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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1、結局篇(13)

  傅經綸下令開拔,不多會兒便有號角聲響起,似要穿透天際層層翻湧的濃重黑雲,響徹在京城上空。


  北風呼嘯,酷寒如刀。


  小寶坐在傅經綸的戰馬上,望著下面烏泱泱的一大片重甲騎兵,仿若一望無際的黑色浪潮,心中不由得一震。


  他從未見過打仗,前世記事時,爹爹早就登基為帝了,他只能從小全子的口述中得知,爹爹是踩著屍山血海爬到那個位置上去的,他殺了很多人。


  具體多少人,小全子大概自己都不清楚,國史里也沒有詳細的記載,小寶只能憑空想象。


  如今親眼得見祭旗之後大軍開拔的壯觀場面,小傢伙難免震撼。


  原來打仗是這個樣子的呀,聽說城內只幾萬人,城外還有幾十萬,這麼多人打起來,那場面一定很可怕吧?


  想著,小傢伙便冷不丁打了個寒顫。


  他扭過頭,看了眼身後著烈焰戰甲的傅經綸,弱弱地問了一聲,「就不能不打仗嗎?」


  「這話你該去問你爹。」傅經綸扯過韁繩,身子往前挪了挪,寬大的披風剛好將小傢伙罩住。


  小寶「唔」一聲,「不如你把皇帝的位置讓給我爹爹吧,他來替你治國,你帶著你的大小媳婦兒回家養病。」


  傅經綸問:「為什麼不是你爹把皇位讓給朕?」


  「因為我爹爹比你適合當皇帝。」


  傅經綸沒接腔,命令他,「坐好,啟程了。」


  小寶不敢看前面,身子後仰,靠在傅經綸懷裡,後背剛好是傅經綸戰甲上的護心鏡,有些硌。


  黑雲壓頂,雪聲簌簌。


  幾乎大半個京城的百姓都站出來觀望大軍開拔,只見那望不到頭的軍陣好似一條蛟龍從內城蜿蜒而出,所過之處,大地都在顫抖。


  姜妙不好跟人擠,特地選了個位置絕佳的茶樓,就為等著看小寶是否真的要被傅經綸帶去前線。


  她來的早,與鄒纓一道,在茶樓里坐了很久才終於聽到樓下傳來百姓們的躁動聲。


  姜妙忙起身走到窗邊,探頭往外一瞧,就見開陣的騎兵扛著一面大旗,被風吹得獵獵作響,上面沉沉寫著十分醒目的一個大字——齊。


  傅經綸端坐在烏騅馬上,一身色彩濃烈的赤焰戰袍,頭盔下,劍眉修長,那雙眼沉靜幽冷,與姜妙初見他時的清潤不同,當了掌權者的他顯然更具侵略性和威嚴性。


  姜妙望著傅經綸,眼底有著難以釋懷的恨意。


  一則,恨他的不勞而獲,踩著肖徹得到了今日所有的一切。


  二則,恨他挾持了小寶還準備帶上戰場去威脅肖徹。


  三則,恨他都已經廢了謝皇后打入冷宮,卻對當初賜死敏妃一事毫無懺悔之心,至今沒提一句為敏妃正名。


  權利竟然能讓一個人的心性扭曲成這樣,姜妙不禁替那個傻姑娘感到不值。


  「哎,過來了過來了。」鄒纓就站在她旁邊,見狀指了指傅經綸的方向,又「咦」了一聲,「小寶呢?」


  姜妙聞言,趕緊回攏思緒,身子再往外探了探,生怕錯過任何能看到小寶的機會。


  然而,沒有。


  她找了一圈,都沒見到小寶的身影,放眼望去,除了步兵就是騎兵,沒有馬車跟隨。


  但一白說了,傅經綸已經把小寶帶出來的,怎麼會看不見呢?

  姜妙急得臉都白了,「嫂嫂,你再幫我好好看看,小寶應該在的。」


  謝皇后被廢,楊太后又被送往棲霞山行宮,剩餘的那些妃子,或多或少都因著家族而被牽連,等同於後宮無人了。


  現在傅經綸要御駕親征,他沒可能把小寶一個人留在宮裡。


  當然,更沒可能大發善心把人送回來。


  所以,人一定就在隊伍當中。


  姜妙仔細分析過後,反而冷靜下來。


  如果傅經綸真的要把小寶帶去前線當人質,那麼在見到肖徹之前,他還不至於動手。


  也就是說,小寶暫時是安全的。


  想到這兒,姜妙撫了撫胸口。


  「哎,好像就在皇上的戰馬上。」鄒纓眼尖,看到了傅經綸的披風有異樣。


  姜妙順勢望去,果然見傅經綸的披風被拉到身前,之前隔太遠,瞧不清,如今能看到,披風裡裹著個人。


  看身形,是小寶無疑了。


  「小寶,小寶——」已經數月沒見到兒子,姜妙忍不住放聲大喊。


  百姓很多,本就人聲鼎沸,再加上重甲士兵行走時發出的震天響,很快就把姜妙的聲音給壓了下去。


  披風裡的小傢伙什麼也沒聽到,他怕冷,索性一直縮在披風裡,小肉手一下摳摳傅經綸胸前的護心鏡,一下又扯扯傅經綸肩頭的團花。


  傅經綸問他,「你就不能安分坐好?」


  小寶哼哼唧唧,「我覺得我娘親肯定來了,你讓我去見見她好不好?」


  傅經綸沒搭理他。


  小寶輕哼,「我娘親就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她又不能對你做什麼?你是不是怕她?」


  傅經綸反問:「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怎會生出你這樣調皮搗蛋不安分的兒子來?三歲半就學著離家出走?嗯?」


  小寶嚶嚶嚶,「我才沒有調皮搗蛋呢!」


  他那天就是氣不過娘親那麼喜歡小小寶,一對比娘親當初對自己的態度,就覺得難受,一時想不開,所以收收東西準備離家出走嚇唬嚇唬她們而已。


  誰料會走岔了道,送羊入虎口,直接落入皇帝手裡。


  從他「離家出走」到現在,已經過去四個月了,他一直被困在宮裡,見不到娘親,娘親也沒入宮來找他。


  他有時候在想,娘親是不是覺得他無理取鬧不懂事,不要他了。


  難道夢裡面他從沒見過娘親,就是因為娘親厭惡了他,不想要他,也不要爹爹,所以走了嗎?


  如果今天他跟著傅經綸走了,將來爹爹滅了南齊一統兩國,他倒是能順利被封太子了,但等回來時,娘親還在不在?

  一想到這些,小寶便越發覺得難受。


  他開始小聲抽泣,想哭。


  傅經綸聽到懷裡的動靜,怔了一下。


  從入宮到現在,小傢伙從未掉過一顆眼淚,看起來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


  他還以為,這小東西不戀家的。


  沒成想,如今竟然躲在他懷裡要哭。


  但傅經綸並未因此而心軟動搖,只淡淡道:「哭就對了,這是你身為人質該有的反應。」


  「嗚嗚,我要娘親。」小寶張嘴去咬他的胳膊。


  然而,他人小,力道也小,傅經綸是習武之人,那麼點勁兒,就跟撓痒痒似的,因此被狠狠咬了一口也紋絲不動。


  小寶見咬不動,索性伸出小胳膊去撓他咯吱窩。


  傅經綸定力驚人,他能忍住疼痛,自然也忍得住痒痒,一手攥住韁繩,另一隻手將小傢伙的胳膊挪開,「想見你娘,就去戰場上勸你爹撤兵。」


  小寶癟著嘴不說話。


  披風遮擋著,傅經綸看不到小寶的表情,但相處了那麼久,小傢伙會有什麼反應,直接能想象出來,他警告道:「賣慘在朕這兒沒用,你再鬧,就把你扔下去。」


  小寶馬上止住抽泣聲,費力從披風裡鑽出半個腦袋,想四下看看能不能找到娘親。


  然而,人太多了。


  他放眼望去,只能看到兩旁人山人海的百姓,哪裡認得出來誰是誰。


  找不到娘親,小寶略略有些失望,外面又冷,他只得再次縮了回去。


  姜妙站在茶樓上,清楚地看到兒子探出腦袋那一幕,然而她嗓子都快喊啞了也沒見小寶朝這邊望一下。


  「妙娘,你別喊了。」鄒纓勸她,「下面人太多了,而且大軍開拔的動靜那麼大,小寶怎麼可能聽得到?」


  姜妙攥著手指,眼眶發紅。


  「你別太擔心了,我家相公還在呢!」鄒纓道:「他是副將,這一路上都會跟隨聖駕,會保護好小傢伙的。」


  回到定王府,姜妙找來一白,交代他,「讓你的人機靈些,這一路上若是有機會,就趁早把小寶救出來。」


  一白猶豫道:「娘娘,殿下那頭來信了,說讓小公子跟著去前線。」


  「什麼?他瘋了吧?」姜妙深深皺眉,「戰場是什麼地方,小寶才多大點兒,怎麼能跟著去?」


  「可能,殿下有自己的打算。」一白分析道:「齊皇本身就武藝高強,在皇宮時,我們的人無法輕易得手,如今出征,要想救出小公子,就只能等他們安營紮寨的時候潛入大營,然而這麼做,不穩妥,救不救得出小公子還兩說,最重要的是,一旦被發現,身在京城的娘娘會很危險。」


  ……


  入夜時分,大軍到達平城設營。


  雪已經停了,大帳外火盆里的火苗被風吹得搖搖曳曳。


  大帳內,傅經綸坐在長案后,垂眸望著鳳凰關傳來的軍報。


  靖國公和姜旭兩位副將站在一旁。


  自開戰以來,北梁已經連拔十二座城池,定國侯新官上任,頭一次作戰就碰上硬茬兒,顯然還沒能適應漠北曠野寒風肆虐下的作戰條件,導致齊軍節節敗退。


  眼瞅著自己守了幾十年的國門要被攻破,靖國公痛心疾首。


  他跪了下去,「皇上,老臣熟悉漠北地形,不如,老臣先行一步,輔助定國侯打一場反擊戰,否則再這麼下去,他們很快就得退守到鳳凰關,鳳凰關一破,便等同於打開了我大齊門戶,形勢不妙啊!」


  北梁太子揮軍百萬的消息,是負責查探敵方情報的斥候傳回來的,因此傅經綸做了準備,從各州府集結七十萬,外加鳳凰關的三十萬,剛好百萬,用以禦敵。


  但這百萬軍隊,不會一次性去往鳳凰關,百萬軍隊的糧草輜重可不是鬧著玩兒的,南齊雖富饒,卻沒富到能跟北梁比拼的地步。


  然而即便如此,傅經綸率領的這十來萬大軍開拔到漠北,也需要至少半個月的路程。


  半個月,一旦北梁再次突襲,憑定國侯的實力,應該很難招架。


  傅經綸聞言,看向姜旭,「你覺得呢?」


  姜旭贊同道:「末將同意老國公先行一步前往漠北助陣。」


  傅經綸的眼神里,多了幾分深意,「你就不怕靖國公傷到北梁太子?」


  靖國公是南齊出了名的老將,數十年在漠北征戰殺伐,要論經驗,肖徹跟他沒得比。


  姜旭一下子聽出來傅經綸的言外之意,單膝跪地抱拳道:「末將身為南齊大將一日,便有一日的責任護衛南齊百姓無恙,此乃卑職本分,無關私情。」


  傅經綸淡笑了笑,「起吧。」


  又說:「靖國公去點三千精衛,連夜啟程,不得耽誤。」


  靖國公眼眶發熱,「老臣謝主隆恩。」


  靖國公走後,姜旭也很快告退從大帳出來。


  傅經綸合上軍報,又打開漠北輿圖看了看。


  這時,聽到身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傅經綸回頭一看,就見小寶揉著眼睛出來,小嘴嘟著,一副很不高興的樣子。


  「不是讓你去睡覺嗎?怎麼起來了?」傅經綸擱下輿圖,望著他。


  小寶跪坐在他對面的軟墊上,嘟囔道:「冷。」


  行軍打仗,每到一處都是安營紮寨,自然不及皇宮裡的條件,大帳里沒有地龍和暖炕。


  傅經綸道:「待會兒讓人搬個火盆進去。」


  小寶伸長脖子看了看桌上的輿圖,看不懂,他問:「你還不睡嗎?」


  傅經綸揚唇,「你不是說每天晚上都能先把床睡暖?」


  小寶噎了一下,他的確是說過這話,可他又沒出來打過仗,哪裡曉得外面的條件這麼艱苦。


  「你們剛才在討論什麼?」小寶藉機轉移話題。


  「說了你也不懂。」傅經綸沒打算解釋。


  小寶見他不搭理自己,從軟墊上爬了過去,爬到傅經綸身旁坐好。


  傅經綸順勢遞了本書給他,「睡不著就看會兒書。」


  「我娘親說,晚上看書很傷眼睛的。」小寶直接拒絕,他不討厭看書,主要是太冷,懶得動彈。


  傅經綸剛想說什麼,突然之間覺得心口一陣抽搐,之後便是鑽心的痛感襲來。


  他想去抓胸口,抓到的卻是護心鏡,冰冷而堅硬。


  小寶嚇壞了,跳了起來,問他,「你要不要喝茶?」


  在宮裡時傅經綸發作,他每次都給他倒茶。


  傅經綸說不出話。


  「那我去叫大夫。」小寶站起身要出去。


  「別!」傅經綸一把拽住他的小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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