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我們還欠你一句感謝
弱小和無知,都不是生存的障礙,傲慢才是。
胡文海不知道這一點,所以他馬上就要死了。
潘蔥弄明白了這一點,所以她還有遠大前程。
潘蔥看到林千軍,心裏本來來之前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一下子就像是戳破的氣球一樣癟了,她在心底歎了一口氣,心裏想著,這樣也好,反正我也盡力,相見不如不見,那個人五花大綁押赴刑場的狼狽樣子,又有什麽好看的。要是別人知道了,一定會說自己是冷血的女人吧,說不定她對麵的那個微笑著的軍人就是這樣想的。
他的笑是多麽地冷酷,不,與其說是他的微笑,不如說是他的身份和其中所代表的冰冷的事實。
“我是一直在被監視著的嗎,我的一舉一動都在他們的目光之下,果然我一來了,他就等在這裏,會是誰告的密?是老師,班長,還是寢室裏互稱姐妹的同學?他會怎麽處置我,會不會也隨隨便便找個什麽罪名把我關起來,天啊,他們到底在找什麽啊?怎麽那麽重要,死了關了那麽多人他們仍然還不放心,還不放手,我到底該怎麽辦呀?!”
潘蔥到底是一個普通的女孩,大學裏學到的知識在這時候並不能幫助她作出正確的判斷,倒是那些光怪陸離、荒腔走板的說法此刻一直在誤導著她,讓她不自覺地就臉色慘白起來。
“你是和同學一起來的嗎?我記得齊魯大學有組織學生過來參加。”
“啊!啊?”聽到林千軍的問話,潘蔥愣住了,啊啊了兩聲,她的意識鬼使神差地就跟著話頭走了,“是啊!不是,是……”
她也不知道該怎麽說了,這是怎麽回事,難道是她想太多了,不是想象的那樣,好像真的不是的樣子。
林千軍看上去更加和氣了,“那你可能是跟大部隊走散了吧,不如跟我們一起進去吧,到時候我們幫你跟老師解釋。”
“那我還是在這裏等等他們好了。”潘蔥把手上的單車鑰匙玩來玩去,扭捏地說道,說得真的越來越像是真的似的。
“潘蔥同學!”
“啊。”
“此時此刻,你的心情,後悔嗎?”
潘蔥聽了這話就像點燃尾巴的小貓一樣蹦了起來,很激動地反駁道:
“當然不後悔了,我又沒做錯什麽,我為什麽要後悔,難道我伸張正義有錯嗎?難道我需要去為別人的錯誤而去背負罪名,去痛苦,去自責嗎?要真的是這樣,天理何在!”
“說得好!你既然沒有做錯,那就無需害怕,因為別人的錯誤而責怪自己是愚蠢的行為,不用這麽緊張,來,放輕鬆一點,別緊張,我們隻是擔心你。利劍是正義的公仆,她也許會遲到,但絕不會缺席,你不應該把我們的關心當做是監視,而是應該把她視為是一種保護,畢竟因為你的英勇行為,我們抓到了許多的壞人,我們是擔心你的安全。”
聽了林千軍的話,潘蔥感覺就像是小時候媽媽煮的雞湯,心裏暖暖的,她點了點頭,既然不該來的都來了,不想遇的也遇上了,那就隨便了吧,她也不管了,任性算了。
“哦,忘了跟你介紹,這是泉城軍區的劉參謀,在歆縣的時候你們可能見過麵。”潘蔥這才注意到林千軍身後還站著一位青年軍官,趕忙點頭示意,劉援朝也回以微笑。
劉援朝還帶了兩位警衛員,一行5人並沒有從體育館熙熙攘攘的大門那邊進去,而是走了側門,繞了一下,進到了體育館的二樓的一間房間,這裏雖然離主席台那裏有點遠,但是從邊上的大落地玻璃窗看過去,可以居高臨下鳥瞰到整個台子和大部分體育館的全貌,僻靜,視野好,陰涼不曬,風雨不侵,是一個圍觀公審大會的好地方。
潘蔥覺得尷尬死了,因為她和那兩位軍人都沒話說,林千軍遞給她一個軍用望遠鏡後,也就沒有打攪她,而是坐在一邊和劉援朝小聲地說著事,她接過望遠鏡以後並沒有用,而是望窗外看去。
這是平常魯省舉行田徑、足球和大型體育活動開幕式的地方,碩大的體育館裏,觀眾席已經漸漸地坐滿了人,主席台上隻擺了一排桌椅,桌子上鋪著白色的桌布,主席台後上方掛著一條大大的黑色的橫幅,上麵寫著“魯省嚴厲打擊刑事犯罪公審公判執行大會”鬥大的白字。
場地內站了一圈穿著綠軍裝的武警,緊握胸前的衝鋒槍神情嚴肅地衝著觀眾席這邊,內圈也是武警,衝著主席台方向,然後還有一隊一隊的穿著白色警服佩著手槍的警察在場內隨時待命,真的是刀光劍影,戒備森嚴。
過了一會,主席台上跑過來一個人,喂喂喂地試了試話筒,然後就跑下去了,再過了一會,一排領導上了主席台各自坐好,等到坐中間的有一位起身來到前麵的台子前,大會開始了。
首先是一個不認識領導講話,這個房間什麽都好,就是回音有點大,鬧哄哄地聽不大清楚,講話時間很長,潘蔥就隻聽清楚了幾句。
“.……我們對嚴厲打擊刑事犯罪活動的態度是:依法從重!依法從快!依法從嚴!從重就是……做到罰當其罪……在此次全國全麵深入開展的嚴打行動中,我們要堅決貫徹落實中央《關於嚴厲打擊刑事犯罪活動的決定》文件精神,省委、省政府對全省廣大公安政法隊伍的要求是:聽得到人民的呼聲,對得起自己的良知,頂得住社會的壓力,經得起時間的檢驗.……”
“魯省的這個依法三從四得對中央的文件精神總結的不錯嘛。”突然有人在潘蔥的旁邊說話,潘蔥這才驚覺林千軍和劉援朝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自己身邊,一邊用望遠鏡看著主席台,一邊在那議論。
“我在部隊裏麵,對地方上的事情不熟,不過省廳的同誌要是聽見你的表揚,估計是要拉你再去喝幾杯了,要不我幫你傳達一下。”劉援朝回應道,順手還散了根煙,很快兩個人就吞雲吐霧起來,全然不顧身邊還有一位女同誌在場。
“他們喝酒太猛了,搞不贏,要不你借我一個班再跟他們過過招試試。”
“拉倒吧你,他們才幾個人,我一個就能挑倆,還調我們部隊的兵,說出去折了你們的麵子。”
“我們哪有什麽麵子,敵眾我寡有什麽辦法,要是真的上場了,你可得說話算數,那兩個最能喝的就歸你了。”
潘蔥看著兩個人在如此嚴肅的場合裏談笑風生,說著互相逗趣的話,有種很不真實的感覺,他們不是應該神情嚴肅、不苟言笑、心狠手辣的嗎,此刻怎麽看上去就跟一般的青年人沒有什麽兩樣,她沒有發現自己的心態沒有那麽拘束和緊張了。
領導講話完了,然後又上來一位穿警服的,劈裏啪啦就目前嚴打行動取得的成績和下一步工作部署說了一通,群眾都快等得不耐煩了,才開始進入公審環節。
台子上一聲厲喝:
“把搶劫、殺人犯黃XX帶上來。”因為怒吼的聲音太大,喇叭都發出了一陣嘯叫聲。
整個體育場開始轟動了,大家都站起來看,隻見四名全副武裝的武警扭著一名五花大綁的罪犯的胳膊,從體育館的運動員入場口過來,押到主席台前,那個罪犯的脖子上掛著的大牌子垂在胸前,上麵寫著他的罪名和名字,在名字上還畫著一把醒目的大紅叉,那是立即要執行死刑的標誌。然後主席台上一個穿著法院製服的人就開始大聲地念起了判決書,現場隨著罪犯的一條條罪狀發出了嗡嗡嗡的議論聲。
念完一個,再喊一個,押上來,念了判決書……慢慢地,台子前站了一排罪大惡極的罪犯,這個場麵極具震撼力,魯省一下子把全省各地近期要執行的罪大惡極的死刑犯全部都集中了過來,這一場公審公判大會,就要槍斃56人之多,用剝奪這些窮凶極惡的犯罪分子的生命來立威,就是為了在省會自上而下營造出嚴打的高壓態勢,從而起到宣示魯省嚴厲打擊刑事犯罪活動的決心和信心,震懾那些不法分子,促使不法分子自首,警示大家不要以身試法,遏製犯罪和營造強大的輿論氛圍,弘揚正氣,對群眾開展法製教育,號召群眾檢舉揭發犯罪的作用。
以暴製暴、殺氣騰騰的公審公判現場,枷鎖纏身而歪搭著腦袋的大案要犯,五花大綁死囚胸前的黑牌和被朱勾的姓名,還有或情緒激昂、或反感冷漠,或神情凝重的觀眾,一幕一幕衝擊到了潘蔥麵前,讓她幾乎屏住了呼吸。
“別緊張,胡文海被放在了後麵,這會還早,不如先休息一下。”林千軍見潘蔥臉色不對,過來跟她說道。
“怎麽還有坐在椅子上被抬上來的啊?還是個女的,還挺漂亮的。”潘蔥隻是不適應這樣的場麵,但並不脆弱,反而指著體育場裏好奇的問。
“哦!這個女的和人談戀愛,男的嫌她作風不好說要分手,她就跑到男的工作單位裏丟了顆手榴彈,當場把那個男的炸死了,還炸死了3個人,她自己的腿也受了重傷。”劉援朝對公審的情況熟悉一些,就在旁邊解釋道。
“這些罪犯都是證據確鑿的現行犯,他們手上都沾滿了無辜群眾的鮮血,他們身上都背負著一條乃至數條極其嚴重的罪名,一點都不值得同情,任何憐憫都是浪費,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隻要紅旗高懸,正義終將伸張。”林千軍居然也感慨起來了。
在所有的人類認知中,最無情、最冷酷、最高傲的就是時間。雖然潘蔥內心中仍隱藏著一絲不情願,但時間久是這樣悄悄地溜走了,台子上那位主持人,即使已經聲音有些嘶啞,仍用著自己最大氣力怒吼道:
“把黑社會組織罪首惡胡文海帶上來!”
潘蔥身體一彈,連忙端起一直放在手上的望遠鏡向場內望去,胡文海佝僂著五花大綁被四名武警押了進來,到了場中,兩名武警一用力,他的頭被抬了起來,看清楚了眼前的景象後,他終於醒悟到了現實,失去了一切虛無的幻想,然後他完全像是變了一個人,公審數萬人圍觀萬夫所指的屈辱和知道馬上就要執行槍決的壓力,讓他麵色慘白、扭曲甚至還有一些猙獰,他大張著口像是要怒吼什麽,但是除了嗬嗬聲外完全發不出別的聲音,因為用力掙紮而帶來的肉體內的痛苦和折磨還有對死亡的恐懼最後在現場一下子就擊垮了他,他的身體癱軟下來,眼睛裏再也沒有任何神采,如果不是身後的武警用力扳著他的身軀,他就會像是一灘泥一樣攤在了地上。
雖然,子彈還沒有穿過他的胸膛,但是從那一刻開始,他在精神上已經死亡了,他的魂被嚇散了,丟了,被風吹走了,什麽都沒有了。
潘蔥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她無力地放下了望遠鏡,轉過身來告訴林千軍,她有點不舒服,想回學校休息了。
林千軍問她要不要緊,她說沒事,回去休息一下子就好了。林千軍也就沒在留她,隻是叫劉援朝安排人和車先送潘蔥和她的單車回去。
在把潘蔥送到門口的時候,林千軍叫住了她,然後注視著她,用潘蔥不敢想象的堅定和深切地口吻說:
“潘蔥同誌,我們還欠你一聲謝謝!感謝你,因為紀律,我不能告訴你為國家做了什麽,但是祖國不會忘記你的貢獻,請你好好學習,努力工作,一切都已經過去,請你放寬心,組織上已經安排好了一切,明天又是另外更加美好的一天!”
送走了潘蔥,林千軍帶人離開了房間,來到了體育館的側門,然後和劉援朝上了一輛掛著軍牌的轎車。
過了一會,就聽見體育館那邊“……驗明正身,押赴刑場,執行槍決!”的大喊聲在空中回蕩。再等一會,肖雨城在一位警官的陪同下也上了車。
“你那邊怎麽樣?”肖雨城問道。
“沒事,就是女孩子多少還戀著點舊情,想來看看,精神狀態沒問題,我也把利害關係跟她說清楚了,基本上可以放心。”林千軍回答道。
“等她讀完這個短訓班你們怎麽安排?”肖雨城問陪同他的那個警官。
“已經跟政府那邊匯報了,有重大立功表現,不適合在原地工作,準備把她調到牡丹城去,安排在市區找個清閑一點福利好一點的工作,再提拔一級。”那人回答。
“不行,還要遠一點,還是離開魯省好一點,這樣,我們來安排,把她和母親一起調走,我到京城後就找人開調令。”林千軍把事情攬了過來。
“那方麵也不能放鬆啊。”肖雨城提醒道。
“我省的,交給當地部門,先保持幾年再說。”林千軍拍了板,肖雨城也沒有再多話。
這時候,載著民警的十幾輛開道的三輪摩托車已經開始拉著警笛閃著警燈駛出了體育館,後麵就是警車魚貫而出,再就是押著死刑犯們遊街示眾的卡車隊。
每輛大卡車上站著一名將要被執行死刑的犯人。犯人被五花大綁,由於將臨的死亡和遊街的恥辱而麵如土色。他們胸前掛著木牌,上麵寫有名字及罪行等,在他們的名字上麵還畫著紅色的“×”。行刑車隊還沿途播放廣播,宣傳“嚴打”鬥爭,控訴犯人罪行。路過的大街小巷,引來無數百姓圍觀,指指點點,興高采烈。
林千軍他們乘坐的轎車悄然地插到車隊中,跟在最後一輛卡車的後麵,卡車上押著的就是胡文海。
沿途人山人海,盡管有公安人員在旁邊維持秩序,疏導交通,車隊還是行駛得很慢。
終於到了刑場,親眼看著已經失去知覺的胡文海被四名武警押著,來到了行刑的位置上,一腳把他踢得跪下,然後一名武警上前對著他胸口心髒啪啪啪連開三槍,胡文海趴在地上腿蹬了蹬,死了。結束了他年輕而愚蠢和貪婪的生命!
早已準備好了的法醫上前,驗明確已死亡,隱蔽地向像是在圍觀的林千軍、肖雨城這邊點了點頭。
“終於死了,這家夥死之前都不老實,真應該把他肚子也破開看看裏麵是不是還在跟我們耍什麽把戲。”肖雨城抱著手冷冷地說道。
“好了,中央現在死刑也不準打頭部了,開始講人性化,法製化了,你不是給他喂了一天的瀉藥了嗎,也沒拉出什麽東西來啊!”我勸道。
肖雨城這樣說是有道理的,在粵省我們押走胡文海的時候,留了一個心眼,對關押他的監房進行了徹底的搜查,結果發現這家夥賊心不死,又把“蝴蝶來信”的秘密和自己喊冤的話,用指甲劃在了床下的牆壁上,真的是冥頑不靈,死有餘辜。
“通知家屬收屍吧,記得不要收子彈的費用了!”我對身邊魯省公安廳的同誌交代道。
蝴蝶說過的就等於是我們說的,我們說話算數,說不收子彈錢就不會收子彈錢。
“老譚不知道現在在幹什麽呢?”
在車上的時候,肖雨城突然想到了老譚。
“他啊,”林千軍微笑著說,“估計是在哪瀟灑快活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