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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長江後浪

  十三的心思單純,就算那茫茫夜空生出一朵花來,他也不見得會瞧見,因為他沒有特別的事情打擾,總喜歡找周公下棋。


  兩個孩子卻對他不依不饒,纏著他,要聽那英雄的故事,十三一個粗人,師父是比他更粗的粗人,從小哪裡聽過什麼故事?

  要說英雄的話,那還真有,自己就是!


  於是他就將自己與三哥緝拿犯人的那些過往,添油加醋的講給兩個小孩子聽,說道動情處,十三自己還會兩眼露出淚光。


  畢竟三哥從小到大最照顧他,他無數次死裡逃生,也是三哥不顧自身安危挺生而出。


  十三一邊眉飛色舞的吹噓自己如何了得,一邊又忍不住回憶當年的兄弟情分,心想三哥對自己恩重如山,無論如何也要將他的遺孤照看好,要是出了一丁點差錯,臨死前還是往自己臉上摸幾把黑灰的好,他可沒臉見死去的三哥。


  兩個孩子徹底呆住了,雖然小腦瓜不太明白十三所說的兄弟如手足,可是見他手舞足蹈,唾沫橫飛的樣子,就知道十三叔說得故事很精彩。


  精彩是精彩,可是兩個孩子醒來之後,一個字也不會記得。


  晚飯後,老者就和謝遷進入了書房,謝遷坐在椅子上,神色悲涼的望著老者,老者面不改色,也平靜的與謝遷對視著。


  似乎這個皇帝看中,大臣敬仰,權奸忌恨的閣老在他面前什麼也不是,就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一個多年不見的老友。


  「長潤,這些年不見,你蒼老得讓人咋舌,是什麼讓當年意氣風發的你,淪落到如今的地步?」


  謝遷開口問道,而字長潤的老者只是微微搖了搖頭,長長的嘆息了一聲,說道:「只因我輸了一次,一個人不論他勝利多少次,但只要在關鍵時候輸一次,就足以身敗名裂一無所有。」


  謝遷大驚失色,開口訝然問道:「以你的本事都會輸,這世上竟然還有比你更強的人,那人是誰?」


  長潤嘴角勾起一抹苦笑,說道:「自然是有的,只要是人就難以擺脫七情六慾,就難免會有或多或少的弱點,所以我會輸,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謝遷忍不住好奇道:「可否告知我,你是因為何事分心了,那個擊敗你的人又是誰?」


  灰衣老者淡淡一笑,說道:「前塵往事,不提也罷,不提也罷。」


  謝遷心中的疑惑與好奇,幾乎要讓他跳起來,好似有萬千螞蟻趴在身上,讓他心癢難耐。


  可是他也知曉,老者既然不想說出來,他再繼續問下去也是徒勞,當即強忍著好奇,拿出自己的一首詩,對老者說道:「這是我近來所做,還望你指點一二。」


  老者拿著謝遷的詩稿,只見上面寫道:「過險方知世路難,閑中丘壑任盤桓。魚羹飯飽腹頻鼓,山竹居幽身易安。興在溪流長獨往,行逢野勞罄交歡。晚來雲盡天如洗,倚杖逍遙眼界寬。」


  老者點了點頭,說道:「此作含蓄深遠,意境平和,融閑適之情於平淡之景,造詣在當今實屬翹楚。可我從你的詩作中讀來,卻隱隱感到你的鬱悶與不憤。」


  被老者一語道破,謝遷長嘆一聲,說道:「當初我與那劉健一同彈劾劉瑾等人,眼見聖上就要除去那些禍患,可是事情只經過了一夜,便來了一個翻天覆地的變化,那奸賊竟有顛倒黑白只能,非但保住了項上人頭,還反攻倒算,將我與劉健逐出了京師,我怎的不心中氣惱,要是那李東陽能夠決絕一些,我們何至於淪落如今的地步?!」


  老者只是微微搖頭,嘆息道:「此事未必如你所想,就好比這詩文,它的最高境界是『不著一字,盡得風流』,依我看來,你的行文間多了一分斧鑿之氣,失了真意,落了下乘。為官從政同樣如此,朝堂局勢風雨變化,哪有穩操勝券的不敗之道?聖意難測,李東陽選擇留下來未必不是等待最佳的良機,這一點你和劉健又矮了他一個境界。」


  被長潤老者如是說,謝遷露出了羞愧的神情,說道:「看來是我等太過莽撞了,要果真如此,那李東陽忍辱負重,當真也難為他了。」


  贊同的點了點頭,長潤老者微微說道:「你我都老了,看來今後的的天下,終將要交給那些年輕一代去耕耘,你我還是樂天安命吧。」


  謝遷豁然開朗,道:「不爭了,再也不爭了,現在想來,老夫以往就如同身處堅壁,不見明光,如今被你道破,真是明心見性。」


  「你能這般想,自然是再好不過,在我的印象中,有個有趣的年輕人倒是不錯,看來以後的天下,必然會讓他魚躍龍門,遨遊九天。」


  聽到長潤老者讚不絕口的誇獎,謝遷不由得開口問道:「長潤你說的這個年輕人是?」


  「他的名字我倒是不知道,只知道他爹王華是個狀元。想想那一次見面也是十八年前了,想來這個年輕人已經嶄露頭角了吧。」


  聽著長潤老者的話語,謝遷微微搖了搖頭,說道:「長潤所說的那個年輕人我有印象,叫王守仁,是兵部一個六品小官,官位雖低,但卻有一身正氣,當時我們聯合上書要求懲治劉瑾等人,劉瑾蠱惑聖上使得劉健與我被逐出朝廷。之後,堅持上書的南京科道官戴銑、薄彥徽等也被捕入獄,許多官員都保持緘默。而僅為兵部最低等級的正六品官員的那個年輕人卻上書解救戴銑等人。劉瑾假傳聖旨,他被處以「廷杖四十」的懲罰。如今看來他倒還有幾分骨氣。再後來我聽說他被扔進了錦衣衛大牢,雖然僥倖保住了性命,卻被貶到了貴州龍場。」


  老者微微撫摸鬍鬚道:「天將降大任與他,看來真要受一番磨礪呢。」


  「我看未必,被貶到那個荒涼的地方,他只怕很難活下去了。」謝遷不無遺憾的說道。


  「哦?」長潤老者微微嘆息一聲,說道:「那這樣看來,屬於他的時代還未徹底來臨,老夫可是很期待那個年輕人的表現呢?」


  謝遷有些不贊同的搖了搖頭,說道:「老夫見他雖有才華,倒不至於像長潤你說的那般驚世絕艷,相比之下,比他小的李夢陽,卻更有才氣許多。」


  「李夢陽,又是何人?」長潤老者饒有興趣的問道。


  「此人很有才華,在文壇也很有地位,主張文學復古,『文必秦漢,詩必盛唐』。在這樣的倡導下,倒是為文壇注入了一股新的活力,一改之前的靡靡之風。」


  「哦?」老者有些許疑惑,微微點頭,說道:「那如此看來,江山真是代有人才,橫空出世,長江後浪,更勝前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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