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春江水暖鴨先知 看誰先掛東南枝
“我不能讓他們因為走得太遠,以至於忘了為什麽出發?既然他們是從我手上出去的,我就有責任對他們負責。”
在譚燎原半開玩笑半當真地評說剛才的演講有點離經叛道,過於大膽和冒險時,木先生淡淡地回答道。
說到這裏,兩個中年男人相對無言,默默地抽著煙,譚燎原是來看看情況,順便聽聽對方的意見的,他原來是在部裏麵跑兩岸三地這一線的實職中層骨幹,所以以前就和木先生認識,還經常有一些業務聯係,所以並不感到什麽拘束。
在台下的激動歸激動,內心的認同歸認同,但是從工作角度出發,該說的話還是要說。
“你這是可能要犯路線錯誤的啊,你講的很多東西都還是機密,中央的意見也都還不成熟,首長們的意見也不統一,都還隻是在小範圍裏內部討論討論,現在思想鬥爭非常激烈,你這個時候講不是往火上澆油,而是要引火燒身啊!”
譚燎原想了想,還是盡責規勸兩句,沒想到木先生並不以為然。
“春江水暖鴨先知,我們這裏也算是國家的核心要害部門,職責就是聽風、觀海、仰看星雲、俯察天下。我們國家該往何處去,將來的路要怎麽走?要是我們連這場路線之爭的是非和勝負都判斷不出來的話,就不要吃國際情報分析這碗飯了,大家都分行李回高老莊抱老婆帶孩子算了。”
“可是你說得還是早了點啊!畢竟我們的身份特殊,我們從誕生之日起從來都沒有這樣的先例,今天你怎麽這麽急著表態?要是早幾年,最少也要打你個修正主義,誰也保不了你。”
“這不是有你這個中央的大員下來了麽?何況,我在會上說的話,沒有我點頭,誰能把它傳出去?話說回來,昨天不過是今天的回憶,明天不過是今天的夢想。如果我的那些話能讓那些年輕人心中有了夢想,那就才能夠有信心,以後的路也許就會稍微好走一點,那麽我冒一點個人政治上的風險又有什麽好怕的呢。好了,說正事,我們二所的綜合分析材料第一期的就都在這裏了,結論是大家一致認為中央的思路可行。現在的國際局勢就是這個樣子,不改不行了,再走回原來的老路子一定完蛋,兩害之間取其輕。一句話,我們堅決擁護中央新的決策和部署。”
木先生邊說邊熟練地打開邊上的保險櫃,拿出一個絕密文件袋遞給了譚燎原,譚燎原雙手接過,仔細地檢查了一下封口,小心地放進自己隨身攜帶的包裏,然後勾下身子在木先生遞過來的登記簿上寫字。
“好,你們辛苦了,這個我明天就帶回京城去,你的話我也一定幫你轉達,你這裏還有什麽要求沒有?”
“這個隻是第一期,下一期,我想要對中近期的一些重要的國際形勢和未來發展走勢進行推衍和計算,開一個有點挑戰性的課題,需要購置很多新的設備,還需要有更多的經費保障,人也要從外麵再調幾個過來,有機會你也幫我在首長麵前敲敲邊鼓,說說好話,等這裏上了軌道,我還要進趟京城爭取把經費跑下來。”
“你呀!總想搞出些大新聞。”譚燎原笑道,上麵下來人,地方上除了匯報好工作外,總是要提點要求,不外乎人財物、責權利什麽的,這也正常。現在工作辦完屬於休閑時間了,他也可以坐下來慢慢品杯茶了。“你親自上去跑,隻怕數不會小,說說看,準備做什麽課題?我也可以幫你參謀參謀!”
“也沒啥大不了的,就是想知道一下如果將來萬一,我是說萬一蘇修老大哥完蛋了、垮台了,我們該怎麽辦?!”
“撲!”譚燎原一口茶全噴到了書桌上了,他還一失手打翻了茶杯,這些他都不顧,驚訝地指著木先生被水嗆了好一會才蹦出句話來,“你這個還是沒……沒.……啥大不了的.……小課題,你這麽厲害,你家裏人知道嗎?”
“嘖嘖嘖,你這人怎麽一言不合就開噴,就算是蘇修垮台,也沒什麽好大驚小怪的啊,世界上沒有一千年的帝國,任何事物從誕生一日起就開始在走向衰滅。禹、湯罪己,其興也悖焉,桀、紂罪人,其亡也忽焉。興亡衰敗,都是自然規律,蘇修從創建的那一天起,不是就埋下了很多這樣那樣的隱患麽,我們的研究也是講科學的好不好,要不是不可能要到經費,我還想研究下萬一那天我們國家.……”
木先生話沒說完,就被譚燎原揚手打斷了,“好啦,好啦,我怕了你了,這種研究也就是隻有你敢做,這錢我可不敢幫你去要了,連說都不會說,準挨罵,有本事你自己要去,不好意思,弄髒你桌子了,我也來幫你收拾。”
兩人開始收拾被茶水弄髒的桌子,“你看看你,這麽大人了,也沒點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麋鹿興於左而目不瞬的大將風度,難怪做了這麽多年了還老爬不上去,可惜了我這杯毛尖,我平常自己都舍不得喝。”木先生看著狼藉的桌子責怪道。
“咦!你又寫書了啊?你寫那麽多,也沒一個出版社敢給你出版的,內部資料印那麽一點,何苦耗那個腦子呢!有時間,向我一樣釣釣魚、踢踢球,多好!”譚燎原指著桌上厚厚的一遝書頁,眼中滿是嫉妒羨慕地打擊對方道。
“沒有,是準備新出版的《世界概況》,上麵要我幫忙幫他們把把關,該錯的地方要錯,該對的地方要改過來,這裏麵錯漏疏失還是不少,賺點編審費,辛苦錢,我可比不上你啊!不掙點外水補貼補貼家用,家裏就都要揭不開鍋了。”木先生毫不接受挑撥,反而有力地回擊回去,“還釣釣魚,踢踢球,你們家的釣魚竿斷得比魏瑪共和國的馬克貶值還快,釣不到魚居然還跑到市場上去買了兩斤回去。踢球的話,更別說了,你先把什麽是越位搞清楚再上場好不好,對了,還有自己這邊的球門在哪,我就不說你一個帽子戲法,進了自己家球門兩個的糗事了。”
“你這人怎麽這麽實在呢?這不是當麵打我臉嗎?”
“對不起,我是黨的人,主席教導過我們,我們必須堅持真理,而真理必須旗幟鮮明。我們作為黨員從來認為隱瞞自己的觀點是可恥的。我們所做的工作,我們所做的一切發言和表態,都有應當是生動的、鮮明的、尖銳的,毫不吞吞吐吐。這才是我們革命的無產階級應有的戰鬥風格。”
“那我真的是要吐血了,哦,對了,有件事忘記跟你說了,聽說過一陣可能會從你這裏借幾個人,不過不關我的事,我隻是聽說,是公安那邊準備放一批人出去,也想要先培訓一下,反正到時候你就會知道的,你早點做下準備。”
“還嫌我這裏不夠忙嗎?是以為我們這裏好欺負是吧?一個一個地找上門來要這要那的,要經費的時候一個個都老神在在、官僚主義的。”木先生有點歪牙咧嘴地準備拿起電話,“我可要找他們先好好說道說道。”
“別、別、別,你這是幹什麽,你一打電話不就是把我給出賣了嗎?”
“兄弟不就是拿來出賣的嗎?我小時候家裏給我算命,相師批我是一將功成萬骨枯,我不相信,少琴先生誇我是做情報的鬼才,我也愧不敢當,你算一下我幹我們這一行幹了這麽多年,以前那些跟過我的人現在還剩下幾個,十個手指頭都數的過來啊!”
“你說得這麽有道理,我都要無言以對了!那不是因為你以前都是在一線單線聯係,孤膽英雄、特工獨狼、神出鬼沒、大音無聲嘛!算起來真正跟過你,知道你的厲害的才有幾個人啊,你嚇嚇外人可以,別來蒙我,你把電話放下來,放下來,真的別打,別打!”
“不打也行,你告訴我,這次他們想培訓些什麽人?”
木先生一手拿著話筒,一手按在話叉上,威脅道。
“你這不是又要眼睜睜地看著我繼續犯錯誤嗎?”譚燎原哭喪著臉,好不情願地掙紮道。
“第一次的背叛就已經是不可挽回的。它引起更多的背叛,如同連鎖反應一次次地使我們離最初的背叛越來越遠。說吧!說出來就不用掙紮了,你已經說了一半了,再吊我胃口,是想要和我再練練身手,看我這些年本事都撂下了嗎?”木先生威脅道。
“好啦,好啦,怕了你了,我也是瞎猜的,這不趕上嚴打了嗎?最近要抓很多人,裏麵有一些還是很有天分和本事的,本身罪也不重,身家也還清白,在國內關著又是禍害也可惜了,就想著零散地放些出去做做長線、短線也好,反正現在TMD一年都跑出去那麽多,不摻點沙子進去也不甘心,這不正好也可以配合著掩護你們的行動嘛!你可別說是我提前告訴你的啊!”
譚燎原最後還是吐露了實情。
木先生吧嗒吧嗒嘴,考慮了一會,才悠悠地說道:
“這個主意有點毒啊!我喜歡,看在你帶來的是好消息的份上,就不揭穿你了!可這主意不是我們一直以來的風格啊!難道公安部的領導被皮爾士附體了?最近怎麽感覺大家都接受起新生事物來了,變化得有點快啊!”
屋子裏陷入了沉默。
等到兩人又扯了一頓有的沒的,譚燎原告辭後悄然離去,木先生在屋子裏對著空空的房間喃喃自語了一句:
“老狐狸!”
等到譚燎原上了他來時乘坐的轎車,從京城趕過來陪同他的小呂已經等了很長時間了。專門負責陪同專案組特派員的周佳啟動了汽車,車子走了一截,離秘密基地很遠了,譚燎原鬆了一口氣,他也自言自語地輕輕說了一句和木先生幾乎一模一樣的話:
“這隻老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