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節 奪舍
這幾日,路古和方彥過的煞是悠閑。
這不,日上三竿,兩人才姍姍起床,洗漱一番之後,路古和方彥一人手中拿著一張卷了肉的大餅,一邊吃著滿嘴流油,一邊走出客棧。
出了門,往哪走!兩人有明確的分工,這其中,路線是路古選的,方彥呢,權當半個導遊加保鏢。而兩人目前的打扮,一個是大戶人家的小少爺,另一個看上去像管家之流,這種搭配當下最流行,也最不起眼。任誰也猜不出,兩人的真實身份,乃是真正的會家子,達到了武士境的武者。
武士是三流武者,算是江湖上的小卒子,實力不高,勉強有行走江湖的資格,到了任何一處都掀不起大浪。
不過豪縣這個小縣城裡,練出名堂的武者少的可憐,兩名武士足可以橫掃一個小幫派了!
「嗯,真不錯!」方彥吃完肉餅,兀自砸砸嘴,一副陶醉的模樣,「想不到區區一家小客棧的老闆,竟有這麼一手做牛肉餅的絕活,真是出人意料!」
「呵呵,方大哥,這年頭在外邊混可不容易,誰沒有點傍身的本事啊!」路古笑道,這種牛肉餅配上老闆秘制的一種醬料,香氣撲鼻,每天吃都覺得不膩味。
方彥大為認同,連連點頭。
自從跟著路古來到豪縣,每天不是走街串巷,就是欣賞風景,他幾乎都要忘了自己是一個江湖中人了。
不過么,這種脫離了打打殺殺的感覺,倒是挺奇妙的。
只是少主心裡到底想些什麼,他似乎永遠琢磨不透。
或許這就是天才和凡人的區別吧,作為下屬,只要認真執行每一條命令就可以了。不知不覺中,方彥已完全代入了下屬的身份。
在這個世界,主人的身份非同小可,幾乎可以一言定生死,所以,下屬其實和奴隸沒什麼區別。當然,身為穿越者的路古,並沒有那樣的觀念。
這一點方彥永遠無法想象。
「咚!咚!咚!」街邊的打鐵鋪里,傳來一陣鐵器用力敲擊磨具的脆響。
方彥撫了撫背後,這把背闊刀是他的儲備,屬於最普通的兵刃,可堪一用,卻不趁手。至於原先那把自己用慣了的長刀,現在成了少主的武器,他高興還來不及,根本沒想要回。
對武者來說,一把好武器比好隊友更加靠譜。
「少主,不如我們.……」
想到這裡,他站住身子正要開口,忽然發現,路古以一種全神貫注的表情,正認真地聽著什麼。
「噓,不要說話!」只見路古豎起食指,示意他不要發出聲音。
方彥面上滿是古怪,凝神探聽周圍,這一會兒,打鐵鋪內的打鐵聲也消失匿跡了,至於街上的其他聲音,並沒有什麼異常啊。
他頓時嘆了口氣,路古的行為脾氣,有的時候完全脫離了一般正常人的範疇。幸好通過這十幾天的相處,他已經漸漸習以為常。
在此之前,路古身上甚至出現過一次比這一幕更古怪十倍的行為,當時他大吃一驚,幾乎要落荒而逃了。
神秘的少年,極西之地,西夏國,難道全是這種古里古怪的人!
他試圖努力為自己的想法尋找依據,只是,這一次路古並沒有讓他等多久。
約莫過了盞茶功夫,路古忽然面上一笑。「呵呵,要斷了!」
說罷,他搖了搖頭,不再注意這裡,而是繼續向前走。
方彥一臉地匪夷所思,沒等他反應過來,打鐵鋪內忽然傳來「嗒」的一聲異響。
緊接著,一股粗魯的男子嗓音夾雜著一絲謾罵聲從裡邊傳來。
「你這個廢物,跟著老子學了大半年打鐵,每天供你好吃好喝,竟然連把朴刀都打不成,哼,還要你何用!」
沒多久,訓斥升級成了毆打,可憐的打鐵學徒發出了鬼哭狼嚎的慘叫聲。
「哇!」方彥一陣怪叫,連追帶跑跟了上去,「少主,你真神了,連這個都聽得出來!」
「呵呵,一個自帶的bug罷了!」路古自嘲一笑,這或許是穿越后的福利了,只是看不出有何用途。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上輩子的影響,前世路古在聽到那幾聲鍊鋼爐內傳出來的魔鬼之音后,儘管隨即身死道消,可那特殊的節律一直作用在他的靈魂深處,久久不去。
於是這一世路古忽然發現,自己的身體於不知不覺中竟開啟了一項神秘功能,這就是-——只要是爐子內發出的聲音,特別是金屬在熔煉過程發出的各種聲響,都會一絲不漏地傳入他的耳內,並且清晰地識別出來。比如剛才那個打鐵爐,打鐵學徒因為偷懶,沒有在熔煉之前把鐵磨具表面的一部分雜質清理掉,於是伸進爐子后的聲音就變得複雜起來。
打個比喻來說,原本一首和諧的圓舞曲,因為某些原因,突然一部分調子被猛地拉高了上去,於是,這首曲子完蛋了。
道理就是那麼簡單,他的這項功能,其實並不能改變什麼,可在冥冥之中,卻掌握著一絲先機。
通過這事,路古隱隱有一種直覺,或許因為伴隨了這種特異功能,自己將來之路,可能變得更加有趣而豐富起來。
「少主,少主!」
這時,耳旁忽然響起方彥急促的呼喚聲。
「嗯?」路古一個沒留神,這才發現自己來到一個荒僻的地方。
咦,這地方!
路古收住腳步,剛才自己因為考慮問題,不知不覺走到了路的盡頭。
眼前,是一顆無比巨大的槐樹,樹身足有三人環抱那麼粗,枝繁葉茂,雖然僅一棵樹的規模,看起來儼然有一大片綠色包圍了這裡。綠色的後面,則是一個又一個起伏不定的土包,茅草從立,偶爾還有几絲裊裊清煙飄過。
汗,要不是方大哥喊住我,這一腦袋過去,肯定要碰個大包了。
路古忙向方彥投去感激的目光,不料後者卻做出一系列出人意料的舉動,只見他口中不停念叨著什麼,朝老槐樹走了幾步,又四處東張西望了一番,轉過頭時已是面色大變:「少主,這裡是城北的亂葬崗,我們怎麼走到這裡來了!」
原來是亂葬崗,怪不得這些土包橫七豎八的,竟然全是墳墓。路古聞言嚇了一跳,可是一圈看下來,心中反倒有些唏噓,這些逝去之人也太可憐了,這一大片墳包中,絕大多數連塊牌子都沒有,也不知道後輩之人如何來拜祭他們。
不知為何,方彥面色不太好看,只是不停地催促:「少主,今天可不是個好日子,咱們還是回去吧!」
「現在是大白天,有什麼可怕的!」路古皺眉道。「難不成,這裡還有什麼魊魅魍魎!」
其實他心頭暗笑,要說鬼魂之類,自己貌似也做過鬼,只可惜還不曾體驗做鬼的滋味,就迅速投胎成人了。
不過這其中有些變故,他至今還無法理解,當然,他也不會告訴任何人。
「這事我也說不清楚,咱們還是快走吧!」這會兒,方彥卻是急了,一把拉住路古,沒等兩人回頭,一陣陰冷的風從槐樹后的亂葬崗中吹了過來,把二人吹得打了個寒戰。
「完了,完了!」方彥嘴皮子竟打起哆嗦來,「就是這裡,和老爹說的一模一樣!」
「什麼啊!」
路古雖然吃驚,心中一點兒不怕,要是真有鬼怪出現,他巴不得見識一番呢。
抬頭瞧了瞧天上,正是正午,艷陽高照,乃日頭最旺的時辰。兩人呆在槐樹的陰影下,卻有陣陣寒意不斷襲來。
「奇怪,這風從哪裡來的!」
路古感到這地方的確有些詭異。正想問問方彥,這人卻不知跑哪兒去了。
「這傢伙!」
路古雖然對鬼怪殭屍有些興趣,卻也不想深入墳包中間去一探究竟,決定先打道回府。不過緊接著,他腦海中忽然想起了什麼,心中一動。
這亂葬崗、老槐樹,還有這陰森森的氣氛,居然像極了前世的一部電影——《倩女幽魂》。
難不成,這裡真有成了精的樹妖和女鬼?
想到這裡,既好奇又恐懼的奇妙感覺充滿了路古心間。
「不如,晚上再來一趟看看!」他心中盤算著。
恰在此時,遠比剛才森冷的一陣陰寒驟然襲來,路古一個閃躲不及,只感到四肢一緊,身體登時完全不聽指揮了。
「怎麼,怎麼回事!」路古終於駭然,醒悟妖魔鬼怪他雖然不懼,卻忘了自己還沒有與之對抗的本錢啊!
大意了!
他沒有看見,此刻在他體內,一縷青煙如魚得水地流竄於他四肢百骸之間,無數青色光點如沙子一般撒在他的全身各處,如經、脈、肉、皮、骨乃至五臟六腑,幾個呼吸之後,青色的光點如群星般閃耀起來,一絲淡淡靈光充斥了全身。
這種情況要是修仙者在場,便會認出這是一種奪舍大法,名為也留仙決。
這個法門最大的優勢,在於只要奪舍者擁有遠超後者的強大神識,一旦施法使用起來,幾乎沒有什麼後患。
也留仙決,名字中能帶著一個仙字可不簡單。仙,原本就是逆天而行的產物,不但逍遙自在,還擁有毀天滅地的能力。可以說仙的能力已經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早已不被天地本源認可。正因於此,仙術,雖然有不少仍然留存世間,卻完全失去了功能,沒有一點用處。
只有少數幾種仙術,能騙過天地本源的意志,轉化成為異術。也留仙決便是一門無比逆天的異術,只有憑藉純陰之力的載體,才能施法。
對於人體來說,精神和肉體兩者乃不可分割的兩部分,它們既互相依存,也互相牽制。
也留仙決巧妙地將奪舍分為了三個步驟。第一步,奪舍者通過一種清光咒,將後者的精神和肉體短暫隔絕開來。第二步是肉體化靈,這是一種秘法,可以將肉體快速煉製一番,令其擁有一絲靈性。
這前兩步是準備工作,完成後,第三步才能展開。
接下來,只要佔據原主人的腦府後,奪舍便完成了。
也留仙決這部異術來歷神秘,看似步驟繁雜,卻比別的奪舍之法擁有一個天大的好處。因為肉體在被喚靈之後,即使是短暫擁有了靈性印記,也會變得靈動無比,十分親近施法之人。
這樣一來,奪舍成功后萬分兇險的一關——身體本能的反噬就輕輕避開了。
這異術如此強大,說明這股青煙來頭不小,其原本的身份,明顯大有來歷。
也是路古倒霉,只是碰巧經過了城北之地,又沒有及時離開,大白天地,竟被人逼上了絕境。
眼下,這股青煙不慌不忙地進行著它的計劃,很快,第一步和第二步都順利完成,接下來,只要成功佔據路古的元神之府——大腦,路古就要和這個世界說再見了。
路古意識到了這一點,他很不甘心,卻沒有一絲反抗之力。
他幾乎眼睜睜地看著青煙攜著一股強大無匹的氣勢,霸道地撕裂了腦府的屏障。
路古只覺得頭疼欲裂。
我要死了嗎?我的第二世,就這麼完蛋了?
可惡的外來者,我才是這裡的主人,滾出去!憑著本能,路古在腦海中發出一陣陣嘶吼。
那青煙卻露出一張擬人化的面龐來,看上去像是冷笑,一種強者對弱者的不屑一顧。
「死吧!」青煙飛騰起來,化為一張大網,鋪天蓋地沖路古的意識洶湧而來。
要我死,想的美!大不了魚死網破,路古狠下心決定拚死一搏。
左右是個死字!
不料,就在下一刻,劇情忽然發生了反轉。
「吱~!吱~!」
青煙不知遇到了何物,忽然發出一陣凄厲慘嚎。
這東西也是果斷,當即壯士斷腕,只聽「噗!」地一聲,青煙竟完全捨棄了路古的身體,從他的鼻竅之中透體而出。
然後,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路古聽到「嗖」地一聲,這股青煙完全消失在眼前,彷彿從來沒出現過一般。
這時,他才感到自己又再次擁有了這具身體的自主權。
「咦,這股青煙是何物,竟然試圖奪舍我!」
「奇怪,剛才它明明快成功了,卻又突然溜了!」
「我可真是幸運!這樣都逃過一劫!」因為不明所以,他只能暗自慶幸道。
他想了想,將此事歸為一次奇怪的經歷。
「少主,少主你怎麼還在這裡!」這時,方彥在不遠處焦急地大喊。
「這個傢伙,剛才不見人影,這時候又從哪裡冒出來了!」路古並沒有怪他的意思,其實剛才那一幕,發生得實在太快太詭異,任誰來了都幫不上忙。
「走吧,這裡有點古怪,我們回去再說。」
路古沖方彥招了招手,兩人很快離開了城北。
不知過了多久,太陽漸漸消失在西邊。
夜幕降臨,亂葬崗到處掛起了山風,這風一陣接著一陣,似乎無窮無盡,捲起無數枯草和塵土來。城北原本就是蕭索之地,這風一起,連半個人影都看不到了。
這時,大槐樹下,一青一白兩團裊裊的身影從地下鑽出,在夜的包圍下舒服地伸展起了身姿。
月夜下,竟是兩名傾城傾國的絕色美女。
其中一名女子一襲白衫,一張傾世容顏似喜非喜、似怨非怨地望著豪縣城內,良久,才吐氣如蘭說出一句:「沒想到,姐姐的奪舍也失敗了!」
另一名青衣女子仰著一張精緻至極的清麗面龐,在月色的烘托下,更顯芳華絕代,給人一種無法言喻的震撼之美。
「失敗便失敗了!」青衣女子說起話來,聲音如泉水般叮咚悅耳,「大不了再等一百年!」
「可是姐姐,我們還有一百年可等么!」白衣女子眼眸深處,滿是哀色,「咱們從姥姥那裡盜來如此仙術,卻紛紛失敗了,現在姥姥蘇醒在即,而你我二人的瞞天過海之術,怕是早已失效了,姥姥一旦發起怒來,我們.……」
「不就是死么!」青衣女子發出一聲冷哼,「我們不是早已死了一回了!」
「就怕生不如死啊!」
夜色中,月光將二人的影子越拉越長,直至和槐樹的影子融為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