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趙京五又說:“毛澤東的字當然不是省長的字,但話說回來,那又不是文物,即便算是革命文物,你能賣嗎?國家一見就要上繳的,一分錢也不付的。”小乙就嘿嘿地笑。趙京五說:“小乙你笑什麽?”小乙說:“莊叔和趙哥不是外人,我也真話說了,你們要我爹什麽字畫,我都可以給你們,這幅字,我是不能的。有人來買過,出過五千元的價兒,我沒出手,我也愛毛主席的,毛主席人死了,但他還是神,神的東西在家也避邪吧!”趙京五就看莊之蝶,莊之蝶搖搖頭。趙京五說:“那好,你這麽說,我們也不難為你了,那你總不能讓你莊叔就這麽走了?你這裏有你爹的字,隨便取幾幅吧。”小乙就從櫃子裏抱了一卷出來,抽了三個有軸兒的,說:“我就靠這抽煙的,你不知道,我爹卡得嚴哩,為弄這批東西我費了勁的。”趙京五把三幅字軸用報紙包了,夾在了胳膊下,說:“趙哥虧了你嗎!我會給小柳葉說的,你去買煙,讓她軟些價兒。”就和莊之蝶走出來。
莊之蝶和趙京五一走,龔小乙就從櫃裏取了一個長條木匣來,打開看了看毛澤東的那幅字,重新包好,裝在匣子鎖了放到櫃子的最下邊。心想,趙京五把莊之蝶領來也謀這件字,就說明這真是件寶貝了,那麽,萬不得已不能出手。如今煙價一日高出一日,到了將來實在沒錢了再換煙抽吧。一想到煙,癮就又發作了,將那唯一的一包白麵兒在錫紙上倒了,用火柴在下邊燒,再拿一個紙筒兒籲地一口長吸到肚裏,就開了一瓶高橙飲料趕忙喝下壓住,不讓一絲一縷的煙氣從氣管漏出來,然後就點上了一支萬寶路香煙,躺在那裏一口一口地吸,立即就墜入另一個境界,似看見了小麗從門外進來了。他說:“小麗,你來了?你這麽些日子都到哪兒去了,我隻說你永遠不來見我了?!”小麗說:“我好想你,好想好想的,你就不來接我嘛!”小麗在給他撒嬌。小麗撒起嬌來就在他身上蹭,那雙奶子擁在他的臉上,手也在下邊揣了,還說這是香腸,我想吃香腸的。小乙他就把衣服脫了,也給小麗脫。小麗會享受,她自己不脫,偏要他脫。
小麗的衣服很多,脫了一件又一件,脫了一件還有一件,脫到最後脫出個小巧的身子來,他們就想著法兒做各種雜技動作。他說小麗你坐過船嗎?小麗沒坐過,他就把一口袋黃豆倒在床板上,攤成勻勻一層,將一張木板放在黃豆上,他和小麗就趴上麵玩起來,木板晃來晃去。但小麗卻下床走了,開始變臉,變得像一隻惡狗。小乙他就發怒了,說:“你不和我做愛,你是和那個姓朱的來嗎?那姓朱的有什麽比我好的?”小麗卻說:“是的,你一出門我就和小朱幹,他比你強,他是超人,妙不可言!”小乙他就抄了刀說我要殺你!小麗說你殺吧。他一刀過去就把她殺了。小麗倒在他麵前,雪白的身子在蠕動,一股血就分了岔,像樹椏一樣從那奶頭上往下流,流過大腿。流過大腿時似乎流不動,血水聚很高的楞沿兒,他就用刀尖劃了一下,劃出個白道兒,引著血水便唰地流下去了。小乙他就又拿刀在小麗心口剜,剜出一顆心來,他說小麗你心原是石頭做的這般硬?!小麗就叫了一聲徹底死了。他小乙看著那已經死了的小麗的身子還有一處在動,就覺得美豔無比,尤其那一聲叫,刺激得他無比快意地長笑了。
莊之蝶帶了三幅字回家展開看了,果然是龔靖元書法中的精品,倒不忍心全送那司馬恭,遂抽下兩幅讓趙京五收留了將來布置畫廊。怎麽去見司馬恭,莊之蝶卻有些為難,說他從沒有這麽樣求人的,顯得太是下作。趙京五說這你得去,韓信當年還鑽人褲襠的,身在屋簷下怎能不低了頭?莊之蝶就要讓孟雲房陪他,孟雲房能說話,以免在那裏冷場。臨去的那日晚上,趙京五去叫孟雲房,孟雲房不在家,夏捷說不是為官司的事去白玉珠那兒了嗎?原來白玉珠的母親害腰病,孟雲房就陪同著宋醫生給白玉珠的母親治病去了。趙京五回來說了,兩人就往白玉珠家來,果然孟雲房和宋醫生在那裏。宋醫生為老太太按摩了腰,正在燈下開藥膏處方,一見莊之蝶,就問腿傷如何,莊之蝶趕忙感謝了,腳在地上跺著說藥膏真好,五天裏什麽痛感也沒有的。白玉珠雖是去過文聯大院五次,但還沒真正見過莊之蝶,熱情招呼,就拍腔子說官司的事有他便沒事的。
莊之蝶也說了幾句感激話,拿出龔靖元的一幅字讓他看,問送這樣的字行不行?司馬恭會不會接受?如果接受了不說,不接受了又怎麽辦?孟雲房說:“這有什麽不敢接受的,不是冰箱電視大件東西,不是現款鈔票,文人送字畫是文人的本行,雅事哩!你送著不丟人,他收著不尷尬,他也可以公開對人說這是誰送的。既不落受賄名,反覺榮耀哩!你要還不自在,我陪你去。”莊之蝶說:“我來就是要你一塊去的。”白玉珠就說:“你們先坐了,我去他家看看,如果他家有客人,你們就不先過去。如果人在,我也先去嘮嘮話,瞧瞧他情緒怎樣。若正為別的事心煩,這去就不保險了;若情緒好,什麽話都可說的。”孟雲房說:“對對,我們在這兒等你。”白玉珠出了門,莊之蝶就問起宋醫生現在有了行醫執照了嗎,最近見過王主任沒有?宋醫生說:“我一直想去找你,隻怕你早知道那事了,就沒去打擾你。”莊之蝶問:“什麽事的?”宋醫生就去了廚房洗手,示意莊之蝶過去說話。到廚房掩了門,宋醫生說:“你真的不知道他的事嗎?那個設計員你還記得?”莊之蝶說:“記得。好久日子沒時間去找她的。”宋醫生說:“她瘋了。
”驚得莊之蝶差點叫出聲,忙問:“瘋了?她怎麽能瘋了?!你是聽人說的,還是親眼所見?”宋醫生說:“她人我沒見到,可這事沒假。為辦執照,我去了王主任那兒三次,他總是說忙,改日一定去的,並約了我的日子。那天我去了,剛坐下要說話,進來一個女的,那女的說她是阿蘭的姐姐,說阿蘭瘋了,羞醜不知道顧了,她是來向王主任問問阿蘭是怎麽瘋的?王主任聽說阿蘭瘋了,也在說:‘她瘋了?她一瘋這設計工程怎麽辦?’阿蘭姐姐就掏出一件衣服放在桌上,問王主任這是怎麽回事?我看清了,是一個小褲衩,女人穿的褲衩。褲衩卻破了,分明是用剪刀鉸開的。王主任就對我說:‘你看,今日又有事了,你先回去吧,三天後來找我。’”宋醫生說著頭伸到水龍頭下,張口喝了水,咕咕嘟嘟漱了一會兒,吐出來,說:“三天後我去了,王主任沒在,問旁邊房子的人,說王主任住院了。我想人家住了院就得再買些禮去探視一下才好。便問得了什麽病,住在哪個醫院?房子裏的人就哈哈笑,我才知道了事情原委。事情是這樣的:王主任是借讓阿蘭設計公廁,不停地招阿蘭來談方案,阿蘭那女子也是設計心切,便識不破王主任的壞心。
那一天阿蘭去了,王主任說方案定下來了,要慶賀的,拿了酒讓阿蘭喝。阿蘭是喝了,喝醉了,王主任就把她放倒在桌上,剝了人家衣服,因為急,褲衩也用剪刀鉸開,把阿蘭糟蹋了。阿蘭醒來就鬧,王主任就說你要嚷,我就說咱們是通奸的,我沒有去你家,是你自動來我這兒的。阿蘭忍了,回去越想越氣,給她姐姐說了。她姐姐也是氣得要死,又罵阿蘭搞什麽設計,這麽大的人了沒個心眼。阿蘭越發想不通,就瘋了。那日見到她姐姐,她姐姐就是來找王主任的,王主任是跪了求她姐姐。她姐姐是有心人,一是要報複王主任,故意軟了話,說要饒他;二是王主任賊膽太大,竟看她姐姐比阿蘭長得還要好,既然阿蘭姐姐話軟了,還對他笑,說過你找我婦人也就罷了,你找黃花閨女,還讓我妹妹找人家不找的話,他就上來抱阿蘭姐姐。阿蘭姐姐竟應允了他,喜得王主任姐呀姐呀地叫,當下提出他要離婚,盼望阿蘭姐姐嫁他。阿蘭姐姐第二天就尋到了王主任家,對著王主任的老婆說:‘我愛老王,老王也愛我,我們相好三年了,你能不能成全我們?’說完就坐在床上,自個倒了一杯水喝起來。她真厲害,氣勢和風度竟將王主任的老婆鎮住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阿蘭姐姐就站起來,說,你記住,我叫阿燦,阿燦才有資格配做這個房子的主人的!說罷就大步走了。這老婆一見她走了,在家大哭起來,跑到辦事處找王主任,可主任正主持會,衝進去揪了他的耳朵出來,滿院子叫喊王主任流氓,在外蓄小老婆,讓小老婆到家去欺負她了。兩口子就在院子裏打起來。當晚王主任就去找阿燦,阿燦直笑,說:‘你不親親我嗎?’王主任撲過去就親,阿燦一口把他舌頭咬下來一截。王主任才知道阿燦一切都是在報複,捂著嘴跑了。莊先生,莊先生,你這是怎麽啦,你有心髒病嗎?”宋醫生自管自說下去,抬頭看莊之蝶,莊之蝶臉色蠟黃,閉了眼睛,身子靠在牆上慢慢往下溜,就慌了,急忙叫趙京五和孟雲房。兩人過來,嚇了一跳,把莊之蝶放平在地上就按摩胸口。莊之蝶睜開眼來,說:“沒事的。”慢慢坐起來。趙京五倒了開水讓喝,孟雲房說:“宋醫生,你在說什麽了,剛才還好好的,怎麽一下子成了這樣?!”宋醫生說:“我給他說件閑事的,他突然就順牆往下溜。”莊之蝶說:“不關宋醫生的事,這些天怕是累了,有些虛脫吧。”眾人見他喝了開水,臉上漸漸紅潤開來,都鬆了一口氣,說或許有心髒病,過幾天一定得去醫院查查。
過了一會兒,白玉珠回來,說是院裏領導在司馬家裏,看樣子還得等一陣兒,等領導走了再過去。莊之蝶說:“老白,既然是這樣,閑聊沒個長短,夜也不早了,我們改日再拜見司馬審判員吧!”趙京五又說了剛才莊之蝶犯病的事,白玉珠想了想說:“那也行的,你一定是心急病的,不要急嘛,我說有我嘛,我連這點事都給你辦不了,我不是白在法院工作了?!”一直送他們出來,和莊之蝶握手告別時還親熱地抱了一下,說下次來先給他打個電話,他還要準備個照相機,要和大作家合個影榮耀榮耀的。
莊之蝶回到家裏,趙京五說了犯病的事,嚇得牛月清和柳月眼淚都流下來,說從來沒有犯過心髒病呀,就衝糖水讓喝,燒薑湯讓喝,問想吃什麽。莊之蝶說:“我想睡。”就睡下了。客人走後,牛月清輕輕脫衣睡在丈夫的身邊,莊之蝶卻醒過來,牛月清問覺得怎麽樣,莊之蝶說沒啥事的。牛月清說:“沒事了我就放了心。”身子就偎在丈夫懷裏,說:“你好心硬的,要不是出了這場緊事,你怕還是不理不睬我的!瞧你也瘦多了,這犯病兒怕也是心上吃力惹下的。你男人家心胸要大的,天大的事也都有個過去的時候,你說呢?”莊之蝶就把胳膊從夫人的脖子下伸過去摟了她。
牛月清身子麵條似的軟軟貼緊,卻感覺到有什麽東西墊著,手一摸,摸到那枚銅錢,說:“這哪兒的銅錢,稀罕得戴在身上?”莊之蝶支吾了,說:“戴著好嗎?”牛月清說:“男人家戴這個算什麽樣兒,一定是誰送你的,這段時間不管你了,哪一個不要臉的騷貨就給你騷情了?”莊之蝶說:“別自己捏個鬼兒又讓鬼嚇住!那日阮知非叫我去他家,他說一個氣功師給他一枚銅錢上發了功,戴上可以避邪健身,就送了我的。”牛月清說:“阮知非的話十句九句謊的,送你一枚銅錢兒倒說得那麽玄乎,為啥戴上了還犯心髒病?”莊之蝶立即把話岔開,就把阿蘭和阿燦的事說給了她。牛月清當然咒罵了一通那個王主任,卻也怪阿燦那樣去處理何必呢!女人畢竟是女人,她為了報複,也不該真的與王主任摟抱了親嘴的。莊之蝶說:“你不懂。”牛月清沒有回嘴,心裏卻想:他這麽病了,原來是為了那姐妹倆兒,萍水相逢的人,即使同情也不至於到這個份兒上!便說:“我不懂,你就懂她,你是怎麽懂她的?”莊之蝶卻輕輕打起鼾聲,假裝睡著過去了。
一連三天,西京降起了大雨,這雨如白色的麻繩,一股一股密密麻麻從天上甩下來。三天裏正晌午光線都是暗的,每個四合院,居民樓院,水都是一腳脖子深,從水眼道流不及,就翻了大門檻往外流。自來水龍頭卻沒水了。消息傳來,原是西城門外一段路塌陷,水管斷裂,柳月就提了盆子去涼台口接雨水,盆子一伸出去水就滿了,取回來卻隻有半盆,如對了瀑布接水一樣。莊之蝶有許多事心急著要去辦,出不了門,背上倒不痛不癢地生出一溜七個瘡來。牛月清害怕是什麽毒東西,莊之蝶說沒事,可能是下雨潮氣所致,就塗了些清涼油。牛月清就操心起雙仁府那邊的老娘和老娘住的平房,撥電話,電話線又斷了,要柳月和她一塊過去。柳月哪裏肯讓夫人去淋這麽大的雨,就說她一個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