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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7、母子相見(2更)

  距離承恩公府那把大火已經過去了一段日子,事後孫貴妃只是讓身邊的大宮女秋葵去送了些壓驚禮,慰問了幾句,並未傳召。


  崇明帝前些日子一直忙,如今忙完才想起來承恩公府的事兒,當即使喚身邊的劉公公去傳話,讓傅經綸小兩口入宮。


  劉公公不敢耽擱,第一時間就坐著軟轎出宮前往承恩公府。


  承恩公得知后,綳著臉坐在前廳,一臉的不樂意。


  劉公公道:「公爺,這是皇上的意思,還望您高抬貴手,別太難為老奴。」


  承恩公問:「非要傅二去,公主一個人去不行?」


  劉公公還是那句話,「皇上親自點名,公主和駙馬都得去。」


  後院走水,公主險些葬身火海,崇明帝會問及也理所應當。


  承恩公見推脫不掉,只得讓劉公公等著,他起身去了外書房。


  傅經綸正在伏案寫著什麼。


  聽得腳步聲,緩緩抬頭,見是承恩公,他不緊不慢地站起身,行禮,「父親。」


  承恩公隨意瞥了眼案上,傅經綸剛剛應該是在給《春秋》作註釋。


  「宮裡來人了。」收回目光,承恩公道:「讓你陪同公主一塊兒去。」


  「是不是因為咱們家後院走水的事兒?」


  「大概是吧。」承恩公說:「公主剛過門就險些出事,皇上自然是要問責的,本來也是你失職,沒能保護好公主,到時無論皇上說什麼做什麼,你受著就是了。」


  傅經綸垂下眼睫,「是。」


  「再有。」承恩公一指他脖子里的小金鎖,「把它取下來,皇上若沒問便罷,要問了,你就說我說的,這是你娘留給你的遺物,異常珍貴,怕弄丟,不敢戴出去。」


  傅經綸頷首,「孩兒明白了。」


  話完,伸手摘下項圈,將小金鎖交給承恩公。


  ——


  燕歸堂。


  自打搬過來,李敏薇仍舊每日被監禁,跟在桑落院時沒有任何分別。


  唯一的變化是燕歸堂離著田氏的梅香院近。


  田氏養了只貓,隔三差五就從窗口鑽到李敏薇的屋子裡。


  傅家在吃食上沒有苛待李敏薇,每頓六菜一湯,她沒有那麼大的胃口,吃不了,碰到魚就會特地留一些,等小貓咪來,再餵給它吃。


  還是不能說話,但時不時有小貓咪陪著,李敏薇已經覺得很知足。


  眼下,李敏薇正抱著小貓咪坐在榻上,外面突然傳來說話聲。


  「皇上著人來傳話,讓我帶著公主入宮,嬤嬤準備一下吧。」


  是駙馬的聲音。


  李敏薇抱著小貓咪走到窗邊,挑起竹簾往外看,只看到傅經綸的側顏,但已經足夠讓人驚艷。


  來到傅家,她才知道自己嫁給了全南齊長得最好才華最橫溢的男子。


  他是第二個肯衝進火海救她的人,還是她的駙馬。


  真好。


  傅經綸離開后沒多會兒,廖嬤嬤便推門進來了。


  李敏薇嚇得趕緊放下竹簾,走到榻上坐好。


  廖嬤嬤跟平日里一樣,綳著張棺材臉,「皇上傳公主入宮,別玩貓了,現在馬上要去沐浴更衣。」


  李敏薇最怕廖嬤嬤,聽她這麼一說,趕緊把小貓咪抱到窗邊放出去,然後跟著去浴房。


  等沐浴更衣完畢,已經是半個時辰后。


  李敏薇穿上刺繡繁美的宮裝,終於踏出了燕歸堂。


  雖然還在傅家,但只要是燕歸堂之外的,一草一木她都覺得新鮮,都覺得喜歡。


  傅經綸等在垂花門外。


  第一公子一如既往的雍貴清湛,翩翩然不似凡世中人。


  桑落院走水那晚,大概是他在世人印象中最為狼狽的一次。


  李敏薇走到他跟前站定。


  十二歲,她個頭不高,還沒到他肩膀。


  傅經綸看著眼前這個小自己十歲的妻子,從大婚到現在,他見她的次數屈指可數,一直沒弄懂孫貴妃為什麼要這麼囚禁她。


  「走水那天晚上受了驚,如今可緩過來了?」他開口,聲音十分溫柔。


  李敏薇點點頭,不能說話。


  傅經綸道:「皇上傳召,大門外已經給你備了馬車,走吧。」


  他想去牽她的手,無關情慾,只是單純覺得她太小了,心中難免生出保護欲。


  廖嬤嬤卻在這時突然擠到兩人中間,作勢攙扶著李敏薇,嘴裡道:「公主小心腳下。」


  傅經綸看出來廖嬤嬤是故意的,但也沒說什麼。


  一行人到了大門外。


  李敏薇被送上馬車,傅經綸騎馬。


  啟程后,朝著紫禁城承天門方向而去。


  抵達承天門外,又乘坐軟轎去往乾清宮。


  崇明帝、魏皇后、孫貴妃、太子李承鳴、太子妃高氏幾人都在。


  傅經綸進去后,一一給幾人行了禮。


  李敏薇也行禮,卻什麼都沒說。


  眾人早習慣了她是個啞巴,誰也沒指責她半句不是。


  崇明帝讓賜座,這才看向傅經綸,「前些日子你們家走水是怎麼回事兒?」


  傅經綸如實道:「已經查過了,是那晚風太大,吹倒了燭台引起的大火。」


  崇明帝皺皺眉,又看了李敏薇一眼,「小九?你還有沒有哪不舒服?」


  李敏薇搖頭。


  當時被及時救出來,她只是因著吸入大量濃煙昏迷過去,醒來后調養幾日就什麼事兒都沒有了。


  倒是駙馬……


  想到這兒,李敏薇的眼神往傅經綸身上靠了靠。


  她聽幾個前來燕歸堂洒掃的丫鬟說,駙馬不僅被橫樑砸傷,還吃了公爺一頓鞭子。


  也不知養好沒。


  「不管怎麼說,小九是吉人自有天相。」魏皇后說著,又囑咐傅經綸,「往後要讓家中下人多多注意,可萬萬不能再出現類似的情況了。」


  傅經綸頷首應是。


  崇明帝胸中火氣翻湧。


  雖然他不怎麼寵李敏薇,但傅家一把火險些燒死他的女兒,怎麼看都是對皇室的大不敬。


  他正想問罪傅經綸,就聽一旁孫貴妃幽幽出聲,「接親那天,本宮還問駙馬,你怎麼大婚都不把脖子里的小金鎖取下,你回答本宮,說你父親囑咐過,要一直戴滿二十四歲,怎麼今兒不年不節的,反而取下來了?」


  孫貴妃一說,眾人才注意到,傅經綸今日的確沒有掛金鎖。


  傅經綸應道:「金鎖是母親生前留給臣的最後一件遺物,父親說,今日不必戴出來,怕弄丟,出府前取下了。」


  聞言,崇明帝的怒火突然就滅了下去。


  下面坐著的,是永寧長姐用命換來的親生兒子啊,那眉那眼,像極了永寧長姐,縱使沒保護好公主有失職之罪,他又怎麼捨得真的怪罪呢?

  見崇明帝熄了怒火,李承鳴和高氏對看一眼,夫妻倆誰都沒吭聲。


  魏皇后意味深長地看向孫貴妃。


  孫貴妃唇角微勾,似笑非笑地回望了魏皇后一眼,半點沒掩飾。


  魏皇后只要一想到這位曾經是先帝寵妃,就渾身不舒服,坐了會兒,跟崇明帝說自己還有些後宮事務要處理,先行告退。


  崇明帝允了。


  李承鳴和高氏隨後也提出告辭。


  夫妻倆追著魏皇後走出去。


  「母后。」


  宮道上,李承鳴喚住了魏皇后。


  魏皇后停下腳步,回頭看向兒子,「鳴兒怎麼不多坐會兒?」


  「再坐多久都沒有我們夫妻倆說話的地兒。」李承鳴道:「不如早早告辭,免得一會兒父皇給我們出難題。」


  魏皇后笑了笑,「你父皇給你出難題,那是他重視你,你該感到高興才是。」


  「若是政務上的難題,兒臣倒還能幫著參謀參謀,怕就怕,是旁的事兒。」


  魏皇后聽出他話裡有話,擔心宮人們聽了去,忙扯別的話題帶過去,等到了鳳棲宮才屏退宮人太監,問李承鳴,「鳴兒剛才那話是什麼意思?」


  在魏皇後面前,李承鳴向來實話實說,「每次傅家那頭闖了禍,都會拉出永寧皇姑母來做擋箭牌,偏偏父皇就吃這一套,總是高高拿起,輕輕放下,到最後天大的事兒都沒了。」


  「你計較這些做什麼?」魏皇后道:「你永寧皇姑母,當年可是助你父皇奪江山的巾幗英雄,你父皇會念著她的好,那也無可厚非。」


  「果然又是因著奪江山有功。」李承鳴面上浮現一抹冷嘲,「幫著親弟弟弒父殺君,這樣的功臣,恐怕也只有父皇敢念她的好。」


  「鳴兒!」


  「殿下!」


  魏皇后和太子妃臉色齊齊一變,忙出聲喝止。


  「你太放肆了!」魏皇后臉色煞白,「皇宮是什麼地方,你不知道嗎?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身為太子,你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


  「殿下,往後這種話可不能再說了,否則一旦隔牆有耳傳出去,後果不堪設想。」太子妃也小聲勸。


  「兒臣知錯。」李承鳴低下頭。


  他知道這些話不該說,可他心裡憋得難受。


  從得知先帝駕崩真相的一天起,直到現在,他都活在強烈的矛盾當中。


  他是南齊太子,是崇明帝最為器重的儲君,只要不行差踏錯,等崇明帝百年之後,他便能順利繼位,成為南齊下一任君王。


  然而這麼一來,就表示他默認了他父皇當年的齷齪手段。


  可他如果暗中籠絡人心舉兵造反,把崇明帝拉下來,那就跟他父皇當年弒父殺君的行徑沒什麼兩樣。


  屠龍之人終成惡龍。


  李承鳴在這個矛盾中煎熬了很多年,到了現在,他甚至開始覺得迷茫。


  「殿下。」


  太子妃是最能理解太子的人,見狀出聲道,「殿下無需多慮,您是儲君,只要行無愧於百姓,止無愧於內心,便足矣。」


  李承鳴看著眼前鏗鏘明烈的髮妻。


  將門出身的緣故,她的性子一向豁達開朗,心胸更非一般閨閣女子所能比擬。


  夫妻相濡以沫多年,她就像一盞散著柔光的明燈,總會在他迷茫無措的時候為他照亮前路。


  魏皇后一看太子的神情就知道沒事兒了。


  這個兒子,不一定會聽她的話,但一定會聽太子妃的。


  這也是魏皇后喜歡高氏的原因。


  眼光從不拘泥於深宮內院,總會在關鍵時刻仰頭看向更遠的地方。


  「行了,你們小兩口趕緊回去吧,本宮正好午休一下。」魏皇后直接下了逐客令。


  太子妃笑道:「兒臣告退。」


  ——


  乾清宮裡,崇明帝、孫貴妃、傅經綸和李敏薇還在那坐著。


  崇明帝跟傅經綸聊起了當年永寧長公主的很多英偉事迹。


  傅經綸聽得入了神。


  父親從不在他跟前提及母親,但他偶爾會從府上老人口中得知一些零零散散的傳聞。


  傳聞,他的母親永寧是個上得了戰場下得了廚房,英姿颯爽的女子,生前最寵崇明帝這個弟弟。


  因此她死時,崇明帝崩潰到三個月沒上朝,之後更是每年忌日都準時去皇陵祭奠她。


  但這些,都不及崇明帝親口說出來的讓傅經綸感到震撼與自豪。


  也正因為有這樣一個優秀完美的母親,傅經綸便能完全忽略甚至是理解父親對他的冷待。


  母親那樣的傳奇人物,為了生他撒手人寰,從此傳奇隕落。


  父親會遷怒於他無可厚非。


  說到最後,崇明帝長長嘆了口氣,「你小子可一點兒都沒辜負永寧,她若泉下有知,自己用命換來個這麼優秀的兒子,一定會很高興。」


  傅經綸微微一笑。


  見傅經綸聽永寧生前的事聽得這般入神,孫貴妃皺了皺眉頭,出言道:「皇上,小兩口難得入宮一趟,臣妾還有些話想單獨囑咐他們,不如,今兒就到這兒吧,讓他們去臣妾的咸福宮坐坐。」


  崇明帝有些不悅,他正在回憶永寧呢,不喜歡有人打擾。


  但一想到下首坐著的是楊妃,手中捏著地宮寶庫的鑰匙,便又把性子壓了壓,擺擺手,「既然貴妃都開口了,那你們就隨她去吧,朕也乏了。」


  傅經綸和李敏薇站起身,行了個告退禮,之後便隨著孫貴妃去往咸福宮。


  隨便找個借口,孫貴妃讓李敏薇退了下去,殿內只留傅經綸一人。


  傅經綸心中疑惑。


  九公主是貴妃娘娘的親生女兒,女兒出嫁難得回來,這種時候不留下說話,怎麼反而把人給打發出去?


  「本宮聽聞,走水那天晚上,是你親自沖入火海去救的小九?」主位上,孫貴妃突然發問。


  傅經綸道:「公主是臣的髮妻,她有難,臣不能見死不救。」


  「承恩公好像不太同意你去救人啊!」孫貴妃說:「事後不還打了你一頓鞭子嗎?」


  「那是家規。」傅經綸並未有絲毫怨恨父親的意思,「父親對我一向嚴厲,犯了家規,本就該受罰。」


  「養了這麼些日子,如何了?」孫貴妃又問。


  「托娘娘的福,已經大好。」


  當時打了傅經綸,承恩公就沒打算讓府醫給他看,後來是孫貴妃安排了太醫去的,順便給傅經綸帶了些膏藥,否則那血淋淋的傷口,只怕夠嗆。


  望著親生兒子受苦,孫貴妃心中惱怒,可承恩公是個硬茬子,越威脅他,硬性要求他,他越跟你對著來。


  眼瞅著再有兩年,計劃就要實施,孫貴妃只能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準則,謹慎行事。


  兒子受些苦就受些苦吧,等熬過這兩年改朝換代,看她怎麼弄死傅成博那個老東西!

  「先前皇上的那些話,你不必太往心裡去。」孫貴妃說:「皇上那是太念著永寧了,才會一直說她的事兒,其實……」


  「母親是個十分了不起的人。」傅經綸接過話,「臣一定會嚴於律己,精益求精,以告慰母親的在天英靈。」


  孫貴妃眼眸微縮,這還沒完沒了了?

  永寧對他的影響這麼大,等以後認回來,他會不會不適應?


  思及此,孫貴妃煩悶地捏了捏眉心。


  「行了,你退下吧。」擺擺手,孫貴妃讓傅經綸出去,又讓人把李敏薇帶進來。


  人帶到,宮人們自覺退了下去。


  李敏薇站在殿中,不敢抬頭看孫貴妃,整個人怕得瑟瑟發抖。


  孫貴妃冷笑,「還知道怕本宮?」


  出於強烈的求生欲,李敏薇拚命點頭。


  「這段日子在傅家,有沒有亂說話?」孫貴妃的眼神冷得像冰塊。


  李敏薇哆嗦得更厲害,還是搖頭,她沒說,不敢說。


  從嫁過去到現在,從未發出過聲音。


  哪怕當時被困在火海里,她也沒敢出聲呼救。


  「那件事兒,你最好是爛在肚子里。」孫貴妃道:「本宮不毒啞你,是因為後面還需要你站出來說話,你若乖乖聽話,本宮便讓你好好活著,你若敢告訴任何人,那天晚上的火,沒準兒會再燒一次,而這次,不會再有人來救你。」


  李敏薇聞言,嚇得撲通一聲就跪了下去,額頭重重磕在地板上。


  她不說,她絕對不會告訴任何人自己不是貴妃娘娘親生的,她只想活著,哪怕是每天被監禁也好,至少還有吃的,還有小貓咪。


  孫貴妃望著她渾身發抖的樣子,料她也不敢出去亂嚼舌根,擺擺手,「起來吧,既然入宮一場,本宮總得做做樣子賜你點兒東西。」


  說著,順手把炕几上的匣子抱在手裡,「這是內務府早上才送來的首飾,賞你了。」


  李敏薇站起身,唯唯諾諾地走到寶榻前,雙手接過匣子。


  從始至終,都沒敢看孫貴妃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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