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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三十五章 安竹林的前世

  院子里的紫藤花又開了,安竹林坐在廊下,望著滿架的紫光流瀉,難得閑適片刻,卻又被涼涼的晨風吹得咳嗽了幾聲。


  她正要起身回去,就聽見院門口一陣喧嘩,她轉頭看去,一瞬間就被攝了心魂。


  晨光中,走進來一個身形挺拔的男子,他的身後,是燦爛的晨曦千縷,籠罩著他挺拔的身形,明亮的眉眼,英俊得讓人自慚形穢。


  自己的父母家人跟在他的身後,臉上帶著諂媚討好。


  「你是……」


  儘管一顆心都已經要從胸腔里跳了出來,可是安竹林還是想確認一下。


  那個男子走到她的面前,凝視著她,眼神溫和,繼而微微傾身,謙謙有禮地向她拱手為禮:

  「在下徐成霖,傾慕安小姐多年,今日前來請期,還望安小姐應允。」


  「徐成霖……你來了。」


  安竹林站了起來,心底那個模模糊糊的影子,這一刻徹底補全。


  原來他是長這個樣子的啊,她那人人稱頌的未婚夫,終於要來娶她了。


  後來,直到一個人孤寂死去的時候,安竹林依然會想起那一天的紫藤花的香氣,還有徐成霖紫色錦袍上挺拔的紋路。


  那昭示著她這輩子最大的幸運,終於降臨。


  臨上花轎前,她的庶出妹妹跑來,嫉恨地跟問她:

  「姐姐,你在病榻纏綿這麼多年,都撐著不肯去死,就是等著這一日吧?」


  安竹林第一次沒有與她辯駁,笑著點頭:


  「沒錯,我不肯死,就是等他來娶我——畢竟他等我這麼多年,我怎麼好意思叫他空等?」


  沒有人能否認,身為威北侯世子的徐成霖,帶給了她多少底氣,還有運氣。


  那個京城傳說中最出色的男子,年少時因為驚鴻一瞥,從此對她情有獨鍾,不顧安國公府狼藉的名聲,不顧她病弱多年的殘軀,上門提親,還一等多年。


  這是父母對她從嫌棄到寵愛,安國公府的姐妹們對她從憐憫到嫉恨的所有原因。


  從那時起,她纏綿病榻,心中卻有了活著的念想。


  她在心裡勾勒著那個人的模樣,就算從來都沒有見過,但她卻知道,無論那個人長什麼樣子,他能愛上她,都是她三生修來的福氣。


  她坐在花轎中,摸了摸自己的臉,慶幸上天雖然給了她一副羸弱的身軀,卻給了她一張尚可見人的臉。


  她想著,今日嫁過去,從此以後,她這輩子,就是註定的一世錦繡。


  成親以後的日子過得平淡,卻格外溫馨。


  威北侯府人口簡單,卻是不尋常的富貴,她的小姑子徐成歡是當朝皇后,宮裡的淑太妃也是出身威北侯府。


  人前人後,徐成霖待她也溫柔而體貼,除了話不多,其餘的無可挑剔。


  公公婆婆,更不曾給過她任何難堪,那些曾經看不起她的人,如今見了她,也會熱情地與她說話。


  從前安國公府請不起的太醫也會來給她看診,用不起的藥材流水般地送來,她的身體居然一日日好了起來。


  安竹林時常會覺得,自己是不是在做一場夢,不然,她怎麼會有這麼好的運氣?


  她小心翼翼地喜悅著,唯恐一個不小心,這夢就醒了。


  所以她要比別的女子更恪守一個妻子的本分,徐成霖燈下讀書的時候,她常常會陪在一側,端茶倒水,鋪紙研磨。


  他常常會轉過頭來看著她,溫和地道一句:

  「你身體弱,就早些去歇息,不必陪著我。」


  她卻堅持陪著他,小心地掩飾著自己卑微的敬慕和甜蜜的小心思。


  時日久了,他彷彿是看出了她的忐忑和不安,寬慰她:

  「你我已經是夫妻了,你在我面前,不必拘束,該怎麼樣就怎麼樣。」


  後來,他也漸漸會和她談論他看的書,好在她卧病多年,閑來無事就是讀書,兩個人能說的話越來越多,夫妻之間那種淡淡的疏離也越來越淺。


  有一晚,她壯著膽子問他:

  「夫君,你是什麼時候見過我的?我從前,因為生病,並不好看……」


  這其實也是她心底多年的疑惑。


  她的日子大部分是在病榻上度過的,出門的機會不多,他這樣的貴公子,又是怎麼見到她的呢?

  他彷彿是凝眉回憶了一下,才笑道:

  「有一次,我從京郊路過,遠遠看見一個女子在撲蝴蝶,覺得格外好看,後來打聽了,才知道是你。」


  燭影下徐成霖的笑容一如平常,安竹林卻脊背發涼,心沉到了谷底——


  那定然不是她,她出嫁以前,從沒有去過京郊!


  難道,他看到的,是她哪一個姐妹,並不是她?


  所以,她這是偷了別人的幸運嗎?


  那一晚,她就做起了噩夢,醒來的時候,尚是深夜。


  她凝視著枕邊人英挺的眉眼,悄悄地將手伸出去抱住了他堅實的臂膀,悄悄地流淚。


  如果有一天,被發現了,她這個夢,是不是就該醒了?


  但她卻不知道,他什麼時候醒來的。


  他溫柔將將她抱在臂彎里,問她怎麼了?

  或許是這個真相來得太突然,她鬼使神差地問他:

  「如果,如果你發現當初你看到的那個女子,不是我,你會怎麼樣?」


  寂靜的夜裡,他的氣息凝滯了一瞬,才道:


  「其實從前……無妨的,無論那個女子是不是你,既然我們已經成親了,那就只會是你,你不要多想。」


  只會是你。


  多動聽的四個字啊,安竹林頓時伏在他懷裡大哭起來,之前的種種忐忑不安,都一起宣洩了出來。


  從那之後,她沒有以前那麼害怕了,終於能理直氣壯地坐穩自己威北侯世子夫人的位置。


  徐成霖也待她越來越好。


  他與人出京跑馬,偶爾會帶上她,教她騎馬,帶她在春日的時候踏青。忙完公務回府的時候,會給她帶京城裡新出的精緻點心,買新奇的首飾給她,搏她一笑。


  除了她遲遲沒有子嗣,一切都很好。


  兩人第一次爆發爭吵的時候,是在徐成歡的皇后之位不穩的時候。


  安竹林一直覺得自己的小姑子命好,可有一點和自己卻是一樣的,那就是子嗣。


  安竹林是身體弱,本就難以有孕,但是徐成歡卻是生一個沒一個,這麼幾年,已經夭折了兩個孩子了。


  而且她還悍妒,皇帝後宮除了她,居然空無一人。


  安竹林還來不及跟婆婆商議要不要讓小姑子想開些,朝臣們就已經開始上書要求皇帝廢后了。


  威北侯府手中有兵權,但這種事情,總歸是理虧。


  那些日子,一家人為宮中的徐成歡憂心,徐成霖更是成日里不著家,等到這場風波平定下來的時候,是徐成霖接了皇帝的聖旨,要去東南鎮守了。


  做了這麼久的威北侯世子夫人,安竹林已經不是當年那個什麼都不知道的安國公府小姐了,她知道在東南,林家盤踞多年,那就是地頭蛇,徐成霖就這麼去東南,凶多吉少!


  「你為什麼就非要去?你就不能為我想想?」


  她憤怒地質問徐成霖,但是徐成霖卻態度堅決:


  「成歡在宮中的日子本就艱難,若我不去,難道要眼睜睜看著她被大臣們逼迫嗎?再說我們侯府,更是不進則退,我必須要去。」


  她太害怕失去徐成霖,口不擇言地與他爭吵:

  「原本一切都好好的,只要她肯給皇帝納妃,就沒有問題啊!歷來沒有子嗣的皇后多了,為什麼她就偏偏要如此悍妒?」


  「悍妒?」徐成霖眼底瞬間泛出冷意:「難道非要自己的丈夫三妻四妾就不是悍妒了——安竹林,你也希望我三妻四妾嗎?」


  安竹林愣了一下,鏗然道:

  「是,我不會像皇後娘娘一樣!我自知自己生不出孩子,我不會獨佔夫君,只要夫君你不去,我會給你納妾的,將來生了孩子,我也會記在自己名下,視如己出!」


  安竹林覺得自己已經是在忍辱負重,顧全大局了,可她這話說完,得到的,只是徐成霖長久的沉默。


  「夫人真是賢惠!」


  過了很久,他才冷笑一聲,從她身邊走過,就要出門。


  安竹林追了上去,扯住了他的衣袖:

  「不要去!我是說真的,這都是我的真心話!」


  「我當不起夫人這真心話!」


  徐成霖扔下這麼一句話,匆匆離去。


  安竹林怔在原地,想了很久,都沒想明白這是怎麼了。


  身為女子,她是不希望別人與自己分享自己的丈夫,可事到如今,她早就想得很清楚。


  沒有嫡子,威北侯府的爵位就會被收回,公公婆婆暫時沒有怨言,不代表以後也會坐視威北侯府絕嗣。


  與其等著別人將她休棄,不如主動給夫君納妾,至少,將夫君分出去一點點,總比徹底失去要好,只要徐成霖的心還在她身上,那其餘的,她都可以忍受。


  可徐成霖他是什麼意思?難道她主動為他納妾,她努力去做一個賢惠大方的女子,也錯了嗎?

  終究是沒攔住,徐成霖很快就去了東南,幾年的好時光,忽然就剩下安竹林一個人寂寞地過日子。


  安竹林心底驀然恨透了徐成歡。


  她本能地感覺到,在徐成霖心裡,這個妹妹,遠比她這個妻子重要得多。


  可是徐成歡什麼都有了,而她,只有一個徐成霖啊。


  又過了幾年,東南傳來了林氏家主林稻城的死訊,徐成霖也終於能回京探親。


  「你回來了……」


  她眼眶紅紅地看著風塵僕僕歸來的他,他原本冷淡的眼神也漸漸融化。


  他抱了抱她,久別的夫妻兩人像是從沒有過之前的那番爭吵。


  安竹林以為日子終於能回歸從前了,卻再一次被人打破。


  因為兄長回來了,皇帝開恩,恩准皇后回侯府與家人團聚一番。


  這是安竹林第一次和這兄妹二人一起坐在一個桌子上吃飯。


  從前徐成霖會動筷子給她夾菜,照顧她的喜好,可那一日,他的注意力全都在他的妹妹身上,眼睛里的神采,和看著她的時候,完全不同。


  兄妹二人有說有笑,儘管威北侯和威北侯夫人也在場,安竹林心裡本能地不舒服,匆匆起身告退。


  一個人的心裡一旦種下了一點點疑惑的種子,就會忍不住想要去探究,去一次次地想要找出點什麼。


  她很快知道,徐成霖書房裡放著的那個如意結,是皇後娘娘送的,成親以前,他從不離身。


  她也從已經出嫁的徐成如那裡知道,皇後娘娘小的時候,總喜歡偷偷溜出去買外面的糕點,被威北侯夫人說了多次,還是喜歡外面的新奇。


  皇後娘娘喜歡騎馬,習慣每年上巳節出門踏春。


  從前那些日子的一切美好,忽然就讓安竹林覺得,自己像個替身。


  而藏在這背後的那個念頭——安竹林想也不願意去想。


  她只知道,過了這麼久,她可以容忍妾室來分走徐成霖,但她不能容忍徐成霖心裡再有別人,她不願意她的餘生,都被徐成歡的陰影籠罩。


  她毫不猶豫地找到機會,給徐成歡下了毒。


  徐成歡再次回威北侯府的時候,她親手給她端了一杯茶,過了一日,那毒才發作了出來。


  宮裡人仰馬翻,安竹林靜靜地等待著皇后薨逝的消息,她篤定,不會有人查到她的頭上來。


  最終,徐成歡沒死,只不過大病一場,她有些遺憾,民間的毒藥再好,果然抵不過宮中的太醫。


  但她沒想到,徐成歡會來找她。


  「嫂嫂為什麼要給我下毒?」


  那雙被坎坷的人生折磨得有些憔悴的眸子冷冷地看著她,照得她心中的陰暗纖毫畢現。


  「皇後娘娘這是在肆意污衊臣婦嗎?」


  她慌亂地撇開眼睛,想要不承認。


  但她一眼就看到了不遠處的徐成霖。


  那一刻,她就知道一切都完了。


  徐成霖提著劍要殺了她,卻被徐成歡攔住了。


  那個女子心軟得分外可笑:


  「哥哥,我已經是生不如死了,其實她害不害我,我都活不長的……我知道哥哥你喜歡她,我可以看在你的面子上不追究。可你要把她送走,免得父親和娘親也遭殃。」


  徐成歡走了,留下已經不可能回到從前的她和徐成霖。


  她認命地閉上眼睛,什麼也不想解釋:


  「你殺了我吧。」


  她已經能感覺到脖子上冰冷的刀鋒,可是遲遲沒有落下來。


  他的聲音裡帶著幾分哽咽:

  「你知不知道,如果你不去害她,我……」


  他會如何?


  他們就能歲月安好,再不分離嗎?

  安竹林笑了笑,她是不信的。


  徐成歡其實錯了,徐成霖從來都沒有喜歡過她安竹林,她只不過是他隨手找來的一個棋子而已,隨時可拋棄。


  最終她聽見長劍落地的聲音,睜開眼睛,徐成霖的背影帶著滄桑,離她而去。


  他來時,滿天晨曦,帶來了所有光亮,他去時,只有這一個背影,她的眼前,只余黑暗。


  一個人被關在莊子上過了很多年,無論外面的世道如何混亂不堪,無論京城是如何地血流成河,安竹林都只是聽說。


  她感覺到自己要死的時候,提出想見徐成霖一面,可得到的回答是他遠在東南。


  他忙著帶兵造反,為他的妹妹向皇帝討一個公道,至於他的妻子,他大概早就不記得了。


  安竹林閉上眼睛之前,隱隱約約看到東南方有一道金光閃過。


  果然還是愛著他,連他在的方向都會覺得充滿光明。


  最終得不到,何必曾經擁有?

  如果一切能重來,她真是寧願自己從來沒有做過這個夢。


  多年以後,因為從龍之功被封為威國公的徐成霖因為舊傷發作,即將離世。


  新帝親自去看他。


  「威國公可有什麼放不下的,朕幫你去辦。」


  既是君臣,又是同袍,更是兄弟,皇帝看著曾經意氣風發的將軍行將就木,眼含熱淚。


  徐成霖望著頭頂上遮住視線的床帳,想了想道:


  「臣有兩個心愿,一是希望皇上能在徐氏一族中挑選一個人,承襲威國公府的爵位,算是臣對祖宗父母的交代。二來,是希望,能與臣的妻子合葬。」


  「朕都答應你!可你的妻子葬在何處……朕怎麼從未聽說過?」


  皇帝從來不知道徐成霖還有妻子,只知道他是個不近女色的怪物。


  徐成霖闔上了雙眼:


  「臣也不知道,所以才要託付給皇上……她是個好妻子,是我負她良多。」


  當年不過是想隨意拉一個女子出來與自己綁在一起,對抗那些年雜亂的心事,卻不曾想,就這麼葬送了兩人的一輩子。


  她死的時候,他不在,回來的時候,連她的墳墓,都找不到了。


  徐成霖死後,皇帝挖地三尺,總算是找到了徐成霖夫人的墓,也知曉了從前的種種。


  「是這女子心性不純,怎麼能怪你?」


  皇帝很是感嘆。


  雖然有些不情願,但他還是按照徐成霖的心愿,將他們葬在了一處,也給那安氏追封了國公夫人。


  回頭瞧瞧自己沒幾個嬪妃的後宮,皇帝也病了一場。


  他的妻子也早都不在了,雖然親手報了仇,但他心內也著實愧疚。


  白成歡再瘋傻,那也是他的原配髮妻啊。


  病好了的皇帝很快擬了道聖旨封存起來。


  他百年之後,也一定要和自己的妻子葬在一處,這樣,來世說不定能繼續做夫妻呢。


  懷抱這樣的願望,泰豐帝駕崩的時候心中莫名有絲企盼。


  白成歡,如果來世我們重逢,會怎麼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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