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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3、結局篇(15)

  帳外疾風有片刻停頓,短暫的沉寂在這一方燈火通明的營帳內瀰漫開來,傅經綸看向北梁來使的眼神,透著難以言喻的希冀,喉頭翻滾,握著書信的那隻手,不覺緊了緊。


  閆弘豐搖搖頭,「殿下的私事,外臣並不知曉。」


  傅經綸沒再逼問,垂眸把書信上那排簡短的字又看了一遍,這才吩咐姜旭,「送閆大人出關。」


  姜旭頷首,對著閆弘豐道了聲請。


  走出大帳外,閆弘豐的坐騎很快被士兵牽來,他翻身騎了上去,姜旭也騎上自己的馬兒與他並駕齊驅,「忘了自我介紹,我是此次漠北之戰的副將姜旭。」


  見閆弘豐愣神,姜旭莞爾道:「你回去轉告楚太子,就說小公子在這邊一切安好。」


  閆弘豐隨即反應過來,拱手道:「有勞多多照看小公子。」


  送走北梁來使,傅經綸心中情緒起伏,再沒了商議戰局的心思,很快遣散幾位大將。


  帳內再次恢復安靜,他坐在燈前,呼吸稍微有些急促。


  腦海里不過才浮現小丫頭的影子,蠱蟲便開始發作。


  這東西能把他的思念放大百倍,以至於只要一想到她,他便會痛不欲生。


  這半年,他不知費了多少心力去控制,白天埋首御書房,讓繁忙的政務分散所有思緒,到了晚上,才敢稍稍放鬆下來。


  ……


  次日一早,傅經綸率領十二萬大軍出關,抵達涼城齊軍大營。


  從去年開戰至今,齊軍連失關外十二座城池,雖然靖國公到來后輔助著打了一場反擊戰小贏,但整體士氣還是很低落。


  定國侯有負聖托,得知皇上出關,早已準備好於城門口負荊請罪。


  傅經綸端坐在馬背上,看了眼衣著單薄身背荊條的定國侯,又看了眼定國侯身後形容雖老卻身姿筆挺的靖國公,眼神極淡,「到底,侯爺是在京城錦衣玉食慣了的人,關外的飛沙疾風,很難適應吧?」


  定國侯臉色大變,脊背僵直,刺骨寒天卻汗如漿出,「老臣有罪。」


  傅經綸眼神一掃下面跪了一地的將士,聲音沉穩而篤定,「既知有罪,亡羊補牢尚不算晚,弄這些花樣做什麼?北梁下了戰帖,兩日後,黑水河畔,雙方各帶五萬兵馬,禁用火器。到時,定國侯為主將,靖國公副將,這一仗,只許贏不許輸。」


  ……


  大軍的安置,傅經綸悉數交給了定國侯、姜旭和靖國公三人,他則帶著小寶去了大帳。


  先前小寶一直坐在傅經綸的戰馬上,聽到了他們的談話,坐下來后,他托著小下巴看傅經綸,「你們要開戰了嗎?」


  傅經綸嗯了聲。


  「萬一你打仗的時候突然發作了怎麼辦?」


  傅經綸倒茶的動作一頓,「你是在擔心朕?」


  「我是擔心我爹爹不戰而勝,天下人會笑話他。」小傢伙表情嚴肅。


  傅經綸:「……」


  他不吭聲,小寶便又開始老媽子似的碎碎念,跟以往一樣,勸他直接投降算了,把皇帝的位置讓出來,皆大歡喜。


  傅經綸挑眉看他,「身為北梁未來的太子,你可知為君者,為將者的底線是什麼?」


  「什麼?」小寶還真不懂。


  「一息尚存,寸土不讓。」傅經綸緩緩吐出八個字。


  「可南齊的軍隊明顯就不如北梁。」這一點小寶還是很清楚的。


  「不戰而降,不是朕的作風。」傅經綸倒好了熱茶,順便遞一杯給他。


  小寶沒喝,雙手捧著取暖,眼睛睜得圓溜溜的,昨天晚上他雖然睡得沉,但還是能從傅經綸今日的狀態看出來,這個人昨夜又發作了。


  每天晚上都能讓人發作的毒,簡直不要太可怕。


  「你為什麼不願意讓大夫看診?」明明都已經那麼疼了,讓大夫看一下又不會怎麼樣。


  傅經綸眼神恍惚片刻,聲音暗啞下去,「朕患的,是心疾,大夫治不了。」


  小寶似懂非懂,腦瓜里滿是問號,心疾是個什麼病?


  ……


  三日後,到了約定好的交戰日子。


  傅經綸點了一萬鐵騎,四萬步兵,整裝待發。


  此次交戰地點就在黑水河畔,蒼茫無際的大平原,毫無任何掩體,禁用火器,無法設伏,想贏,只能靠排兵布陣。


  這是真正意義上的一次平等戰爭。


  小寶被留在涼城大營,姜旭負責看護他。


  傅經綸率領主將定國侯、副將靖國公以及一萬鐵騎四萬步兵,穿過大漠風沙,來到黑水河畔。


  漠北嚴寒,蜿蜒迤邐的黑水河被凍得宛如一條銀帶凝滯不前。


  一河之隔,東岸是一身烈焰戰袍的傅經綸以及身後的五萬大軍。


  而對岸,肖徹早就換上戰甲帶著自己的大軍整肅而立,狂風不止,旌旗招展。


  北梁大軍全部沿用了蘇皇后所授的訓練模式,一個個熱血好戰。


  所以,主將賀蒙等人其實不太能理解,從去年到現在,按照北梁的實力,別說拿下鳳凰關,就是一路殺到南齊京城都沒問題,太子卻偏偏選擇了打文仗。


  之前的幾次交手,太子還讓他們收著點兒,跟撓痒痒似的,打了幾個月才拿下十二座城池,絕大多數時間都在休整。


  肖徹看了眼身旁的主將副將,深邃的眸子里鋒芒盡顯,「之前的幾場戰役不痛不癢,想必諸位都不曾盡興過,今日這一場,拿出你們全部的實力,此戰若贏,齊軍士氣必然銳減,屆時,便是北梁進攻的最佳時機。」


  賀蒙摩拳擦掌,「末將等殿下這句話,可等了有好幾個月了。」


  肖徹一笑過後,下令,「結陣!」


  下令不過須臾,五萬大軍便開始熟練地移位擺陣,速度之快,動作之整齊,令對岸齊軍暗暗咂舌。


  肖徹喚來閆弘豐,「去告訴齊皇,以黑水河為界,他們若能攻過界,北梁便歸還十二座城池,退守梁國邊境。」


  閆弘豐領命,騎上戰馬後飛速前往對岸。


  傅經綸這邊的陣型也差不多變換完畢了,弓箭手已經拉弓上弦,但見來的只是單騎,又稍稍把箭收了回去。


  閆弘豐直行到傅經綸一丈開外的位置止步,把肖徹的話一字不漏轉告了他。


  聞言,定國侯陷入沉默,他在五軍營時,便是廠公一手帶出來的,最是明白這位的實力,而且前頭那幾個月,也用實戰領略到了,肖徹所說的,絕非狂言,他是真的能把南齊打到潰不成軍。


  靖國公則是緊繃著臉。


  對於北梁這位太子,他內心很是複雜。


  當初萬壽節,姜氏敢冒死在大殿上作偽證,證明他小兒子高哲的清白,雖然這事兒到最後不了了之,但整個白家對姜氏是感激的。


  而現在,他們對上的,正是姜氏的相公。


  撇開立場,靖國公對肖徹的個人能力是嘆服的,但個人能力強,不代表團隊作戰能力就強,他能輔助定國侯打贏一場反擊戰,可見還是有機會擊敗梁軍。


  傅經綸看了眼對面黑壓壓的軍隊,唇角微彎,「看來,你們太子很自信啊!」


  閆弘豐只負責傳話,不負責點評。


  傅經綸道:「既然楚太子都放出如此豪言了,朕若不回敬一番,豈不顯得無禮?你回去轉告他,齊軍若敗,朕拱手相讓關外餘下所有城池,退守鳳凰關。」


  「皇上!」


  定國侯聽得大驚失色,「打仗絕非兒戲,豈能用城池和百姓來做賭注?皇上三思啊!」


  靖國公冷哼一聲,「賭便賭了,侯爺是自己輸怕了,覺得皇上一定能打敗仗?」


  定國侯被狠狠嗆住。


  他看得出來,靖國公對鳳凰關有著深深的情懷,當初是不得已,才會把兵權轉交給他,多少有點兒心不甘情不願。


  自開戰至今,他連連戰敗,輸了十二座城池,靖國公心裡定然憋著一團怒火,只是礙於身份不便,不好發作而已。


  京中之事,定國侯已經得了消息,夫人被賜死,原本當皇后的女兒也因著假孕欺君而被廢打入冷宮。


  想來,皇上下一步要動的,便是他了。


  此番皇上特地把靖國公召回來重用,心思已經昭然若揭。


  想到這兒,定國侯閉了嘴。


  ……


  號角響,戰鼓擂。


  黑水河兩岸,五萬齊軍五萬梁軍如狂風暴雨一般,熱血翻騰,激昂地嘶吼著朝對方撲去,殺聲震天。


  黑水河上的冰面被踏碎,原本清澈的河水,很快被鮮血染紅。


  有蒼鷹盤旋過這一處,俯視著下面密密麻麻的兵卒,無數人倒下,又有無數人踩著他們的殘肢斷臂往前沖,兵器相擊的碰撞聲和衝鋒陷陣的吶喊聲融成一片。


  兩位統帥縱馬疾馳到黑水河邊,傅經綸的北斗劍對上肖徹的天狼刀,招招狠厲,直擊命門。


  策馬後仰避過肖徹手中天狼刀的劈砍,傅經綸側方位揮劍,趁機問,「小丫頭是不是懷孕了?」


  肖徹冷笑,「這個時候敢提她,你就不怕把關外城池都輸給孤?」


  傅經綸當然知道想她的後果是什麼,他現在已經感覺到萬蟲鑽心的疼,但還是盡量地剋制著。


  「告訴我!」傅經綸握緊劍柄,雙眼赤紅。


  肖徹並未被他震懾到,神色很淡,「之前不是已經讓使者給你傳信了,不識字?」


  聞言,傅經綸心中狠狠一震。


  上天果然未曾薄待他。


  分神之際,胳膊上挨了肖徹一刀,頓時血流如注,傅經綸卻似感覺不到疼痛般,握著劍柄的手因為那份難以言喻的激動而微微有些顫抖,「她,還好嗎?」


  肖徹見他分神,收了刀拭去上面的血跡,「之前一直在等你來漠北,所以她體內的蠱未曾取出,但她懷了身孕,再不取,孩子會受到影響,前些日子已經出了狀況,險些一屍兩命。」


  耳邊兩軍交戰的聲音似乎全都化為虛無,傅經綸腦海里只剩那句「險些一屍兩命」悠悠回蕩著。


  終於,他下定決心,「讓她取,現在就取!」


  肖徹冷聲提醒,「你知道取蠱的後果。」


  傅經綸當然知道,但,「朕只要她活!」


  ……


  雙方實力差距有些大,再加上主帥傅經綸分心,這一仗,齊軍大敗,死傷慘重。


  傅經綸胳膊受了傷,簡單包紮后領著殘兵回營,按照約定退守鳳凰關。


  整個關外三十餘座城池,全部淪為北梁的囊中物。


  定國侯早就料到會輸,但還是長長嘆了口氣,再這麼下去,鳳凰關過不了多久也得淪陷。


  一旦國門被打開,南齊只怕連防守都成問題,今後還怎麼反攻?


  ……


  接下來的幾日,兩軍再次進入休戰狀態。


  傅經綸傷到右手,吃不了飯,每頓都是小寶一口一口喂的。


  小傢伙兩世加起來活了九年,連親爹都沒這麼伺候過,如今卻在伺候敵國皇帝。


  然而,喂一口飯他就要嘮叨一句,「讓你投降你不聽,怎麼樣,敗了吧,我爹爹這回是手下留情傷你一條胳膊,下一次,沒準就是卸你一條腿了。」


  傅經綸望著他,「你哪來那麼多廢話?」


  「還不是被你給氣的。」小寶鼓了鼓包子臉,又端著小碗給他餵了一勺飯,接著唉聲嘆氣,「活著不好嗎?非得去送死。」


  傅經綸忽然問他,「想不想見你爹?」


  小寶一雙大眼機智地滴溜溜轉了轉,「你不是不讓我見嗎?」


  「朕改主意了。」


  「你們皇帝說話不算數的哦!」


  傅經綸往後靠了靠,「聽你這意思是不想見?」


  「想!」小寶小心翼翼地望著他,「但是現在你們打了敗仗,拿我威脅我爹不是正好嗎?為什麼想放了我?」


  「你太聒噪了。」傅經綸直言,「朕不喜歡聒噪的孩子。」


  小傢伙惱羞成怒,「你才聒噪,你全家都聒噪!」


  傅經綸見狀,伸出左手捏他臉。


  小寶擱下碗,想跟他對捏,等靠近傅經綸,他手上動作突然一頓。


  「怎麼了?」傅經綸面露疑惑。


  「我發現你長白頭髮了。」小寶伸手指了指他的發頂,「你中的那個毒,竟然這麼厲害的嗎?」


  白髮?


  傅經綸怔了怔,隨即起身走到銅鏡前坐下,微低了低頭,果然見到有頭髮開始變白。


  他很快瞭然,隨即有些欣慰。


  看來,小丫頭在取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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