條龍服務,時越稍微頓了下。


  他小姨……應該不知道內情……


  她應該隻是想拿拿提成而已。


  時越眼神遊移了一瞬:算了……她媽離這個妹妹遠點,也是好事兒。


  *

  雖然周末這一通忙活,幹的事實在不少,周一該要上學還是上學。


  而且,按正常流程,上周的考試,今天就能出成績了。


  於是,大清早,還早讀著呢,眾人的視線就一個勁兒往最前排瞥。


  視線匯集處,“成績公示欄”五個小紅字在白底的牆上十分顯眼。


  這大概是少有的、十七班的同學期待老吳早點出現的時刻了。


  和眾人的期待不同。


  從一大早,劉昂就像是凳子上有釘子似的坐不安穩,甚至幾次扯著時越小聲問他的身體情況。


  “你行不行啊?要是哪兒不舒服早點說啊……你才從醫院出來,就是請假,老吳也不能說什麽……”


  時越:“我覺得我挺好的。”


  “真的?”


  劉昂滿臉懷疑,開始一點點症狀細問——


  “手腳冰涼發軟有沒有?”


  時越:“沒有。”


  “肚子疼?”


  時越:“……不疼。”


  “特別想上廁所?”


  時越:“……”


  “……我剛去過。”


  “嗐,這就對了。”劉昂一臉“我就知道”,連連點頭,“……剛去了,還是想去,是不是?”


  時越:“……”


  ——這娃子,腦殼似乎有點問題。


  ……


  劉昂絮絮叨叨跟個老媽子似的問了半天,最後,終於在時越的死亡視線下,訕訕閉了嘴。


  但是,隔了一會兒,他又開始長籲短歎。


  時越從早上到現在已經跟他解釋了不下十次。


  ——“還行”“還不錯”“挺好”……


  無論是哪一個回答,都不能讓陷入腦補的劉昂放下心來。


  一早晨折騰下來,時越早就身心俱疲,這會兒實在是懶得理他。


  反正,等會成績單貼出來,他就消停了。


  眼見著時越頭也不轉,專心致誌地看著古文背誦,劉昂的歎氣聲更大了。


  他看著時越的側臉,心裏都快愁死了。


  ——這人怎麽就這麽倔呢?


  劉昂扣了扣那本被他畫滿了藝術的語文課本,又往時越那邊桌上趴了趴,正打算說“你要不好意思,假我幫你請”,可話還沒出口呢,就聽見教室門響。


  條件反射的,劉昂一下子縮了回去,端端正正坐好,教室裏各個方位稀稀拉拉傳來幾聲椅子響,顯然有這個“條件反射”的不止他一個。


  撕膠帶、貼紙的聲音夾雜在滿教室的古文的朗讀聲中,劉昂竟然還聽得挺清楚的,他連忙卻覷時越的臉色,卻什麽也沒看出來。


  ——這也太淡定了吧?!不會是憋在心裏頭吧?


  劉昂開始猶豫,等會老吳走了,要不要給時越高歌一曲“男人哭吧不是罪”……


  他稍微想像了一下,總感覺他要是這麽做了,時越會用眼刀削成片。


  ——嗐……都是為了兄弟……


  ……他可真是太難了!


  *

  劉昂憂慮間,吳贛已經和來的時候一樣,一句話沒說、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沒當場提溜人出去訓,顯然他們班這次成績不錯。不少人把小心髒重新放回了胸腔裏。


  ……


  吳贛一走,原本頗具韻律感的古文背誦聲霎時一散,各種雜音夾雜其中,聽起來亂哄哄一片。


  “猴子……”


  “快幫我看看……”


  “我的……也看看。”


  “猴哥,先謝了……”


  他們叫的是最前麵、自己單成一排的一個瘦竹竿兒似的男生。


  有這個“寶座”在,每次統考結束、張貼成績的時候,他多是班裏最炙手可熱的人物。


  侯葛也不推辭,頗具儀式感拿出他那副幾乎沒有度數的眼鏡,很是鄭重地架到鼻梁上,扭著身子探頭去看。


  先是在中段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二十三,和上次一模一樣,他舒了口氣,起碼沒有挨揍的風險。


  然後,順著這個名次往前,看到關係好的人,就又是手勢又是嘴型地給人比劃過去。


  相當無聊的活動,這群人卻樂在其中。


  侯葛比劃了沒幾個,不小心和許君鶴對上了視線,對方那一臉“看傻逼”的表情,讓侯葛一梗,飛快地轉回頭去。


  ——越哥都回來了,還有他那個“萬年老二”什麽事兒?!


  心底腹誹這麽一句,他卻仍舊不確定地往上看去。


  畢竟越哥可是缺了半年課,考試之前才回來三天……


  他在心裏祈禱,越哥可千萬要爭氣啊。


  侯葛視線一排排往上挪,看到了“許君鶴”三個字。


  不是第一排!

  ——嘿。


  果然,我越哥就是……


  思緒像是一下子卡了住。


  ……


  …………


  在後排同學的眼中,侯葛扭著身子,保持了一個奇怪扭曲的姿勢僵在原地,一動不動地十分滑稽。


  眾人不明所以地叫他,卻什麽回應都沒有,紙團子都砸到他腦袋瓜子上了,愣是沒讓人轉頭。


  其實侯葛也並非一動不動,起碼他眼珠子就轉的十分靈活。


  視線在那一排上來來回回掃了好幾遍,他才終於確定,這一排分數……並非是總分表示,而確實是——他越哥的成績。


  朗朗的古文背誦聲為背景,侯葛覺得自己這會兒該吟詩一首,表達自己如滔滔江水、綿延不絕的崇敬之情。


  但奈何語文一直是他的後腿科目,隻將一句詩濃縮再濃縮,最後精簡為耳熟能詳的兩個字——


  牛……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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