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去多年的攝政王07
“娘,您這是要幹什麽去?”
戴家村是康京附近的一個村子,所謂天子腳下,總比別的地方多幾分安穩,就是世道亂成了這樣,戴家村裏還是勉強能活得下去。
——勉強活下去,於這世道已經是最好的處境了。
戴大牛一大早就看見他娘換了家裏最體麵的衣裳、打包了幹糧,像是……要往城裏去了。
他有點納悶,最近家裏也沒什麽要拿去城裏賣的啊?
於氏木著臉、沒什麽表情,聲音冷淡,“我去報官。”
“哦……”戴大牛沒過腦子應了一句,又順口到了一句,“要不要我和您一塊去?”
他娘搖頭拒絕了。
戴大牛沒什麽意見地“嗯”了一聲,他爹早些年打仗死了,這些年都是他娘又當爹又當媽地操持著家中裏裏外外,對戴大牛來說,他娘的權威毋庸置疑。
他又搬著柴火往裏頭走,等把那柴火堆起來放好之後,他娘剛才那話這才真真正正地映在了腦子裏。
——去報官?!
去哪兒報官?去報官幹什麽?
不過,這些問題戴大牛也來不及細想,隻是連忙把手裏的東西一扔,趕著去追他娘。
外麵世道這麽亂,到處都是流民兵禍的,他娘就這麽貿貿然出村……這哪能行啊?!
要是真有事兒,找村正、找族老解決就是了,怎麽非得跑一趟報官,他娘又不是不知道那些官老爺的德行。
他一邊追著,一邊又忍不住埋怨著昨天來村子裏的拿個走商,也不知道那人說了什麽,從昨天開始,他娘就魂不守舍的、連昨晚的晚飯都忘了做,還是他回來以後,現燒火熱飯的……
他滿肚子抱怨往村口跑,等到了村口,去目瞪口呆地看著前麵的情形。
戴家村的村正、村裏幾個大姓的族老、六奶奶、四表叔公……
戴大牛有點愣地一個個看過去,好像村子裏一多半的人都站在這兒——這是要去哪?
村正看見他,抬手招了招,把他叫到跟前,問是怎麽了。
戴大牛小時候摔過腦子,比常人反應慢一點,這會兒又是驚訝又是疑惑的,腦子更是一團漿糊似的轉不動。他隔了好半天,才明白過來村正的意思,忙說是來找他娘。
兩人磨蹭的那會兒功夫,於氏已經看見她兒子了。
“大牛?”她撥開人群過來。
村正看了母子倆一眼,道:“叫大牛一塊兒吧,好歹有一把力氣,真出什麽事兒也好照應你。”
村裏的青壯早都死得差不多了,這會兒人一聚集起來就看出來了:一大半都是婦人,男的要麽是垂垂老矣的老人、要麽是牙牙學語的孩童,戴大牛這半大孩子,已經算個青壯了。
於氏想說什麽,戴大牛卻難得反應快一回,他聽出了村正這話裏的意思——可能會有危險。
他一下子拉住他娘的手,道:“娘,我跟你一塊兒。”
於氏趕他回去,戴大牛也不走,隻低頭跟著這群人往外走。
於氏罵了幾句,他也悶不吭聲地不還嘴。
等走出去幾裏路,於氏的罵聲總算是停了,都走到這兒了,也不可能把人趕回去。
戴大牛見她娘不罵了,忙殷勤地遞了個水袋過去,“娘,您潤一潤。”
於氏被他磨得沒脾氣。
戴大牛見她娘的臉色稍微好了一點,連忙趁機問出了自己的疑惑,“娘,你剛才說要報官?村正不是在這兒嗎?您直接找他不行?六爺爺也在、於家老太爺也在……”
於氏聽見這話,方才多生動的臉色一下子暗淡了下去,她道:“不行,他們都不行……”
戴大牛不太明白,村子裏的事兒,無非是東家丟了雞、西家少了線,大部分都是自己就處理了。
若是鬧不開,就去找村正。要是再大一點的事兒,把幾個族老叫出來,一塊兒處置……總共能解決的。
但是……這一次……
“是很大的事兒嗎?”戴大牛問。
於氏臉上的皺紋顫了顫,許久才道:“是……是比天還大的事兒……”
戴大牛又陷入了“比天大”是多大的思索中,這一不留神,就想了大半路。
等他回過神來,已經能遠遠地看見康京的輪廓了。
然後,他被城門口的人驚呆了。
他知道康京人多,小時候他爹還在的時候,也領著他來過幾次。但是當時康京雖然人不少,可也沒像是現在這樣啊?
——進城的隊伍,都排了……丈、裏……這都好幾裏了吧?
他嚇得轉頭看他娘,想說要不要換一天再來。
卻看見她娘直愣愣地看著這一群人,眼眶都發紅了,“原來,鄉親們……都……都還記得……”
戴大牛:“記得什麽?”
於氏語氣奇異,“記恩。”
*
康京,廣德坊的西南角。
青天白日的,京兆府卻大門緊閉。
京兆尹管演,他坐在大堂上麵的官位上,頭頂上“明鏡高懸”的匾額熠熠發光。
那不像是個匾額,倒像是烈日,烤得他滿頭虛汗。
一個瘦竹竿似的衙役躬著身進來。
管演看見他就眼睛一亮,連忙問:“走了沒?”
他問的是門口圍著的百姓。
今兒一開衙,也不知是那個愣頭青,敲了衙門口的登聞鼓,意思是有冤情要訴。
當京兆尹這麽多年,他也早就沒什麽多餘的同情心,有冤的人海了去了,他幫也幫不過來啊。
照例先打一頓板子、半死不活地拖上來,他一麵打著哈欠,一麵埋怨這這人大清早擾了清淨。
可等聽完那氣弱遊絲的狀告之言,他一個哈欠僵在一半,下巴差點都脫臼了,等好不容易把下巴安回去,那點睡意早就散了幹淨。
他抖著唇問:“你……你再說一遍?!”
“草民……草民……狀告禦上,殘害忠良。……安國公……安國公是……被皇上殺死的,草民……草民父親親眼所見……”
管演覺得這個人一定是瘋了——告皇帝?!也虧得他想得出來。
“來人!!”管演高聲打斷這人的話,“此人妖言惑眾、胡言亂語,快給我壓下去!!”
那人還在堅持不懈地喊著,管演連忙使個眼色,示意衙役把他的嘴給堵住。
——胡言!一派胡言!!
管演按住了自己砰砰直跳的心口,還沒從剛才的驚嚇中緩過神來。
陰謀!這一定朝上那些看他不順眼的人的陰謀!!他們想借這個機會把他拉下馬!
這麽想著,管演心裏總算多了幾分安慰。
他想了想,倒是想出個“好”主意——那人都被壓到監牢裏去了,那樣的環境,再讓獄卒稍微照顧一下,悄無聲息地病逝了,一點都不稀奇。
管演正打算找來衙役吩咐下這件事,卻見衙役慌裏慌張地跑了來,“大大大、大人,不好啦!衙門被人圍住了!!”
——這麽快?!陷害他的那人果然做足了準備!!
管演眼前一黑,差點倒下去。
衙役叫他的聲音尚在耳邊,管演總算是把管演從那片刻的暈厥裏喚醒過來。
但是醒過過來又有什麽用?!
管演抖著手,哆哆嗦嗦地摘了官帽,小心翼翼地理了理最下麵的係繩。
“大人,您快別管這帽子了,咱們……咱們怎麽辦啊?他們人多,兄弟們都快擋不住了!!”
管演一怔,熱淚盈眶——他、他當真是錯看了這些兄弟們……連朝廷欽差都敢替他擋,他以後再、再也不克扣他們的俸銀了!!
他難得硬氣一回,站起身來,扶了扶衣袖,道:“隨本官出去。”
衙役愣了一下,想要攔但是又沒敢,想了想還是咬牙跟了上去。
*
半柱香不到,兩人又打著哆嗦回了來。
管演:“這……這怎麽回事兒?!這可是京兆府,由不得他們放肆!!”
不是他想的來抓他的欽差,都是普通老百姓……按道理說,他不該怕的。
但是那烏泱泱的一大片,一人一口唾沫也把他淹死了。怎麽看都和欽差、不比欽差可怕多了!!
衙役:“他、他們……說是來申冤的……替替、替安國公……”
管演:去他娘的申冤!他覺得自己現在才是最冤的那個!!
*
康京民變的動靜很快就傳來開。
這年頭,兵變的不少,“民變”還是頭一遭聽說。
趙修石剛收到這個消息時,不由懷疑起其中的真假來……是不是哪個蠢貨又造的遙?
他詢問地看向時越,不出意外,又是一張麵無表情的臉。
趙修石早就放棄從徐哥臉上看出什麽來了,他覺得做大事的人,都得像是徐哥這樣——喜怒不形於色。
他也努力學了,但奈何修行不到家、每每破功……也再次證明了,他其實也不是一個幹大事的人。
趙修石心底這麽認為。
但對上徐哥的悉心指點,又覺得羞愧——他這麽沒出息,實在對不起徐哥在他身上花費的心思。
想著,他掩飾般地低頭去看那竹簡上的消息。
他本是抱著懷疑的心態,但是看著看著,卻忍不住怔住了……
時越這些日子也聽到些傳言,他這會兒也大概知道那上麵寫的是什麽東西。
他起身走到趙修石身後,掃了幾眼,看見“擊鼓鳴冤、繞衙靜坐數日不去”的描述後,忍不住低低歎息,“他們……不必如此。”
他來這個世界,本就是為了幫助“天命之子”,所謂救濟百姓、整頓吏治之類的作為,隻是因為天命之子的職業皇帝,他就順手做了做。
而且,他都“死”了這麽多年了,實在是不用這麽大張旗鼓的……
“不,”趙修石頭一次這麽幹脆地反駁了時越,他語氣堅定,“要的。”
時越頓了頓,低道:“安國公畢竟故去多年……不論當年發生了什麽,想必他都是心甘情願的。”
……除了疼點,其實都還好。
元行慎那個小崽子,平時武功不好好練,關鍵時刻捅刀都捅得歪,手還一個勁兒地哆嗦。
傷口都不止二次,三次、四次傷害都有了。
趙修石卻緩緩地搖了搖頭,“安國公或許並不在乎這些,但是我們不該忘、也不能忘。”
司州胡虜、慶州大旱、賀州蝗災……那些年天災頻起、兵禍遍地,但那人卻硬生生地將風雨飄搖的大昭撐起來了。
他撐的是萬千百姓的性命。
若是這樣的人,在蒙冤而死之後,卻無人敢替他說一句話,那這世道……才當真是沒救了。
十年……
十年沉默之後,老天……終會還他一個公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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