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一邊每天去醫院吊水一邊等結果的那個周, 對秦晴來說是一生中最難熬的幾天。


  幾乎每天閉上眼睛, 她在擔心的都是——不知道明天早上的太陽和風, 是否還能入眼或者拂麵。


  也是隻有到了這種時候, 才會發現原來每一次呼吸都是難能可貴。


  秦晴將自己埋進酒店大床房柔軟的被子裏, 閉上眼睛。


  她記得有人說過, 死亡就是一場永恒的長眠。


  隻不過不同的是, 每一晚入睡前,沒有人會覺得害怕或者恐慌——每個人都堅信自己能看得到明天的朝陽初起,能看見天邊吞吐磅礴的朝霞時那耀眼的光。


  ……一定會漂亮吧。


  秦晴抱緊了被子, 蜷著身體,心想。


  ……今天白天漫長的吊水時間裏,她沒什麽事情可做的時候, 便在網上查著白血病相關的信息, 中間無意點進了一個帖子。


  帖子裏的小姑娘今年還是在初中上學,隻不過不同於無憂無慮的同齡人, 她已經確診了癌症, 且是晚期。


  看著小姑娘在帖子裏很樂觀地講著自己的治療, 講著病好之後, 她要養一隻自己想養了很久的小貓……秦晴也被觸動了。


  幾乎每個人都知道, 這個小姑娘很難有她所暢想的那樣美好的未來——即便其實她自己也清楚。


  但小姑娘還是在帖子裏說,我相信自己能好起來。


  等我好起來, 我要養一隻貓,我要種一些花, 我想談一場戀愛, 我想環遊世界…………


  彼時秦晴坐在T市三甲醫院的輸液室裏,升白細胞的藥水在她頭頂的軟塑袋子裏滴滴答答地落進輸液管。


  鼻翼間都是消毒水的味道。外麵天空很藍很亮,偶爾有一兩聲鳥鳴透過矮矮的窗。


  有點想哭,但她還是笑了。


  ……真好。


  在這樣的年紀裏,遇到這樣讓人不甘心的事情,網線那一端的小女孩兒還能說“我想去養貓想去種花想去戀愛想去周遊世界”…………真好。


  能活著,而且有“前方”地活著,真的很好。


  在這一刻前,秦晴其實是有些後悔的。


  她想自己前些天晚上發出去的那條消息,到底還是衝動了點。


  如果這真是生命的最後一段日子,其實她想說的遠不是那些也遠不止那些。


  她想自己或許可以自私一點,就一點點……告訴那個人我很害怕。


  告訴那個人……我很想你在我身邊。


  隻不過等了很多天都沒有收到回信或者回電,秦晴的這點後悔也就漸漸淡了。


  不管這是不是最後一段日子,很重要也很美好的,不是隻有那一個人。


  而她想要的那個“前方”,也不是隻有那一個人。


  ……如果我好了,我會想做些什麽呢?


  帶著這樣的想法和甜美的笑,秦晴的意識漸漸沉進了夢鄉……


  …………


  秦晴去拿最終檢查結果那天,是T市入秋以後難得的一個好天氣。


  穿著白大褂的醫生坐在辦公桌前,摸著鼠標查了查電腦裏的檔案,最後從秦晴手裏接過了最近一次抽血化驗的檢查報告。


  這醫生大約三十幾歲的年紀,從秦晴上次被室友送來急診這邊,就是他給看的。


  大醫院的急診科裏的醫生們大都見慣了生死無常,這醫生看起來年輕,但顯然也不例外。


  之前從校醫院那邊轉過來時,麵對著校醫寫在病曆本上的“建議檢查淋巴結是否有腫大情況”,這年輕醫生就沒什麽表情,連點驚訝都瞧不見。


  他隻無比淡定地給秦晴和黎靜荷介紹了可能情況,就說明了一下自己的值班時間,告訴秦晴每天定期來這邊查驗和匯報最新檢查結果,以便他跟進情況。


  今天眼看著就是他說的最後一天,好與壞都在幾分鍾之內就能揭曉,秦晴的心情出乎自己意料地平靜,倒是黎靜荷抓著她手腕的手攥得緊緊的,已經帶上了汗濕。


  “大夫,”黎靜荷的嗓音微澀,“能確定我家孩子是什麽情況了嗎?”


  “……嗯。”醫生講視線從檢查結果上抽離,一直麵無表情的臉上多了一點笑意,“白細胞水平已經恢複了,沒什麽大問題。”


  這話一出,黎靜荷一口氣帶著聲兒鬆了下來,握著秦晴的手也是驀地一抽。


  等安靜了兩秒,黎靜荷才算是徹底回過神。


  她拎著手包緊緊攥著,帶著壓抑不住的笑容向著醫生點頭——


  “謝謝大夫,這兩天讓您費心了。”


  “沒什麽,這都是我職責內的事情。”


  那醫生擺了擺手,然後看向一旁神色還有些茫然的秦晴,“小姑娘身體底子有點差,還是得多運動鍛煉——這次白細胞降低,應該就是某種病毒感染引起的。”


  “好的,謝謝大夫……”


  黎靜荷又重複了幾遍,這才拉著秦晴走了出去。


  一直到坐上車回了酒店,到房間裏麵時候,秦晴才算是徹底醒過神。


  “……媽媽,我沒事了是嗎?”


  “是啊。”黎靜荷又長長地吐了口氣,搖頭感歎,“你這幾天可把我嚇得不輕。”


  黎靜荷這邊話還沒說完,包裏的手機就響了起來。


  她一看清來電顯示就皺起眉,然後接起來,走到一旁去語速極快地跟對麵交談。


  幾分鍾後,黎靜荷掛上了電話,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走了回來。


  秦晴伸手拉住了她。


  “媽媽。”


  “嗯?還有哪兒不舒服嗎?”


  “……不是。”秦晴搖了搖頭。


  她垂眼瞥了一眼黎靜荷手裏拿著的手機,然後才抬頭重新開口,“我知道您這個周其實推了很多事情趕過來的,就算現在趕回去接下來這個周大概也快忙瘋了——而且我現在已經沒事了,活蹦亂跳,立刻下去跑個八千米都沒問題。所以……”


  她一頓,輕笑起來,眼角微微彎下去,“所以,您現在還是盡快回去處理自己的事情吧?”


  黎靜荷很想堅持留下來,但最近一個比一個催得急的電話實在讓她快招架不住了。


  她隻得皺著眉看秦晴:“小晴,你確定不需要媽媽在這邊陪你兩天?這些事都是小事,比不得你——”


  “真的沒關係。”


  秦晴晃了晃自己的手機,界麵上她們寢室的聊天群正為她的康複而炸了窩地高興。


  ——


  “我也有自己的小圈子和朋友啊。所以您別擔心,我能照顧好自己的。”


  黎靜荷這才堪堪點了頭。


  …………


  當天下午,黎靜荷就定了最臨近的航班焦頭爛額但又心情輕鬆地飛了回去。


  而留在T市的秦晴,一回到寢室裏就迎來了一片飛濺的水花和炸了滿屋的彩帶。


  “Surprise——!!”


  寢室裏麵另外三個女孩兒的聲音幾乎要衝開房頂。


  差點吃了一嘴彩帶的秦晴一邊苦笑一邊問:“彩帶筒也就算了,誰剛剛潑我水的?”


  還端著水盆的寢室長主動攬責——


  “我幹的,潑水去晦氣!”


  “我和老二舉手讚同的——晴晴你這年年往醫院跑的晦氣是該趕趕了。”三姑娘笑著接了話。


  “而且這個潑水隻是第一步啊!”


  老二放下手裏已經空了的彩帶筒,“今天我們三個合資請客——帶你出去吃喝玩樂一通,必須把你這之後一年的晦氣都給你衝個幹幹淨淨!”


  “對對對——走走走——”


  就這樣,秦晴還沒來得及拒絕,就被三個人合力“架”出了寢室。


  四個人的晚餐是在距離學校不遠的一家西餐廳吃的。


  雖然這家餐廳的紅酒雪梨陪鵝肝和金槍魚做得都不錯,但在那浪漫的法國歌曲裏安安靜靜地吃了半晚上,可給三個人憋得不輕。


  吃完飯一出餐廳,三姑娘就指著老二數落起來——


  “說好的洗洗晦氣呢?帶我們三個單身狗來這種滿是情侶的地方——老二你真不是給我們找晦氣來的??”


  老二無比委屈:“看網上說情調很高,東西又好吃,我哪兒想到裏麵會一堆成雙成對的老外,還連刀叉碰著碟子都聲音刺耳?”


  她眼珠轉了轉,又一把薅住了還氣著的三姑娘,“這樣,我將功補過——今晚帶你們去個high的地方?”


  “啥地方?”


  “我以前給你們說過的,”老二衝發問的寢室長曖昧地眨眨眼,“就那個特別帥的小帥哥特別多的地方啊。”


  “啊,就你之前提過的那個清吧?”


  “對,就那兒!”


  “我們是沒問題,就是晴晴可是個乖寶寶,”三姑娘轉向秦晴,“晴晴,你要是不想去,我們就換個地方?”


  “……”


  對上那麽三雙殷切的眼睛,秦晴還真說不出個“不”字。


  而且今天出了院,壓抑了一個周的許多煩思糾葛,也該好好玩一場,一次性清空了……


  秦晴這樣想著,便重重地點下頭去,揚起一個漂亮明媚的笑容——


  “我沒問題,一起去吧!”


  一聽秦晴同意,三人當即歡了,又叫車有查地圖地折騰起來……


  半個小時後,四人就坐到了那家清吧的裏麵。


  老二作為這家酒吧的熟客,最開始當仁不讓地接過了酒水單開始點,到了秦晴那兒她猶豫了下:“晴晴剛出院,要點一杯烈度低一些的雞尾酒嗎?”


  秦晴愣了下,繼而擺擺手,“我沒喝過酒,有飲料嗎?給我來杯飲料就好。”


  老二猶豫了下:“我還真沒點過飲料……嗯……這個應該就是果味飲料吧?算了先就選這個好了,待會兒下單我給你問問。不行再換。”


  這樣說著,老二就勾上了那一杯“果味飲料”。


  隻可惜下單之前,她還沒來得及等到侍應生過來,就先望著酒吧門口眼睛一亮——


  “喲,這個小帥哥我好像聊過的!”


  說著,她把手裏酒水單往還懵著的三姑娘手裏一塞——


  “你待會兒點上就行,我先跟那個小帥哥聊會兒天……”


  三姑娘雖然性格大大方方不怯場,但來這酒吧還是第一遭。還來不及問,酒吧的侍應生已經過來了。


  “請問是您點單嗎?”


  “啊……是,對,按照這上麵勾選的送來就行。”三姑娘恢複鎮定,把手裏的酒水單遞給有點帥氣的侍應生。


  “好的,我給您確認一下。”


  說著,侍應生就從頭報出了那一串酒水名稱。


  此時桌上的三個人都是沒來過酒吧的,聽得兩眼發懵,最後還是三姑娘點了點頭,含糊道。


  “嗯,行,就上這些吧。”


  侍應生微躬了下身,轉身離開了。


  沒多一會兒,花花綠綠的雞尾酒就分別送了上來。


  聽著侍應生報出來的名號,坐在最外邊的三姑娘憑借自己的記憶力,將各自點好的東西推到了麵前。


  到了秦晴那兒的時候,是一杯淡橙色的液體。


  三姑娘湊上去在杯邊嗅了嗅——


  “應該是果味飲料,沒聞到酒精的味道,晴晴你別怕。”


  “我不怕啊。”秦晴玩笑道。“就算喝醉了,不是還有你們嗎?”


  “說得也對。”三姑娘笑著答應。


  ——


  直到秦晴喝了半杯突然趴到桌上之前,三姑娘都以為她隻是開玩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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