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日如來
「逆徒！」
「將你撿上山來，十幾載誦經念佛，你的慧根諸人稱讚，你的佛性連我這個師傅都自愧不如。全寺上下將你作繼承人培養，大日如來經給你築基，恆心古經給你鑄體！七十二絕技、小禪勁、大禪功任你研習！」
「現在你和我說什麼？！你以佛心種凡根！你以佛心種凡根！」
「好好好！真是我的好徒兒！真是好一個慧明和尚！」
堂皇的佛殿，莊嚴的佛像，拈花帶笑，淡看世人。幾柱佛香長燃，淡淡的香味撫平世人的煩躁。只是此時，佛殿中央，一位中年和尚此時卻是做怒目金剛，獅子吼般瞪著殿中跪坐的一個清秀和尚，打破了佛殿常年的寧靜祥和。
清秀和尚正是中年和尚口中的慧明，此刻微閉雙眼，神態自然，面對責問，無喜無悲。雖然模樣只能算是清秀，但傲骨自成，也稱得上丰神俊朗，端的是好氣質。
殿堂兩邊還有其他人，確切的說，如是寺幾乎所有的高層都已經在這裡了。
只因為慧明在早課上，對他的師尊智洪，說了一句：「師尊，弟子想要還俗，請師尊成全。」
說話時，依然是如今這般模樣，彷彿完全沒意識到，他說的話對其他人造成了怎樣的震撼。
「慧明，心由何起？」
這時邊上的一位老和尚突然開口問道。
「心由佛起，弟子聽見佛說：
有一日，你可得見我
不在高天上
不有無量光
不在拈花笑
不有眾生相
只是
似曾相識，如彼加身
佛
非我
是我
是非中
見真我
去吧，紅塵萬丈，為汝家鄉！」
慧明抿然答道。
聽到慧明的回答，一時間，眾僧人都怔在原地。良久，老和尚一聲嘆息，不再言語。
大殿一時寂寞無聲，殿外又響起了轟鳴的雷聲。
如是寺坐落在幾座山峰，半腰相交處圍成的一片山谷之間。最近一段時日，這兒雷聲總是不斷，時而暴雨連綿，時而小雨迎面。
「師兄，你說這雨天什麼時候是個頭啊，總這麼下咱這寺廟該發大水了。」
被問的師兄一瞪眉，
「這老天爺誰管得著，放心，咱們寺廟的排水系統好著呢。我看師弟你這禪定的功夫還要加強啊，雨天再多，與我等何干，六祖曾有風動、幡動、心動之論，今天我看你是雲動、雨動、你的心動！」
「是是是，師弟悟性太差，哪裡比得上師兄啊，多謝師兄指點，師兄你別生氣啊。」
被教訓的師弟倒是笑嘻嘻的，不以為意。
「嘿嘿，就你小子滑頭。」
一座偏殿走廊中，師兄教訓小師弟的戲碼悄然上演，為這座千年古剎增添了幾分活力。
「師兄！」
笑嘻嘻的小師弟不經意的抬頭，看了一眼遠處的高山，卻目瞪口呆的驚叫起來，引得附近的和尚也都看了過來。
師兄「啪」的一聲，在他的光頭上，來了個脆響。
「鬼叫什麼！剛說你心動，你就給我搞怪！」
「不是啊，不是，師兄，你快看！」
小師弟此時卻已經什麼都顧不上了，指著後山的方向，語無倫次的驚喊著，一隻手拽著師兄往那兒看！
師兄還有周圍的人，看他不似作偽，都半信半疑的看過去，是什麼讓他如此吃驚。
「山，山……」
「山塌了！」
「佛祖在上，快通知長老敲警鐘！」
一時間，眾和尚亂作一團，不過總算還有鎮定點的，趕緊跑去給長老報信。
佛殿中，慧明的師傅語重心長的還在規勸著，偶爾其他師傅插幾句。尤其對智洪來說，這個弟子，簡直就是他的心頭肉。與其說是弟子，不如說是大半個兒子了。現在就一心想讓他迷途知返，回頭是岸。
只是慧明的臉上，依然是那副淡然的模樣，也不知道是聽進去了，還是沒有。
看著他的這副模樣，往常肯定會讓他開心的讚賞一句，不愧是我如是寺的首徒。但現在，即使以他的定力，也只覺得有一股無名火越燒越旺，於是獅子吼又開始響徹大殿。
「當——當——當——」
連綿不絕的鐘聲忽然傳遍整個寺廟。
「方丈！不好了方丈！」
就在這時，一個慌慌張張的聲音傳了進來，打破了大殿中的奇怪氛圍。
在殿中的一位老和尚皺了皺眉頭，看著闖入大殿的和尚，沉聲開口道：
「出了何事，敲響警鐘，又如此慌張？」
那和尚上氣不接下氣的說道：
「山，咱們後山塌了！正在形成泥石流，向山下來呢！」
一時間殿內眾人又是一震，不過卻都站不住了，趕緊走出大殿，開始安排寺中眾人避難。
其實如是寺並不在泥石流的正面，或者說距離還是有些遠的，即使波及最多也只是一小部分。對於泥石流，其實也都早有備案，畢竟如是寺就在山中。
而佛殿在比較偏的方向上，所以眾人倒沒有在意，將慧明自己一個人扔在這繼續跪著之後，就都出去了。
隨著眾人的腳步遠去，這座佛殿又恢復了往日的寧靜。
香煙繚繞，鐘聲鳴盪。
慧明抬起了眼帘，看向了佛殿正中的佛，似笑非笑，彷彿同樣在看著他，為他這個普世的凡人帶來某種諭示。
聽著遠處泥石流帶來的轟鳴聲，慧明的嘴角，也抿了起來，似笑非笑。
「聽從佛名，順我凡心。不在此世，即日彼世。」
泥石流來了，對這座千年古寺只是帶來了一些驚慌，並沒有造成什麼損傷，就彷彿真的有佛祖庇佑一樣，倒是讓寺中的眾僧更堅定了信仰。
智洪看寺中都已經安排妥當，想起來慧明一個人待在佛殿之中，不由得想要去看看，反正也不缺他一個人。於是和方丈說完之後，便向著佛殿而去。
泥石流的轟鳴聲響徹天地，讓人不禁驚懼於天威。
智洪的心中想著有的沒的，來到了佛殿外的重重台階之下，抬頭看向佛殿。
佛殿正門敞亮，一道漏下的陽光恰好照耀在門前。一個光頭的清秀和尚，靜靜立著，安靜，祥和，宛若佛陀降世。
智洪的心中不禁有種感嘆。
「到底是我的好徒兒，單論這份氣質，便是當和尚的料啊。」
磅礴的泥石流滾滾而下，大塊的山石被席捲著向山下衝去。就在這時，一塊巨大的石頭，突然被碰撞了一下，被磕了一下，偏離了軌道，向著側面，一次次巧合，而又堅定地運動著。
慧明站在殿前，感受著難得陽光中，那金黃色的溫暖。
一片陰影襲來，一陣轟鳴襲來。
慧明看著殿下的師傅智洪，看著對方變得驚駭欲絕的神態。
此生弟子多有虧欠，唯有多做佛事償還，再見了，師尊，不是父親勝似父親的師傅！
「阿彌陀佛！」
慧明朝下一鞠躬。
「轟！」
巨石轟砸而下，莊嚴堂皇的佛殿門前，被砸的四分五裂，再也看不到清秀和尚的身影。
台階下，智洪的心神已經不知所屬，看著自己的弟子慧明消失在巨石下。那巨大的轟鳴聲中，他恍惚間卻彷彿聽到了一聲——
「大日如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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