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不是猛龍不過近江
白蘭花開的六月,整個城市裏彌漫著淡淡的清香,一隻罕見的遊隼從遠方飛來,在天空上翱翔,猛然從高空迅疾地俯衝下去,鋒利的爪子抓起了一隻田野裏尋食的田鼠。近江縣城的夏天,白晝是漫長的,城裏星羅散布的菩提樹,樹高可達30米,端正典雅,冠大陰濃,撐起一片天空。在公共的花圃裏和私人的庭院中,長滿了各式各樣的花,有茉莉花、三角梅、唐菖蒲、夜來香等,這些花把整個城市裝扮得生動起來。
這時節,人們在陽光明媚的早晨,就已經開始一日之計的行走,把世間紅塵紛擾挑在肩上,日日奔波苦,一刻不得閑。
但這一天的上午在漸漸縮短,時間卻過得非常的慢,與1983年的迷醉春風拂過的速度相比,讓人幾乎感覺不到時光的變化,一切的一切幾乎都被凝固了、定格了,乃至幾十年後,近江人都無法忘懷那一天被國家暴力機器實戰演習籠罩著時的那種緊張與畏懼。
民間說道:“戰爭般的影像,是從屋裏的窗簾背後窺到的……”
所有的交通要點、重要門戶都駐有部隊,官兵都嚴肅緊張、張開的槍刺閃著尖銳的光,說是要大家不要走動,不必慌張,演習很快就會結束。但“天網行動”的搜捕隊伍如同颶風一般橫掃全城之後,雖然隻有與縣城人口相比較微乎其微的人數被帶走,卻在被驚擾的每家每戶中都留下了對事件的揣測,這些揣測五顏六色、形態各異,最後匯聚成各式各樣版本的謠言,從這些五花八門的謠言中,閃現著近江人民群眾天馬行空、空前絕後與後無來者的聰明智慧與異想天開、匪夷所思和想入非非的想象能力。
其中比較流行的一個版本就是:在近江橫行霸道的時任縣裏一把手李大同之子李小康,瘋狂地愛上了縣委招待所裏年輕漂亮的女服務員趙湛,但趙湛心高氣傲並不喜歡李小康的紈絝,卻與當時住在招待所裏的中檢委派駐近江縣檢查組一位姓陳的年輕首長一見鍾情,兩人打得火熱。李小康得知後妒火中燒,喊著“我爸爸是李大同,誰敢把我怎麽樣”的口號,帶人大鬧招待所,結果那位陳首長隻出動了一名警衛員出手,就把李小康他們十幾個人給灰頭土臉地打出了招待所的大門。在近江縣裏飛揚跋扈的李小康丟了人又丟了麵子哪裏咽得下這口惡氣,就鋌而走險,當天晚上指使走狗往檢查組所居住的別墅裏丟汽油彈,妄圖燒死這對私會的“狗男女”。李大同得知兒子闖下大禍後護子心切,便一邊動用權力調警察限製住了檢查組成員的自由,一邊調動人脈進行緩頰企圖平息事件的影響。
誰知道這位陳首長上麵有人,背景通天,實力深不可測,不願與李大同妥協,報複不過夜,當晚就派人到了城郊的地炮團調動部隊,第二天早上把近江縣城圍了個水泄不通,以捉拿寶島特務的名義追捕李小康,李小康插翅難飛,最後他困獸猶鬥,喪心病狂地綁架了趙湛來威脅那位陳首長,並企圖逃出近江縣城意圖東山再起,性情剛烈的趙湛不願(堪?)受辱,更不願看到陳首長為了她放棄原則,放過李小康這個近江一害,便毅然決然地與李小康同歸於盡。陳首長帶著部隊營救趙湛時來晚一步,抱著逝去的愛人痛哭流涕,嚎啕大哭,當眾對天發誓一定要李小康全家都付出慘重代價,隨後中央來人對近江進行大清洗,李小康不但咎由自取害了自己,還坑了自己的父親、母親、爺爺、姥爺,連累整個李家被連根拔起,近江縣就這樣變了天。
就這樣,姓陳名觀水,人稱“京城小白龍”的陳觀水陳首長雖然從此以後再也沒有到過近江,但近江到處流傳著陳首長“不是猛龍,不過近江”的傳說。
事情就是這樣子的一個事情,情況就是這樣子的一個情況,兩大紈絝爭風吃醋,引起了背後山頭勢力的大鬥法,結果是東風壓倒了西風,微服私訪的過江龍力斬了危害當地的地頭蛇,出得了書,入得了畫,編得了戲,上得了台,這麽曲折離奇、跌宕起伏、感人肺腑、催人淚下的現代都市愛情故事,不管你們相不相信,反正我是信了。
其實真實的情況遠比這個肖雨城這位《故事會》專欄作家所編湊出來的故事要驚險和複雜得多。
當天上午,從天穹之上俯瞰整個近江縣城,整個城區幾乎都是空蕩蕩的,沒有往日車水馬龍的景象,大街小巷裏隻能看到掛著軍綠色帆布車篷的軍用卡車和穿著綠軍裝的士兵在穿梭,沿著縣城主幹道,一路向北,就在近江城郊南北走向出城主幹道的卡口,地炮團的演習部隊在這個交通要地上布置了重兵,設立了一個檢查站。以往車來車往四車道的大馬路上,路邊擺著兩層拒馬,上麵還拉著鐵絲網,僅留下了一個口子,一根鐵杆橫在中央,旁邊還停著一輛卸下車篷後敞篷的吉普車,充作辦公聯絡的崗亭,構成了一個標準製式的檢查站。
隻有進城北往南方向靠路邊停靠著一列等候放行入城的車輛,而出城方向的路上因為一路上檢查站的阻攔作用加上市民們都已經知道道路暫時不通,所以除了停在路邊的軍用運兵卡車,隻孤零零地停著一輛掛著軍牌的小車,顯得格外顯眼。車邊上站著兩位軍官,一位一直在抱怨著什麽,氣勢上有點咄咄逼人,但也就僅此而已,另一位則雖然略顯被動地在解釋著,但應對得不卑不亢,毫不動搖,他的身後是在檢查站執勤的十幾名士兵,有序地散布在各個崗位上。
大家都是自己人,都是為了自己的工作任務和職責所在,一個是接到命令要出城去,一個是沒有命令不讓人出城去,雙方協商不成,隻能請示上級領導,大概是認為請示也是走走流程的樣子,所以大家也都沒有很當一回事,雖然車裏的人催得很急,但是服從命令聽指揮,這是刻在紀律部隊骨子裏的意識,電話那頭說要核實一下情況,那就等著唄。
等的時間比預料的要久一點,就在要出城的一方有點不耐煩的情況下,順著大道又從城裏疾駛過來一輛部隊裏的小車,執勤的軍官認得這是團長的車,心裏鬆了一口氣,能做主的人來了,作為一名小小的連長,在演習中攔住軍區的車和人,開始他還以為是武裝部的那部小車,後來車上的人下來向上級匯報了以後才搞清楚這其實是軍區政治部的車,說實話他的壓力很大。
第二部小車上下來了四個人,分別是,我、陳觀水、肖雨城和李入海。我們得到的命令是:拒絕放行,帶回訊問,查明真相,如遇頑抗,就地逮捕。命令是由中檢委檢查組副組長李晨風同誌下達的。
回到我在武裝部演習指揮所小會議室裏接到電話的那一幕,當時我心裏是猶豫的,作為中央安排調查“蝴蝶事件”的特別行動小組,中央授予我們手上滔天的權力是用在“蝴蝶”身上的,不可能拿來為所欲為,而現在在近江,關於“蝴蝶”的一係列問題我們已經基本上查清楚了,對我們來說,“蝴蝶”的事情再小都是大事,而其它方麵的事情相比較而言都已經是小事,大事要搞清楚,小事也不能糊塗,國家權力,最具權威,絕不輕許,更不能濫用,調動部隊長時間地阻隔近江縣城對外的聯係,會帶來惡劣的影響,會造成嚴重的後果,必須趕快見好就收,整個“海峽和平——1983”演習應該盡快地結束,不,是進入下一個階段了,解除對近江縣城交通、通訊等各個方麵的控製,部隊開始撤出縣城。
在這個承上啟下的節骨眼上,再毫無理由地貿然得罪軍區、縣委以及李大同家人背後的力量,為檢查組拉仇恨,為秘密工作小組製造敵人,不是理智和冷靜的行為。他們要出去就放他們出去嘛,就算以後有什麽事,還不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難道他們還能反了天不成。
為了保險起見,我還是決定核實一下李芳華父親的病情比較好,於是我交待檢查站的同誌等候命令,放下電話之後又要總機給我轉軍區第一幹休所辦公室了解情況,然後幹休所的值班領導打電話到李芳華家關心李老的身體,事情辦得意外地順利,不一會,幹休所就給我回電話說,李芳華家裏人說,最近天氣炎熱,李老的病情起了反複,確實有點不大好。然後,我在心裏拿定了主意,放行!
我打了一路的電話,就是最後進來的肖雨城也已經吃完了,看我有點忙的樣子,又好奇電話中的內容,就在我要拿起電話的時候,問我發生了什麽事,這也不是什麽秘密的事情,我便把這整個情況跟他和陳觀水說了,也把我心裏的想法解釋給他們聽了。
聽完之後,他們都沒說話,我就在心裏權衡了一下,覺得沒必要再去請示李晨風或者白斯文,這點小事自己就可以做主,沒必要再讓領導為自己背鍋,還顯得自己那麽地沒有主見.……
“啪”地一聲,我剛拿起話筒,電話機就被一隻手給用力扣住了。
“不能放行!”肖雨城嚴肅地說道,就是他阻止了我準備開始的通話。
“為什麽?”我詫異地問道。
“有問題。”
“什麽問題?”
“直覺,我的直覺。”肖雨城一臉的認真,我又看了看陳觀水,“時機上太巧合了,城裏的氣氛已經查得這麽嚴了,為什麽要這個時候往我們槍口上撞。”陳觀水在一旁對我補充說道。
“這個時候,什麽人最急著衝出我們的包圍圈?”
“當然是心中有鬼的人,因為沒有人知道我們到底在追查什麽。”
“所以他們就會疑神疑鬼,以為我們馬上就要追查到他們的身上。”
“汝雖打草,吾已驚蛇,我們雖然打草驚蛇了。”
“結果我們誤中副車了,真的是意外的財喜。”
“不能放走他們,必須要馬上隔離審查。”
“嗯,要馬上向組長報告。”
肖雨城和陳觀水兩個人急速地一問一答,靈感相互碰撞,激發出耀眼的火花,我尷尬地站在一邊,拿著那個話筒,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對他們的話已經十分地認同,正是因為這份認同而心裏很不是滋味,差點自作主張犯下大錯,我果然還是太年輕,考慮得太不周到了。
“林參謀,你還愣著幹什麽,還不馬上去向李組長報告啊?”肖雨城在一邊小聲地催道。
“啊!我去?!”我聽到以後還傻傻地一手拿著那個話筒,一手指指自己,看看肖雨城,他歪歪腦袋說,“快去啊!”我又看了看陳觀水,陳觀水一手撐著腦袋,一手指著門口說:
“是啊,快去啊,不然檢查站的同誌說不定頂不住了,遲則生變啊。”
“哎!我去!”我丟下話筒,健步如飛地跑了出去,心底充滿了感激。
聽了我急匆匆的匯報之後,李晨風與白斯文對了一下眼神,白斯文目光一閃,微微地點了點頭。
“你這個情況匯報得非常及時,剛才我和白副組長還在研究這次在近江的所有事情,怎麽會這麽亂,現在看來,從楚沐方的案子到別墅起火的發生,這整個混亂局麵的症結和要害就在他們兩個的身上了。斯文同誌,此事你怎麽看?”
“李組長,我也覺得此事大有蹊蹺,他們要走一定是為了急著掩蓋更大的秘密,一定不能讓他們得逞,要是讓他們跑了,以後就沒那麽好抓了啊。”
“嗯,既然跳出來了,那就抓起來,審!把問題查個水落石出。”
李晨風一言以決,拍板定案。這是下了硬上的決心了。
“不要擔心他們背後有什麽人,你們放膽去做,組裏會給大家撐腰,哼,比後台,誰能比得過我們!”
這是李晨風在給我們三個人下達命令時的原話,為了方便工作,指揮調度地炮團的官兵配合我們,所以我還拉上了李入海陪同。
到了檢查站以後,叫那個軍區來的幹部去靠邊稍息,叫司機下車,也去靠邊稍息,然後先好言好語的和李芳華說說,告訴她組織上對她的要求。
溝通是簡短並失敗的,李芳華在應對時一臉的戾氣,以家裏老爺子的身體不好為由,咬死了要馬上出城,見老爺子最後一麵,甚至還哭哭啼啼,對我們又是擺背景,又是博同情,還斥責我們的演習破壞軍民關係,製造地方上的恐慌,導致近江的經濟社會發展倒退,就是拉著兒子坐在車上死蠻都不肯下車,李小康則沒有了往日的跋扈,在車裏縮成一團,嚇得瑟瑟發抖。
看樣子是說不通了,對這樣刁鑽蠻橫、自以為是的女人我們在大院裏也是見得多的,仗著家裏的背景以為地球都圍著她轉,根本就無法溝通,看來好話說的一擔,不如來一棒棒了,我們已經仁至義盡,準備采取強製行動了,於是就從那輛小車邊上推開,假裝要商量一下,其實是為了麻痹對方,讓部隊的士兵上去強行把他們母子倆拉出來帶走了。
正要向一旁準備好了的官兵們招手的時候,陳觀水一眼就瞅見了小車的後備廂,他抓了抓腦袋,然後撇了撇頭向我示意,我就正好站在後備廂的附近,秒懂了他的意思,剛才看他們在車上沒帶什麽行李,這個後備廂可以先檢查檢查,說不定可以抓住什麽把柄,逼這對麻煩的母子丟掉幻想,放棄抵抗,束手就範。
我當偵察兵當久了,習慣性地躡手躡腳地走到後備廂前,陳觀水則向車前走去,準備吸引李芳華的注意力,肖雨城看到我的動作則有點好奇的向我靠近,不遠處李入海雖然在陪著軍區的人但也把注意力放在了我的身上。
正好小車的後備廂好像沒有鎖好,我輕輕抓住把手把尾蓋就是那麽一掀,然後,我目光一凝,臉色漲得通紅,全身的血液仿佛都湧到了頭上,耳邊響起了輕輕的“叮”地一聲,我使足了全身的力氣把車尾蓋往下死命地一壓,車尾蓋重重的關上了,發出劇烈的碰撞聲。
“手雷!”
我大聲喊道。
“閃開!”
陳觀水喊道。
“臥倒!”
李入海喊道。
“轟!!!”
手雷,手雷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